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你能趕得及滿繡龍袍。”綺玉捧了龍袍沉吟。師姐妹中有這般快手的,不過十指之數,文繡坊今次迎來的不是庸碌之輩。
“哎?”側側心想,這算是讚語了麼。
“龍為牛頭蛇身鹿角、蝦眼獅鼻驢唇、貓耳鷹爪魚尾,你繡時可曾留意?”
側側搖頭,她隻顧繡法創新好看,至於龍紋繡樣完全依照樣衣而做,未曾深思。
“那龍袍上這九條龍,又有什麼講究?”
“姿態有所不同……”側側涔涔汗下,沒想綺玉當頭一問就難倒了她。
“你可知什麼是行龍,什麼是雲龍?正龍、坐龍、升龍、降龍、團龍又是什麼?”她捏起龍袍隨意一??,“你最先繡的是右肩上的正龍吧?”
“是。”
“這條龍的繡工緊密不一,之後幾條的紋樣柔和許多,想是你最初手生之故。”綺玉眼角掃到了雲紋與海水的變化,又笑了,“你用心將這裏變過了呢。
隻是,你是依據牡丹與靈芝的寓意繡的?”
側側汗顏道:“我……不知道……”
“牡丹加玉蘭、海棠,意即‘玉堂富貴’,折枝牡丹寓意富貴接子,纏枝牡丹是延年富貴,牡丹團花則是富貴團圓。而靈芝加上蔓草是指延年長壽,加壽竹就成了靈仙祝壽。你用了牡丹與靈芝,寓意是富貴長久,倒不算用錯。”
側側鬆了口氣,沒想到個中有偌大深意,她以往由了性子亂創花樣,頗為自得,如今才知道如錯會了涵義,反會貽笑大方。
是她小瞧了文繡坊,於織繡一道,她仍是井底不知天高地厚的蛙。說到底,今次她一心想贏得誇讚,殊不知真正沉迷於繡道的人,想到的始終是技藝上更高層樓。綺玉的一番話,令她反省過往的錯失,遊於藝的境界,首先是真誠地熱愛此道。她漸漸明白了這個道理。
綺玉溫言道:“你拿到的繡譜僅有繡樣而無文字,能一個人摸索到這個地步,已是相當了得。其中奧妙久了自然明白,現下也不必太急了。老實說,這些織繡裏的諸般名堂,唯有師父口傳身授才會知道,將來有的是日子。你天賦甚高,不必被我這幾句話嚇著。”
側側赧顏道:“側兒學藝不精,能來文繡坊真是太好了。”
綺玉嗬嗬一笑,收起龍袍,牽了她的手往繡坊裏走,“我先帶你裏外走一遭。真是怠慢,光顧了念叨,忘了一起見過師姐們。來——”
進到繡坊內院,扶疏掩映中數十間大屋整齊排列,綺玉拉過一個繡工,囑咐兩句,那人領命而去。
“你沒法用花樓,有沒有怪我故意刁難?”綺玉特意命送去沉香穀的花樓織機,其實是第一個考驗。她笑吟吟地望了側側,這丫頭能否體會她的用心良苦?
“是側兒笨拙,豈敢怪罪六姐。”側側道。若花費辰光琢磨,未必不能使用那台提花機,隻是人單力薄,無人指點,她有心亦無力。
綺玉點頭,“別說是你,文繡坊內外除了坊主,沒人可以獨自操縱那台織機。”
側側一愣,明明要兩人才能運轉的織機,青鸞竟能一人控製?
“這就是坊主今次為何不在的緣由,她設計了新的織機樣式,特意去吳霜閣尋丹眉大師,請他依樣打造出來。如果坊主的設想無錯,今後再複雜的提花紋樣,也能一個人完成了。”
側側默然不語,她終於認清了與青鸞間有如天淵之別的落差。她尚在為繡完一件龍袍沾沾自喜,青鸞已經走得更高更遠,她甚至沾不到師父的一片衣袖。
是的,青鸞,這個要成為她師父的人,絕非尋常的女子。
“師姐她們都在了。”兩人踏入偏廳,錦屏銅爐,繡墩玉幾,古樸的陳設看得出主人家性喜雅致。數個神仙般的綽約女子坐在扶手椅中,側側立即低首欠身,朝眾人施禮。
綺玉見她已先行禮,忙領她到了為首的兩人跟前,“這是大師姐夜笳和二師姐仙織。”
側側恭敬地叫了兩聲,抬頭凝看。夜笳不苟言笑,裹在一襲銀灰色鳳紋絹衣中,一張臉生得冰雕玉琢般無可挑剔,十足的冷美人模樣。聽了側側的問候,夜笳微一頷首,並不多言。
身邊的仙織穿了秋香色??絲大袖衫,巧笑盈盈地對了她道:“你就是側側?
