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絕對控製(1 / 3)

他心底的陰影愈擴愈廣,被逼迫,被圍困,被壓抑的感覺讓他感到窒息。

資曆平的雙眼漸漸失去光澤。

“大哥,你是鐵了心要小資的命嗎?”

一個熟悉的世界突然間被人剝奪了光明,是什麼樣的感覺?資曆群想。

這個孩子,心存妄想,還不肯自絕與屈從,“棄恩棄義,等同禽魚草木。”資曆群說,“你隻管去吧,多說無益。”

“從前舊事,多多少少……大哥難道一點也不念兄弟情義?”資曆平語意婉轉,似有乞憐之意。

資曆群突然心中一陣絞痛,氣血凝滯。這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多少春秋日月,抱在手中,跑在膝邊,童音天真,任性搗亂的小弟,如今要逼他去死,徹底摧毀他。

資曆群的眼底流溢出一股淒愴。

“原來真是鐵了心肝!”

“”的一聲脆響,資曆平不知何時脫離了刑凳的束縛,雙手離銬,“倏地”站起來,他大聲喊了一句:“大哥!”

資曆群一震,轉過身軀,抬眼看他。

資曆平一臉狡黠地笑。

一瞬間,那個桀驁狂放、不知死活、胡作非為的小資又回來了。

“我的哥哥們,為什麼一個個都想讓我死?一個個都想看我求生無望的倉皇相,我剛剛‘做’給你看了,滿意了?”他仰天大笑起來,“我真的很好奇啊,你們為什麼那麼討厭小資?我原來聽老輩人說過,人要藏拙,人要藏拙,我就不明白,現在我明白了,我真是太優秀了,一流才華,一流聰穎。我學做經濟師承爹爹,學拳師承親娘,做學問師承大哥,出道即可抗衡!從無仰視過任何人。脫韁野馬,自由自在。你們是恨我還是妒忌我啊!!”

資曆群忍了酸楚,笑笑:“好,很好小資,繼續。我就喜歡看你這副囂張樣子。你剛才那副‘熊’樣,我還真看不慣,不過,你的戲夠足,差點騙了我,以為你真的怕死了!”

資曆平說:“是人誰不怕死!!我隻是不想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就算要死,這死法,也得是我小資說了算!

“你說得對,我小資就是你們手上一顆無足輕重的棋子,貴翼為了自己的前程,為了一把配槍,就出賣我;你為了你所謂的黨國利益,就要殺死我!我說什麼都沒用!沒人會相信我,我欠你們所有人。我到底欠了你們什麼啊?

“大哥你說句良心話,你有沒有對我說過一句真話!我一直以為你是共產黨,我天天為你們提心吊膽,怕你們被捕,怕你們出事!!那個時候,怎麼沒見你對我說句真話。大哥跟我的感情是這世上最好最親近的!我小資以大哥馬首是瞻!大嫂出事了,我替你擔心,你被關押在提籃橋監獄,被判處死刑,我都快急瘋了。我……我每天每夜睡不著覺,我就怕有一天你被拖出去被人給害了。那個時候,怎麼沒見你托人捎個口信給我,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是你做給別人看的!

“好,好,你會說你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明白的,你的身份不能見光嘛。但是你,有沒有為我想想啊,大哥!我去救你啊!我去殺死那些‘害’你的人啊!!我為什麼啊?為了你啊!好,我救了你這個‘共產黨’,你就認定我是共產黨。我為了你去利用貴翼,拉貴翼下水,你就認定我們都是‘共產黨’。認定我與你為敵,與資家為敵!!你就逼我去死!拿死來懲罰我!你這是什麼荒唐邏輯?我告訴你,我資曆平才是一個無辜者,一個從頭到尾被卷進旋渦的人。而你,還有那個貴翼才是真正的‘元凶’!

“你們誰說的話是‘真’的?你們到底是什麼身份?你們敢不敢站在陽光下說自己是一個堂堂君子!烈烈丈夫!——你們不敢吧?我敢!我資曆平敢!

“小資我有什麼錯?生來被棄,繈褓中顛沛流離;貴家一副高不可攀的得意相,仿佛我小資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是資家養我,我承認啊,用得著你們天天掛在口邊,一副施舍者的樣子嗎?我求你們養了嗎?你們養了我,就有權利殺我嗎?啊?什麼危害黨國,貽害家庭,無非就是礙了你們的事,擋了你們榮華富貴的道!貴翼如是,資曆安如是,你也如是!

“說什麼最倉猝最迅速的死法,死都死了,還要你替我選死法嗎?

“你把眼睛放亮了,我死給你看!

“我滿足你們所有的人!我死給你們看!”

所謂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之誌難奪!!

資曆平身上爆發出一股摧枯拉朽的威力,兼具一股瘋勁,抱著必死信念,破釜沉舟。他拿起那顆藥,扔進嘴裏,一口吞了。

“這是你資家給我的死法,我認了,算是還資家的養育恩情!”他倏地從袖口底抽出一個刀片,猛地割向手腕,鮮血飛飆,“這是貴家給我的血脈,我認了,一腔子血全還給貴家,至此,我資曆平誰也不欠了!!”

