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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過七旬的攖寧子身強體健,還能活很久很久,隻是他心中的渴望,已經永遠不會再有了。
紫顏在下山時想到這裏,心頭滑落了一滴眼淚。
柳絲如雨,細細蕩下一段段翠綠的枝條,飄拂在??河岸上空。堤邊桃花盛放,嬌黃嫩紫,一樹樹喧鬧地張揚著春意。
晴朗麗日下有一家小酒肆,粼粼春水自門前迤邐而過。店外立了手臂粗的竹竿,挑了紅色酒葫蘆,兩縷紅綢迎風招展。進得門去,堂壁上“酒中仙”三字落筆恣意狂放,似要破空飛去。
店中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披了一件木蘭盤領雜花葛衣,一手托腮一手持筆,念念有詞地對了空白的桌麵發呆。桌上擺了八隻歪歪斜斜的空酒盅,少年頭發蓬亂,隨意拿起一盅往嘴裏倒,忽地哇哇叫道:“啊呀!畫不下去!上酒,上酒!”
店老板是個瘦臉的憨厚漢子,聞言老老實實端上一盅酒,笑道:“今日辰光還早,小哥慢慢畫就是了。”店堂中少年寫的條幅賺得不少客人的誇讚,老板因而敬重起他來,由他每日擺出筆墨作畫。
開頭幾日,少年畫了不少花色春光,全數賣給來往客人,把銀兩算作酒錢。
近三天來,店中好酒喝飽,店外風光看夠,他竟筆下生澀,繪不出半處佳景。店老板不通文墨,卻是惜才之人,舍不得就此放他去了,寧可饒上好酒,叫他在店調朱
中多盤桓幾日。
少年也不覺愧疚,每日裏和店家同吃同住,高興起來吟兩句歌,幫忙炒個下酒菜,閑時就鋪開白絹,落落幾筆寫意山水。怎奈他自視甚高,往往一幅畫繪了大半,店老板剛想叫好,已被他剪開畫作,頹喪地扔了了事。店老板先是大叫可惜,後來瞧得多了,唯有搖頭歎息,任少年糟蹋去了。
葛衣少年兀自煩惱之際,河堤上一陣香風裹著一雙冰雪兒女,來到了酒肆前。兩人騎了白如霜雪的駿馬,加上粉妝玉琢的樣貌,令人見之一喜。店中客人的目光被吸引了去,畫畫的少年瞥了一眼,突然從椅上跳起,喃喃說道:“有了,有了!”
他奔到牆角,從藤箱中取出一卷鬆玉色細絹,下筆如神,速速描繪。隻見他先用畫筆蘸墨染出烏雲秀發,後用煙子排渲,使縷縷青絲如陷雲霞。再以胭脂粉勾麵,薄粉微籠,淡檀墨水斡染。不多時,來人中少女的俏麵活脫脫呈現畫上,輕顰淺笑幾可亂真。
另一桌上,那雙錦繡男女正叫喚店家備齊酒菜。當中的少年身穿閃色緋綾羅衫,眉眼嫣然如繡,摶雪作膚,鏤玉為骨,一派富家少爺氣象。那少女則綰了雙髻,斜插一把簾梳、一支金素釧,披了桃花紗短襖,下服胭脂紅百褶長裙。兩人相攜而坐,神態天真無邪,惹得作畫的葛衣少年恨不得雙筆落墨,立即繪盡這諸多妙態。
等隔壁桌上叫好酒菜,葛衣少年大致勾勒出兩人容貌,柔姿綽態,神韻齊備。店老板湊近了看,訝然驚豔,直覺這畫如神仙法器,收了兩人的魂魄在此。
葛衣少年卻緊蹙了眉,喃喃說道:“怪也,當真稀奇古怪!”軒眉一挑,電目瞪向兩人,像看妖怪也似。
少女察覺到炯炯目光,輕喚羅衫少年:“喂,有人在畫我們呢。”
羅衫少年抬起手,曳曳地掠過一道幽香,性靈地穿堂而去,襲向葛衣少年。
持筆的手不覺鬆了,一星墨跡洇在絹上,正點在少女的眉間,化作一顆美人痣。
葛衣少年忽地一震,想到什麼,徑直向兩人走去。
“你們從哪裏來?”
羅衫少年嗤笑道:“為何要告訴你?”瞥了一眼他桌上的丹青,站起身靠過去看了,招手叫那少女,“來,你瞧他畫得好不好?”