生得像個瓷娃娃呢。”輕撫了一下她的臉,側側隻覺玉袖生香,掠過暗暗的龍涎之氣。
“再來見過三師姐紗麟、四師姐瑤世,和五師姐珠錦。”
紗麟笑眼如星,瑤世烏發如雲,兩人穿得甚是素淡,一為玉色紗衣,一為青綢夾裙。珠錦則一身月白紡綢窄袖褙子,係了大紅生絹綴金珠花裙,眉宇嫵媚跳脫,綺玉剛報完她的名字,她就牽過側側笑道:“那年六妹回來,說你夠資格做我們的七妹,果然是個可人兒。喏,這是我給你的見麵禮。”塞過一個嵌了紅寶石的錦盒,側側不好意思地接下。
綺玉嗔道:“珠錦!你這麼客氣,叫我們怎麼做人。”紗麟攬了珠錦的肩,笑道:“狡猾的小妮子,虧你平時說得嘴響,居然有這一手,讓師姐們如何下台。”珠錦道:“你們隻管破點財,也拿出點好處,新師妹進門豈有空手的道理?”三人鬧成一團。
瑤世微笑,見側側不知所措,柔聲道:“她們向來愛玩,你不用放在心上。”
珠錦連忙瞪眼道:“誰說是玩來著,你們不準小氣了,否則坊主回來……”
紗麟插嘴:“給我抓著了——你就是想討師父歡心呢。小師妹的見麵禮我們一早預備了,隻想在師父正式收徒時送。”珠錦道:“你舍得花錢就好。”她們兩人一來一去鬥嘴,側側挽了笑容想,以後的日子怕是很難冷清了。
仙織拍手笑道:“好啦,你們安靜些,別嚇到了側側。嗯,你帶了親手繡的龍袍,是麼?”綺玉忙從包袱裏取出,側側嬌俏的麵上微紅,見她將整件寶光蘊聚的龍袍抖開,灑金揮彩,瀉出一地的迷離光焰。
眾人都不做聲,紗麟和珠錦拈起衣角查看針腳,另幾個隻是注目瑰紫嬌黃的繡線,一雙雙鳳眼裏瞧不出深淺。
夜笳點頭示意綺玉,“收好了,等坊主回來看過。”又對眾人道,“回去忙吧,再一陣貴妃的誕辰就到了,沒辰光再耽擱。”仙織見她冷了臉不肯評點,便沒有多話,向側側打了個招呼,拉過瑤世一齊去了。紗麟和珠錦朝側側讚許地一笑,也自離開,餘下夜笳和綺玉兩人。
“側側新來,六妹你多照應,盡快帶她去各房認人,要手下人知道她是誰。”
“是,廂房早已備好,隻不知……”
“她這個七妹有何差事,等坊主回來後定奪。”夜笳一眼看出綺玉的心思,淡然說道,“這幾日你的活最繁忙,早早領側側走完了就好,別太累著。”
綺玉拉了側側告退。側側回想夜笳的神情,頗有些惴惴不安,她辨不出那無動於衷的表情背後,是否有一絲認同。不想讓綺玉看出自己的心思,她揚起臉笑道:“敢問六姐,幾位師姐平素裏忙些什麼?”
