自從長原哥走了以後,多寶負責起了聖山上下的瑣事,每天的任務就是做飯、打掃、做飯、打掃。今天大年夜,外婆一大早就讓我送過去餃子、水果還有小零食,我看多寶忙得團團轉,也沒好意思給他添亂,乖乖地回家了。這個家夥為了表示感謝,還包了一個很大的紅包給我,長二十公分,寬二十公分的大紅紙,裏麵寂寞地躺著五塊錢。
不知道長原哥有沒有給他們打電話,都說了什麼呢。
我媽倒是很早之前就給我打電話,說今年過年一定要接我回A城過,我當時就反對得厲害,我要是走了,外婆豈不是要孤單過新年了嗎?老太太脾氣倔,不願意離開雪鎮半步,按她的話是,哪裏都不如這裏讓我安心。
我媽拿我沒辦法,正月初二,就和張叔叔一起來看我。畢竟我也長大了,加上這幾年經曆了許多事情,我也漸漸理解大人們有他們的苦衷。
“聽說雪鎮有個古城區,在城南是吧?”張叔叔在飯桌上積極找話。
“是的。保存得挺好的。有個老宅子,五代同堂,倒是一絕了。還有個古玩市場,不過不是什麼貴重玩意兒。”外婆介紹道。
“我倒是對書畫古玩什麼的挺好奇的。要麼我一會兒過去看看。”
“誒,那可以讓薑未帶你走一趟啊。”外婆示意了我一下,有意想要拉近我和他的距離吧。
我反應過來,開口拒絕也不是,隻好勉強答應下來。
他開一輛普通的帕薩特,車子內部幹淨整潔,我原本打算坐在後座上,但又怕自己不太禮貌,於是隻好坐到副駕座上。
一路上,我一直想著怎麼開口才能讓氣氛不尷尬,天南地北地海扯,可他卻太溫和太禮貌太紳士了,我所有的話題,他都會認真回應我,他也不拿我當小孩子來看,非常有分寸地跟我講話,時不時會就路線問題征求我的意見。
他一進市場看到那些古舊小玩意兒,眼睛裏放著光,我明明看出他十分有興趣,但他卻禮貌問我:“我還是不看了,怕你無聊,你要不要看那個皮影戲?不要的話,我們就回去。”
我忙擺著手說我不無聊,我去那邊逛逛,您看著?
古城名為舊縣,其實街巷占地麵積並不大,但市政府把它當做旅遊重點項目開發,還挺用心的。街邊還多銅質雕塑,都是舊時代的西洋範兒穿著。有點畫報裏的舊上海味道。
絡繹不絕的人群,讓我覺得頭皮發麻。
坐在車裏的時候,他一句“你有時候要勸勸你媽媽,她工作太拚命了。我說了她也不聽。叫她不要那麼累。”將我對他的所有的不信任和懷疑都擊潰。
我爸都不曾那麼心疼我媽過。
所以說人吧,真的是說不準。也許張叔叔真的是適合我媽的人,我媽年輕時衝動,一意孤行,追隨自己的心,結果蹉跎了歲月,嚐到了惡果。現如今,她遇上張叔叔,也許就是回報吧。
張叔叔興奮地從人群中擠出來,手裏捧著一個精致的老式梳妝盒,對我說:“你媽天天念叨要個民國時期的這種盒子,可算是找著了,不知道合不合她的心意。未未,你說好看嗎?”
我笑著點點頭,好看,當然好看。
直到高一的下學期開學,我和栗長原都沒有再說一句話。事實上,之後的寒假裏我甚至沒有那一丁點栗長原的一絲消息。多寶倒是時不時跑來找我,東拉西扯,沒話找話。我更懷疑他是過來確認一下我是否還有尋仇的傾向。
多寶上次被肖肖劃傷的臉還沒有痊愈,我還好,隻是劃傷手臂,並不礙事,回家的時候,外婆甚至都沒有發現異樣。倒是多寶,白白淨淨的一張臉,就被劃成了篩子,實在是可惜。
我盯著多寶的臉看,臉上被劃傷的痕跡若隱若現,嘴唇邊長出了一點青青的胡茬,原本略有些稚氣的臉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棱角分明。這麼一看,多寶居然還是挺好看的呢。如果說栗長原的好看是那種月光清冷,麵冠如玉。那多寶的好看也許就是燦爛陽光的耀眼。
“你看什麼看?我這張裝滿大自然的陽光的臉蛋是你隨便看的嗎?”
我啐了他一口:“呸!好意思說裝的是大自然的陽光,明明裝滿了全雪鎮的臭水溝。”
話是這麼說,但是時光荏苒,在我們的身上留下了許多改變的痕跡。
我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非常嚴肅地問多寶:“多寶,我變美了嗎?”