少女掃了一眼,提起桌上的筆,在另一卷絹素上刷刷幾下,竟把葛衣少年的神態勾了個惟妙惟肖。羅衫少年拍手道:“好,不愧是紫妹!依我看,和他畫得也不相上下。”少女莞爾一笑,瞥見葛衣少年漲紅的臉,丟下筆道:“糟糕,我太胡鬧,倒叫人笑話。”向葛衣少年欠了欠身,坐回原位。
葛衣少年驚喜地睜大眼將那幅畫端起,反複看了幾遍,叫道:“妙極!有天賦,有慧根。”抓起自己剛繪的那幅,用墨全塗黑了。羅衫少年在一旁大叫可惜,他卻不理會,轉過身來對少女道:“丫頭,我收你做徒弟如何?”
羅衫少年一驚,捂了肚子笑個不停,指了他道:“你才多大歲數,就敢收徒弟?大言不慚!”少女隻是羞紅了臉不答。
葛衣少年認真說道:“我是芒州傅傳紅,略有些名氣,拜在我門下沒有壞處。”羅衫少年猛然站起,搶身跨步到他麵前上下打量著。兩人相距不到一尺,傅傳紅將這少年看得更清楚,上挑的眼梢裏藏著一抹明豔,直讓人想把這少年捧在手心裏嗬護。
羅衫少年驀地臉一紅,轉頭回座位,招呼那少女道:“趕了半天的路累著了,我們好好吃一頓再說。”
傅傳紅順勢掃了少女一眼,正好碰上她清亮的眸子,如冰水透進心裏。他激靈地一抖,仿佛被什麼震了一下,想再凝視她眼中迫人的美。不知怎地,少女的眼忽如一泓茫茫秋水,傅傳紅隻覺慢慢陷落在其中,沒頂時,魂不守舍。
他立即從袖中抽出一支象牙竹管筆,朝額頭的印堂用力一戳,神智頓時清明。此時少女的目光早已拉開,溫婉地喝著米酒,像坐在自家庭院閑適地品味。
傅傳紅兀自愣愣地瞪著她,臉上忽陰忽晴,喜怒莫辨。店老板看得糊塗,走過去朝他使了個眼色,誰知他視而不見,就像被少女迷住了一般。
羅衫少年兩口熱菜下肚,有了精神,瞧著傅傳紅嘻嘻一笑,拍了桌子說道:“喂,什麼什麼紅,你畫畫的本事真的很好?不是自己大吹法螺?”傅傳紅認真地點頭,“我十年前就進宮畫過畫。”羅衫少年一撇嘴,道:“你羞不羞,如今才多大,敢說十年前。”傅傳紅皺了皺眉道:“你沒聽過‘芒州有神童,姓傅名傳紅’?我兩歲學畫,四歲名揚芒州,七歲就應召入過宮,騙你做甚!”
羅衫少年哈哈一笑,拍著手對少女道:“你看,我隨便說一句,他就把年紀告訴我了。”傅傳紅也不在意,傾下身向了那少女,柔聲道:“我做你師父,花個一年半載,你就能像我這樣,畫可通神。”
少女嘻嘻一笑,渾不在意地道:“通神?可改人生死?可救人性命?”
傅傳紅搔頭,想了良久,頹然道:“不能。”
少女道:“最多不過以假亂真,又有何用?”
傅傳紅被她問住,喃喃地道:“是啊,又有何用?我學畫至今,卻有何用?”這一問勾出無數迷亂,他自言自語,倒退到一旁坐了,癡癡地想著心事。
羅衫少年眨著眼,輕聲對少女道:“紫妹,你了不得,幾句話居然問倒傅傳紅,不如……就借他的名頭赴會如何?”
少女星眸一閃,立即了悟,掩口笑道:“你真會戲弄人。好,我依你便是。”
羅衫少年走到傅傳紅麵前,推了他一把,傅傳紅醒神道:“呀,我失禮了,好好跟你們說話呢,怎麼跑來獨坐。唉,她不肯拜我也就罷了,我不勉強。”
羅衫少年回望少女一眼,朝傅傳紅笑道:“在下姓桂,這是表妹紫衣,我們原是出來遊山玩水,承蒙傅先生不棄,要收我妹子為徒,我們自是感激。隻是我這做哥哥的,須一起拜到門下,不然舍妹無人照拂,我可放心不下。”
傅傳紅一聽那少女肯拜他為師,哪裏計較得了其他,連忙點頭:“使得使得,一起拜就一起拜,反正我門下有一個傳人足矣。”紫衣聽了,在一旁吃吃地笑,桂公子眼珠一瞪,心想無須和這畫癡生氣,叫上紫衣,兩人一起朝傅傳紅深深一拜。
傅傳紅不是講究的人,吃了兩人敬上的三杯水酒,受了三拜,徒弟就算是收成了。他拿起為紫衣所作的畫,沉吟片刻,忽道:“紫衣,你小時父母是否把你當男兒養大?”