“唔,我們五人分工不一,各管著三百多號人。凡浴蠶喂蠶、分箔采桑,以及擇繭繅絲諸事,由我調配管束,提花織造則是珠錦掌控,刺繡繪樣由瑤世分配人手,剪裁鑲補是紗麟負責,至於諸色染料,一並交給二師姐仙織。”
“那大師姐夜笳她……”
“她的事最為繁雜,既要承接宮中和民間的生意,又要約束百餘名畫工,還要收驗我們所出的貨。這些事本該由坊主和她共同看管,隻是坊主最愛改造織機和新創技法,文繡坊的瑣事一律推給了大師姐。我們說她名字裏有個‘夜’字,就不得不沒日沒夜地辛苦趕工,唉。”綺玉無奈地歎氣,一千八百多人的繡坊竟整日忙得不可開交,也不知前世是否如春蠶,到死方能絲盡。
側側沉默了一陣。她從未想到織繡要牽扯千百人協力完成,如她棄而不用的那台複雜織機一般,自幼熟稔的技藝突然變成她從未見過的龐然大物,令她心有隱憂。師姐們的勤勉亦讓她汗顏,做好自己的本分已是不易,若真像她們一般,領了一眾女工協作,她不知能否勝任。
“莫要擔心,你的確天賦極佳,聰穎靈慧。”綺玉寬慰地望著她,“那件龍袍繡得很好,師姐們口上沒說,心裏已經認同了。隻不過她們眼界甚高,想讓她們讚你一句,還須多加努力才好。”
側側朝綺玉深深一拜,她輕輕一句鼓勵有撥雲見日之感,心頭重壓輕了許多。
文繡坊以前後九堂為中軸線,由穿廊綿連相接,左右分布各間作坊及居室、書房、花廳、廚房等建築,四周則有溪水相繞,動靜有致。屋宇皆用杉木建造,庭院內遍植鬆楠樟檜,蓊然秀鬱,四時如春。
綺玉將側側帶到各間作坊中,讓她見過織工、繡工、縫工、染工等頭目,一群姑娘婦人圍了她打量說笑,直至綺玉捧出那件龍袍,她們才收了眼中小覷之意,安靜不少。
各房裏走過一圈,側側隻覺翠綃紅羅,滿目衣錦。但見金梭織成日月,纖指翻轉針線,七彩霞,千萬色,裁就眼前一生花。
側側雙腿酸軟,身心俱疲,綺玉瞧了便道:“再帶你去兩個好地方,你見了準有精神。”
側側聞言精神一振,隨她穿廊入院,看了滿目的繽紛花草,靜影浮光,走到一間大屋前。推門進去,一地錦繡如春風撲麵,醉紅疏翠恣意流淌。
“這間庫房裏天下各種料子應有盡有,你有暇就過來看看。”綺玉一眼收盡側側的驚喜,側身讓過一邊。
側側迅速掃了幾眼,見有雪色的魚凍布、細滑的雷葛、黃白的蕉布、純黑的木棉等,都是少見的布料,喜道:“這些從哪裏搜羅的?竟比我家齊全了百倍。”
綺玉笑道:“除了坊主從各地尋來的,還有不少是宮裏禦賜,很多原是貢品,千金難得。”
側側不再說話,手撫了一匹匹綾羅綢緞,隻覺一顆心有了安置之地,不由憧憬地遙想起未來的日子。
綺玉打開牆邊一對紫檀四簇雲紋透格門方角櫃,“這是師姐們先前織繡的龍紋和龍袍,你來看看。”
側側疾步上前,愛不釋手地一件件鋪陳開來,龍紋羅地蹙金繡龍袍,緙絲十二團龍十二章袞服,大紅地織金妝花羅過肩通袖龍??袍,刺繡對襟金龍海水江崖紋龍褂,明黃緞灑線繡金龍花卉紋吉服……丹衣杏裳金彩撼目,她細看紋理繡法,癡迷得竟忘了身邊有人,凝神半晌不動。
綺玉望了她微笑,在旁略等了一陣,又道:“隔壁還有好看的,一起來吧。”
側側如聽話的孩童任由她牽引,來到右邊一間錯彩鏤金的樓閣中,當麵一幅立軸觀瀑圖勾住了她的視線。巍峨青山上,一注飛流浩然疾馳,其後依山傍水的深林中,有小屋偶露簷角。她立在畫前看了片刻,那瀑布宛若織女天機織就,雪練般高垂直下,使極靜的畫布上仿佛濺起急促的水流。
她漸漸被吸入了畫中,觸手可及的是山間撩人的綠意。至於所謂用筆勁練、意境悠遠之類的評語,想來竟覺得膚淺,隻為這刻的入神深深陶醉。