多寶正吞下一口茶,此時全噴了出來,他不住地咳嗽,最後抬起頭,認真地看著我說:
“你在搞笑嗎?”
新學期剛開學的時候,我和周詩餘碰麵時還是萬分尷尬。我想跟她說些什麼,但是又不知如何開口。她也像是心有靈犀般的,和我一樣保持了沉默。就連我想要離開座位,剛一站起來,她就主動將自己的凳子往前移了移,連我說“讓一讓”的機會都沒留給我。
我有很多事情想要跟她分享,比如我跟肖肖打了一架。當這一天終於結束時,我感謝天感謝地收拾書包準備回家。她猶猶豫豫的,進出教室門好幾趟,我好像接收到了她的訊號,把整理好的書拿出來,又重新整理一遍,到最後幹脆給每本新書包上了書皮。等人差不多走光的時候,她推了一罐東西給我。是她自己家做的醬肉,她紅著臉,還是什麼都沒說。我知道她的意思,很高興地接過來,終於開了口,說:“謝謝。”
這算是唯一值得高興的一件事。
之後的日子裏,她依舊話不多,但從此也不再避諱自己的家事,我倒是知了避諱,對此保持守口如瓶的緘默,隻在私底下,她向我訴苦的時候,說兩句。
我算是明白,每個人的生活都有每個人的苦,我嫉妒周詩餘有父母陪伴,她亦嫉妒我因無管束而自由。但是,我又覺得自己比起她來,確實幸運不少。雖然爸媽不管我,但是好歹我們家還有一個嚴厲的,麵慈心善的老太太。當然還有多寶。栗長原,哼,不是很想提到他。
順便值得一提的是,我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封情書,是高二體育班的一個男生寫的。
叫夏城。
夏學長個子很高,黝黑黝黑的,還算陽光,好幾次他帶著他們班的人在我們班的窗口晃蕩。
然而,我非常討厭他。我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道他看上我哪一點,他在情書裏寫:運動會時,第一次見到你,你就像隻小鹿闖進了我的心。
“鹿”字經過幾番塗改後,最終還是寫了拚音。簡直太沒文化了嘛,我對此嗤之以鼻,也沒把它當回事兒。
與此同時,我強迫自己不去想念栗長原,隻是每天多寶都會念他無數遍。
他後來又打過幾個電話給外婆,外婆問我要不要接的時候,我心狠地說,我忙著呢。
我的抗議幼稚無比,可我沒有台階可下,那天他和肖肖一起回頭的時候,可是都沒有回頭看我一眼。我拚命和自己的“口是心非”作鬥爭。
但是,藝考結束的時候,我是第一個打電話給陸小芽的人。
“怎麼樣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她故意吊我胃口。
“沒什麼啦!”
“放心吧。等成績。他能砸嗎?你都不知道,他在這邊有多受歡迎……”
喂喂喂,我問的是成績,哪裏是人緣兒了,而且,他走哪能不受歡迎?
陸小芽繼續說:“後天他就回來了,我可能剛好也回來一趟,剛好李言找到了新工作,我們打算慶祝一下,順便慶祝那你長原哥初戰告捷。人不多,長原說你可以帶同學。”
我淡淡地哦了一句。
我當時沒有意識到,栗長原說的帶同學,指的是周詩餘。
我魔怔了。
我突然想到栗長原會不會帶肖肖出現在那個慶祝會上。這段日子我總是見到她,她總是趾高氣昂地從我麵前飄過。
我討厭她討厭得牙癢癢。
我看到的那個擁抱始終是我的眼中釘,肉中刺。它滋養了我的嫉恨,讓它張牙舞爪地控製著我的理智。
長原哥要回來了。我企盼了多久啊。這兩個月的時光漫長得像一個世紀。可是此時,卻覺得揪心。
我腦補了各種情節,栗長原忽然公開他和肖肖在一起了。
栗長原當眾攬住她的肩膀。
栗長原可能還會親親她的眼睛。
我的天哪,一對璧人。
然後是李言和陸小芽也牽起手來。
那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鬼使神差,我第一次走到了夏城的教室門口。體育班的幾個跟他交好的男生已經認得我了,吹起口哨。
真叫人心煩。
我板起臉來,都不需要開口,夏城已經嬉皮笑臉走到我麵前。
“薑未,你找我?”
是的,我找你。可是我都不想看他的臉。我咬著牙,開口道:“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當時我真的是節操掉滿地,羞恥心全無,抬起頭來看著一臉詫異的夏城,我的臉上大概是有一種“來吧,讓我們一起建設共產主義”的嚴肅。
“真的……嗎?”他咧開嘴,撓撓頭。
“不行拉倒。”我不想跟他廢話,轉身走,忽然胳膊被他緊緊攥住。
“行行行。當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