桂公子飄至表妹身前,暗香疏影,亭亭如直飛的孤煙,迎了傅傳紅道:“咦,師父說得好古怪,紫衣美若天仙,哪裏像男人?要說我像女人,倒有幾分形似。”傅傳紅瞪他一眼,不知怎地竟是一窘,咳道:“你要是女子,定是鬼靈精怪的丫頭!”
紫衣掩口輕笑,傅傳紅把問話忘了,忽然想到什麼,收了筆墨招呼兩個徒兒,“走,陪我去個地方如何?為師本來想不好送什麼賀禮,如今有了主意,你們無事就陪我走一遭。若有事也無妨,一個月後仍在這裏相見便是……”說到此處忽然摸頭,“對了,忘了問,你們要往哪裏去?”他為人甚是一根筋,匆忙收了兩個弟子,連對方底細也不知曉。
桂公子暗自竊笑,眼珠一轉道:“今歲徒兒本命年,相士說命裏有災,須遠離血光之地,因此攜表妹出來遊玩。師父既有安排,我們自當鞍前馬後跟隨師父。趕了一路腿酸腳麻,請師父先行收拾,我們喝點水歇息會兒就去。”
傅傳紅也不在意,點點頭把行當往肩上一搭,悠哉遊哉地蕩進酒肆裏屋去了。他步子一腳高一腳低,像是若有所思的不倒翁,桂公子與紫衣相視而笑,皆鬆了一口氣。
桂公子壓低聲音,伏在桌上道:“喂,他的眼真毒,居然看得破你的易容術。”紫衣用袖子遮麵,隻是偷笑,眉眼中的嫵媚惹人心亂。桂公子多看了兩眼,又道:“你說我們這一路易容改裝,見了那幾位大師,會不會全被看穿?那卻也無趣得緊。”
紫衣凝想道:“既有十師之譽,一定不是尋常人,能瞧出我易容的破綻,也是情理中事。”
桂公子淺笑道:“早知你本事不濟,我們就該以本來麵目進山。”紫衣無言,半晌才慢吞吞吐出一句:“誰說我不濟,傅傳紅也沒真的瞧破。你說要易容又反悔,原來‘????’之意,就是鬼話連篇!”
桂公子捂了臉偷笑,眼中完全是女兒家的嬌俏。這正是接了十師會請柬後易容赴會的製香師????,她身邊的則是易容師沉香子之徒紫顏,被她逼了以男兒身扮成纖纖女子。兩人出得沉香穀後,????為免卻紫顏心中悲傷,刻意提議兩人易容換裝前去赴會。紫顏知道她的心思,壓下滿心傷痛,與她互換妝容,有說有笑地一路玩鬧。誰知機緣巧合,竟提前遇到十師之一的畫師傅傳紅。
紫顏展開傅傳紅為他所作的圖,畫雖毀了,絹上那俏影仍留在心,如同照鏡子般纖毫畢現。他歎息道:“傅傳紅的畫雖好,人卻無大師風範。”????道:“咦,莫非你以為十師都是什麼正經老頭子?我們這班小輩入選十師的,乍一看誰會像大師?”
她眉毛輕揚,紫顏瞥見眉尖上細微的一個缺角,像蘭花凋了一瓣,摸出黛石研成的細筆極輕地點在上麵。黛眉抖成一條柔和的弧線,自然地往鬢角蔓延,??