“閣中的書畫你盡可隨意賞鑒臨摹,全是坊主珍藏的真跡,小心一點就是了。”
側側粗略一瞧,四周擺放的均為曆代名家作品,或甲金篆隸楷草行,或白描人物山水,或點染花鳥魚蟲,以前在拂水閣多少見過摹本。聽說是真跡,她懸了一顆心,迫切地想一一看個分明。
綺玉看出她的心思,笑道:“你先在這裏呆著,我讓人準備接風宴,一會兒再來叫你。”
側側連忙謝過,等綺玉走後,她走到一邊認真翻看起來。對了這些珍品,她身體裏仿佛有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像是與多年故交久別重逢,又如早已慕名的大人物此刻方有緣得見,忐忑得不知該興奮還是緊張。
手邊最近的畫卷繪了一些幽花奇草、蟲蝶蜂鳥的野逸小件,平易如廊前庭後的景致,因筆法工細中帶有疏放,多了幾分靈氣。她取一件研看了,真跡果然與尋常摹本不同,墨之濃淡焦重清,用筆之描勾皴擦染,乃至賦彩設色的厚薄鮮暗,無不生氣盎然,流動靈秀之氣,將畫者的本意淋漓盡致地描繪。
畫卷裏夾了一張花簾紙,上麵列了細如蚊蠅的小字評語,側側一字字辨認,見寫的是“妙得天真,一氣貫通”,其後又有字跡不同的評價,寫了“窮極造化,落墨為格”和“神妙俱得,氣度超然,已盡其技矣”等語。
她揣測這是幾位師姐的筆跡,另打開一卷山水來看。一幅嵐霧繚繞的山林泉石,初看僅是出塵的山景,望得久了,心中猶有煙雲開闔,仿佛神遊空山,冥冥中忘乎所以。
側側看得心生歡喜,再凝眸去看師姐的評語,一人雲“如狂草潑墨,筆下可見其縱情詩酒,磊落有衝天之誌”,另一人則說“坐忘山水,胸無丘壑,無斧鑿之痕,而得其精神”。側側凝睇了畫意良久,怦然而動,禁不住潤了筆墨,在後麵添了一句“天機之功,不在其形”。
寫完,她的臉倏地一紅,看了墨跡未幹的纖秀字體漸漸融入到紙中去,仿佛聽見泉水飛濺,在麵上揚起一片清涼。
望了如山的畫卷和藏於卷中一張張寫滿評語的紙,她似乎看到了一條清晰可辨的小徑,蜿蜒地向了一座座山峰的頂端延伸。此時她忽然感受到紫顏初入沉香穀時的興奮,那種迫切要學盡一切的渴望,在她的心底蔓延。
在文繡坊的頭幾天,側側的日子過得清閑,每日翻書閱畫,看女工們彈棉紡紗,織布染衣。雪白的長線如一道道冰幕,將前院後舍遮掩串連,張眼即可見玉色蘭香。
等她熟悉了門戶,四師姐瑤世分了十個繡女在她手下,要她趕製尹貴妃誕辰的霞帔。側側拿到花樣一看,霞帔上繡的是龍紋,不由深為疑惑。她這幾日讀過織繡紋樣的畫譜,皇妃與皇後用的霞帔雖同是深青質的織金??絲紗羅,但皇妃應繡鳳而非龍,唯貴為皇後者,才能用織金雲霞龍紋。
“四姐,尹妃這件霞帔的圖樣,怕不是內廷弄錯了?”
瑤世慧眼星閃,望了她笑道:“這是小皇帝命內廷的畫師所繪,斷不會弄錯。”
側側似有所悟,捧了不合禮製的繡樣,在廂房中思索良久。兩個時辰後她走出屋,召集所有繡女。
初次對了十個比她年長的人說話,側側眉宇間並未露怯,按心中設想說出諸人的分工。
霞帔長五尺七寸,寬三寸二分,所用的??絲俗名即稱“緞”。側側從庫房取錦障
了一匹深青織金緞料,鋪在桌上道:“今次想請諸位用壓金彩繡來繡這件霞帔,需要的撚金線和五彩雲紋的絲線都在這裏,四人用釘金繡雲霞龍紋,餘下的人各選三四種顏色的絲線,以平針繡紋樣內的輪廓。”
眾繡女見側側挑了圓金、木紅、灰綠、月白、寶藍、雪青、鵝黃、緗色等近三十種絲線,紛紛咋舌。有個叫占秋的繡女,自恃是青鸞的掛名徒弟,當即說道:“七手八腳的,又用這麼多顏色,可不就亂了。”