他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微笑,“噗”地載倒在地,眼前一團漆黑,血從他的手腕上汩汩流淌到黑漆漆的地上。

資曆群就站在資曆平撲倒之處,一動也不動。

這才是那個自我張揚,熱血僨張的資曆平,資曆群想。他眼角的餘光看著黑暗中資曆平的手指痛苦地抽搐。

資曆平用最後的力氣,低聲說:“……小資幼承庭訓,從不敢棄恩棄義……小資與哥哥,來生再見……什麼藥啊,這麼疼……”他終於完全失去知覺,再也沒有一點生氣。

血還在慢慢往外滲……

資曆群的臉上閃現出一絲矜持地心疼,他克製著自己,輕輕地轉過身去,不緊不慢地往外走,他防著資曆平還有知覺,所以他走得又穩又慢,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到門口。他一拉鐵門,走了出去。

資曆群離開地牢,步履如飛,全速跑向通道。

地牢的走廊邊,資曆安和幾名軍醫、特務正等著他。資曆群幾乎是吼的,說:“救他!快!全力救他,救活他!!”

走廊上,所有的人都跑了起來。

資曆群想了想,跟著軍醫往回跑,一邊跑一邊說:“直接送到陸軍醫院去洗胃,多洗幾次,24小時,不要間斷地洗。我要他活過來。”

電燈亮了。

地牢裏燈火通明。

幾名軍醫迅速在處理資曆平手腕上的傷口,一邊止血,一邊抬上擔架,一邊跑,一邊在插輸液瓶。

過道上,腳步聲淩亂,一切忙而有序,很快,資曆平被送去陸軍醫院了。資曆群疲憊地縮在角落裏,眼睛盯著地上的一片血跡,血還仿佛有熱度地在“訴求”,資曆平那句“你們養了我,就有權利殺我嗎?”一直在資曆群耳邊轟鳴。

小資的的確確如他所言,他是一個無辜的卷入者,但是,他卷進來以後,陷得太深了。

“大哥。”資曆安站在他身後,說,“我真不明白……”

資曆群猛地站起來,說:“我讓你明白!”他一拳砸向資曆安,資曆安在毫無防備下,被他一拳打倒在地,疼得呲牙咧嘴。還沒讓他來得及反應,資曆群一把又把他給拎起來,狠狠地又揍了他一拳,把他掀翻在地!

資曆安沾了一臉地上的血汙。他喘著氣,吐著唾液,捂著臉,氣憤至極。

“大哥,你瘋了。”

“你給他換了什麼藥?你為什麼把藥給換了?混賬東西!”資曆群又把資曆安給拎起來,說,“你也是個七尺男兒漢,自家人你讓他走得有尊嚴,不好嗎?啊?”

“我擔心你下不了手,又輕易放過這小子。”資曆安說。

“你換了什麼藥?”

“還是你的藥片,我用雷公藤的水浸泡過的紙包過。我就知道你給他的藥是假的。大哥,你為什麼老幫著這小子,這小子跟我們資家有什麼關係!”資曆安越想越不值,咆哮起來,“我用雷公藤不好嗎?起碼24小時內可以榨幹他所有的情報——”

“住嘴啊!!24小時內可以榨幹他所有的情報?你以為他跟你一樣怕死啊!!他在資家長大的,你對他沒感覺嗎?你就算養一隻狗也會有感情的吧。你已經殺了他親娘,還不夠嗎?”

“不夠,自從他娘到了我家,父親就沒正眼看過我親娘!我知道你不在乎,你當然不在乎了。可我在乎!”

“一場狩獵,三年心血,就差臨門一腳了。你居然還沉浸在亂七八糟的家族事務上,你恨他,無非就是她娘占據了父親的心!怪誰啊!隻能怪我們的父親!你是男人,你不懂這個道理嗎?!你怪他!你總也改不了這妒忌的習慣,我怎麼幫你都是白幫。不怨勝己者,才有可能脫穎而出。我告訴你,你的吃相太難看了。懂嗎?混賬!人做事是要有底線的。”

“你有底線?有底線,你殺了貴婉!”

空氣一下凝固了。

資曆安也明白自己說錯話了。

資曆群把揪著他衣領的手,給鬆開了,他替資曆安整了整,冷峻地說:“我再說一次,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在我麵前不準提貴婉,你要再提,我宰了你。”他陰鬱的眼神盯著資曆安看,資曆安心裏發毛,隻能點點頭。

資曆群長吸了一口冷氣,轉過頭去。

資曆安悄悄吐了一口悶氣,鎮定了一下。

“小資是我們找到‘蛇醫’,抓捕‘共諜’高級幹部,破獲整個地下黨交通站的唯一線索,不用我再跟你重複這顆棋子的重要性了吧。”資曆群說,“等他醒了,好好跟他談。小資的脾氣我最了解,他最會順勢求變,我們不妨軟硬兼施,他畢竟年輕,死過一次的人,比常人更惜命。”

“他要不合作呢?”

資曆群淡淡地說:“他肯把一腔子血還給貴家,也就是表態肯合作了。”

資曆安喃喃自語:“原來如此。怪不得大哥一定要救活他。”

“他如今是我們陽燧取火的‘明燭’,今晚的手段雖然殘忍了點,但是管用。”資曆群一句話總結完了一場生死博弈的審訊。

天很黑,夜半煙燼茶幹。

貴翼一直在等消息。他的嘴唇幹裂,手指總是有節奏地敲著煙缸,他坐在書房裏,胡思亂想著,他沒法控製住自己不去想象一些殘忍的畫麵。

資曆群卑劣的笑容一直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貴翼第一次感覺到了無助,原來對親人的生死袖手旁觀才是人生裏最大的刑罰。

他的頭痛得厲害。

貴翼手指顫抖地從藥瓶裏拿了一片阿司匹林出來,正倒水要吃,書房門被撞開了,貴翼手上的藥片落在地毯上。

“怎麼樣?”貴翼問話的聲音有些顫抖。

“藥,藥……藥。”林副官一疊聲地說。

“待會再說‘藥’,怎麼樣了?”

林副官伸手從貴翼手上接過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然後喘了喘氣,說:“吃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