??的臉立即有了俊朗生氣,雙眼也愈加明亮起來。
紫顏聽見傅傳紅出來的動靜,合掌收去眉筆,如藏起了點金的魔棒,若無其事地正襟坐好。
傅傳紅收拾完行李,寥寥數件用兩個青布包裹紮了,拎在手上。店老板聞訊牽來一匹瘦弱的騾子,紫顏使個眼色給????,她三步並兩步牽來坐騎,把韁繩塞在傅傳紅手中。傅傳紅哈哈一笑,丟開駿馬徑直坐上騾子,道:“這騾脾氣不好,你們倆上去都得受傷,不如我來騎。”說完腳下使勁一蹬,騾子呼應似的不理會,鬧了他一個大紅臉。
????忍了笑,與紫顏各自上了白馬,慢慢跟在傅傳紅身後,往長堤上去了。
三人沿??河柳堤一路前行,傅傳紅一手挽了韁繩,一手提了酒盅,看一場山色花光,飲兩口灌腸美酒。在他眼中移步換景,望到的均是可入畫的妖嬈,素香浮動,瓊花搖曳,欣賞到雙目迷離就回過頭來,指了那一幅山水妙景對兩人讚歎。
行至傍晚時分,遠遠看到一個人影穿梭的碼頭,如黑白色的樹影婆娑。河麵忽然開闊,吐出數萬頃汪洋碧波,往來帆舟如蟻。離岸最近處有一座巍峨巨船如山嶽聳立,直插在滔滔湖麵上,帆垂如雲,華樓疊峙。紫顏和????嘖嘖稱奇,臨水觀波,隻覺風景不厭相看,此船更若空中樓閣,令人作出世之想。
傅傳紅唇角留笑,轉身對兩人道:“此船名‘飛鶻’,由玉闌宇的璧月大師親自督工打造,每旬駛往露遠洲一趟,為那裏運送貨物。我們此行正是坐這船走。”
他話音剛落,遙遙地見到巨船上一星人影如彈丸下墜,撲通沒入水中,濺起一人高的水花。傅傳紅訝然變色,一夾雙腿,吆喝騾子飛快奔向碼頭。大船上的人大呼小叫,有人丟下手臂粗的纜繩,無奈落水者隻顧懼怕沒頂,哪裏看得見手邊的救命繩索。
傅傳紅轉眼到了碼頭,想也沒想,一頭紮進水裏向落水者撲騰過去。紫顏與????隨後趕到,見他比落水者姿勢更為難看,咕咚兩聲陷進水中沒了動靜。
兩人目瞪口呆,????道:“如我沒記錯,你我這身易容浸不得水。”紫顏苦笑:“是,沒用麵具,膏粉一洗就全化。”????道:“那便是無法救你這新任師父?”紫顏仰頭向大船看去,甲板上人頭攢動,一個寬肥的灰袍身影如蝙蝠張翼落下,在他的凝望中倏地射入水中。
不多時,落水者與傅傳紅被那人一手托了一個泅渡上岸。紫顏與????連忙奔過去,見落水者客商打扮,臉色青紫,神智已然不清。傅傳紅嗆聲連天,口鼻中湧出水來,涼風一吹,像零落的葉子瑟瑟發抖。????從行囊裏取了件辟邪綾錦披風給他蓋上,傅傳紅忽然兩眼大睜,東張西望道:“那個人呢?”
落水者在灰袍男子懷裏躺著。紫顏不覺多看了灰袍人幾眼,二十多歲年紀,滾圓鋥亮的光頭,偏戴了一隻碩大的金圓水晶耳環,招搖地閃在黃昏中。
他的眼神很邪,桃花似的向上挑著,四下望見紫顏的白馬,怪哼一聲,提溜著落水者往馬背上弓身扔去。落水者胸口一撞馬脊,猛地吐出一灘水,驚得白馬踏蹄。
紫顏拉住韁繩,剛想上前救助落水者,灰袍人趕上一步,猛地幾掌擊在那人背上,頗有殺人的架勢。紫顏微一思忖,沒有向前,反退後走到傅傳紅身邊。傅傳紅被????扶起,指了灰袍人叫道:“喂,你想幹什麼?”
灰袍人打過七八掌,伸手扒去落水者的衣衫,在他臍中摳了兩下。白花花的皮肉盡露,????登即不敢再看,低頭撇向一邊。落水者背脊上被灰袍人擊打的傷痕曆曆在目,對方卻不過癮,一拽那可憐人的雙膝,竟將他倒拎起在半空。四周看熱鬧的人群漸漸圍攏,不知灰袍人究竟是在救人還是在施虐,議論紛起。
傅傳紅氣得跺腳,拉了????直喊道:“快,快!誰讓他住手?光天化日傷人性命,有沒有天理!”????剛伸手入懷,灰袍人突然電目一折,刺在她心口,當下就有種心挖空了的感覺。????一陣窒息,轉手在袖中換了一抹香氣拂在鼻尖,心頭憋屈的難受才略略減了。
灰袍人把落水者高高拎起,俯首湊到那人耳邊,呼呼吹了三下。那人終於回上一口氣,接連咳出幾聲,青紫的臉醬成豬肝色。灰袍人冷冷地把他摔在地上,頭也不回地往船上走。落水者喘息著蘇醒過來,茫然地望了一群陌生人好奇的眼,摸摸頭站起,過一會兒,天不再旋地也不再轉,頓時就精神了。
傅傳紅沒了聲音,坐在地上歇息。紫顏向旁邊的商販討了水,走到落水的客商麵前,低聲探問。傅傳紅招招手,把他叫到麵前。
“沉香子是你什麼人?”
紫顏一身粉黛,強忍住心頭漣漪,回眸時故作不解,“師父說的是誰?”傅傳紅笑望他明亮的眼,也不要????攙扶,拍拍身上塵泥,悠悠地擰著衣角的水。
????忙扯開話題,笑道:“師父,剛才那人有些門道,不知是什麼來頭?”
“船去露遠洲,此人許是同道。”傅傳紅略一沉吟,想到一人,“難道是他?”
他沒再開口,濕淋淋地牽了騾子向巨船前行。紫顏落在後麵,問????道:“他說的莫非是無垢坊的皎鏡大師?可適才那人,倒像個野和尚!”
????眼睛一亮,忽然捂了嘴笑道:“啊,沒準真是皎鏡。他綽號怪神醫,救人的法子與尋常庸醫不同。”紫顏回想他的手段,仍是微覺不妥,搖頭道:“我寧可自己抓藥,絕不求他治病。”
一行人牽著坐騎踏過擱岸的船板,來到巨船甲板上,腳下踩了鬆軟的綴金紅毯,仰頭見了閣樓上的五色琉璃瓦,無不極盡奢麗。一伸手,有伶俐的船夫恭敬地拉走坐騎,拎去行李。傅傳紅被人伺候慣了,也不介意,隻用眼掃視船上的人。
紫顏和????一對璧人,很快吸引了一船人的目光,兩人低眉順眼,故作新奇地交頭接耳,像被眼前繁華迷了心。傅傳紅手一搖,袖裏落下一枚小小的月牙犀角,身旁的船夫神色略變,忙引三人直奔甲板上的艙房。紫顏猜到是赴會者的信弄碧
物,瞪了????一眼,她竟從沒有取出此物給他看過。????漫不經心地微笑,輕拍他手背,示意少安毋躁。
罩紅案,鳴鶴帳,瓊花榻,飛鶻船內竟有為赴會者專設的雅室,清幽通靈,妙不可言。傅傳紅這間裏更放置了花翎筆、神髓墨、藤白紙、青瓦硯,書寫繪具一應俱全,惹得他甫一進屋就眉飛色舞地研墨凝思,一心想在晚膳前盡興繪一幅丹青。
紫顏和????趁機告退出門,溜至甲板上透氣。沒多久飛鶻拔錨起航,兩人倚了欄杆尚未站穩,恍惚間飄然如騰雲駕霧,眨眼離岸數十丈。俯身下望,不見一槳一櫓,而船行如飛,須臾捷行十餘裏。兩人立在船頭,猶如迎了微茫的夜色乘風展翼,至高至遠的天地之間,才是值得遨遊的去處。
紫顏心生讚歎,叫住經過的一個船夫問道:“這船為何跑得這般快?倒像是踩了風火輪。”船夫見是個衣飾不俗的富家小姐,大覺麵上有光,打點精神道:“這是車船,兄弟們在艙內腳踏飛輪,自然快過用手劃槳。小姐想是內陸來的,不曾見過。”紫顏點頭稱許。????打發走那人,朝他笑道:“璧月大師的手段,可還瞧得過去?”
紫顏道:“確實好手段。隻不知十師之位由誰來定?”
今趟????約他赴十師會,聲稱是易容師、製香師、匠作師、醫師、堪輿師、畫師、織繡師、煉器師、樂師、靈法師十業的大師盛會。這十大行業能人輩出數不勝數,孰高孰低又該由誰來分辨?這本是個極簡單的問題,隻是紫顏人已來了,捱到此刻才有疑問,被????好一頓笑話。
????笑道:“十師為行業翹楚,不能自封,選十師的人自然非同凡響。此人是崎岷山主攖寧子,年輕時是富甲天下的大商賈,五湖四海數百處產業,上與帝王將相論交,下與奇人隱士結好。四十年前他突然歸隱,之後心血來潮邀請當時頂尖的十位大師赴會,自此,每十年一次的聚會成了慣例。他家財既多,手下能人無數,收集情報以鑒別各行業的精英,對他來說不過是區區小事。”
紫顏沉思道:“怕不是請十師遊山玩水這麼簡單?”
“是。”????幹脆答道,“費盡心機,自有所求。其實他求的也很簡單——長生不老,死而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