側側在作坊中已瞧過十幾人分工作業,聞言微笑道:“這裏有我繪製的整張繡樣,你們依次而繡,絕不會混淆。”眾繡女湊來看了,一幅絹素上手繪了霞帔光豔富潤的紋樣,又用線頭紮出不同絲線的次序,端的是妙思巧構。
眾人無話,照了側側的想法,先將繡樣描到緞子上,固定好了繡繃,兩兩對麵坐定。十指玉筍穿金線,錦緞上頓時起了旖旎春風,一針針爭妍鬥豔。
側側瞧了一陣,見她們繡得大致無錯,就走出去央廚房為諸女煮綠豆蓮子湯。爐火起滅,側側的心隨之降了急躁火氣,用心地盛起一碗碗湯,如刺繡裁衣般怡然。
和這些妯娌媳婦們好生相處,她會在文繡坊尋獲很多新夥伴。側側如是想。
她懷了愉快的心思走回,笑容忽地滯在嘴邊,繃架上的花樣已全然換了模樣。繡女們無動於衷地瞥了她一眼,整齊一致地繡著鸞鳳雲紋。
“你們……”
竊笑聲從絲線背後傳來,宛若冰花錯落,灑了淩亂的一地。
側側走近,綠豆蓮子湯放在案上,倔強地盯著諸女。占秋毫無愧意地端起甜湯,呼呼一大口,“好喝得緊,你們都來。”於是一眾人懶洋洋品著湯水,丟下孤零零的繡樣。
側側一言不發地撿起一根針,手起針落,將繡錯了的鳳紋一一退回拆去。諸女冷眼瞧著,見她退針的速度極快,連剪斷線頭的死針亦從容不迫地解開,手法熟練已極。
“喝完了湯,請重新繡。”側側不慍不火,淡然說道。
諸女麵麵相覷,不料她能如此沉著,遲疑地捧著碗。占秋丟下碗冷笑,和側側對峙相望了一眼,徑自走了。餘下諸女稍一猶豫,也放好碗去了。
“擺什麼主子架子,她可還沒入文繡坊的門呢!”
“想差遣我們,再活二十年吧。”
“就讓她一個人去繡,看她能如何?”
幸災樂禍的譏諷,故意揚了聲給她聽見,一句句如針刺人。側側抿嘴聽著,是紫顏的話,定當付諸一笑。她歪了頭,想到這裏果然笑出了聲,拍拍臉頰,深吸了口氣。
綺玉進屋時,訝然發現側側一個人在刺繡,看了拆落在地的絲線,她明白幾分,拉了側側的手道:“你的性子太溫婉了!這些女工愛倚老賣老,有的仗了自己在繡坊呆了十多年,最瞧不起新進子弟。別說是你,坊主以前也被她們欺負過,不過她露了一手好武藝,就把這些人鎮住了。”
“我雖會些拳腳,可明明是一家人,何苦……”側側停了針線歎道,“大家和和氣氣過日子不好麼?”
綺玉打斷她道:“你錯了,有人的地方就不會簡單。何況文繡坊一千八百餘人,想過沉香穀那種與世無爭的日子絕無可能。不怕告訴你知道,我小時不愛說話,甚至連爹娘也懶得搭理,每日沉默寡言,直到來了此地。你想,有三百人在我手下,不露一手強硬的手段,誰會服你?”
側側心想,若是????,恐怕早就一不做二不休,盡數迷倒了事。她不是不會配製簡單的迷香,可走到那一步去懲戒女工,就是她的失敗。
真想換一張更冷靜的麵容,讓文繡坊上下不再忽視她的存在。
“沒別的法子?”
綺玉笑道:“自然有例外,你去過仙織的染坊沒有?那裏處處笙歌,諸事太平。多虧了二師姐出身豪富之家,有足夠的金銀可供揮霍,女工們動輒有賞,誰都對她言聽計從。”
側側點頭,仙織是天仙一般的人物,若再加上待人慷慨,的確沒人會再違逆她的意願。
“其實幾位師姐處事各有不同。珠錦就是急性子,誰做事拖遝憊懶,定被她罵到死,她說話又快,搶白不過她隻能聽了。瑤世師姐稍柔順些,卻是特別要強的,女工做壞了的事情,她會花雙倍心思替她們重做,幾次下來,那些人知道感恩,不再和她為難。紗麟師姐是小孩子心性,幹活嘻嘻哈哈不說,會陪大家一起遊樂,她性子爽快,手下人喜她無架子,也就處得很好。這都看個人的手腕,八仙過海而已。”
“六姐你呢?”
“我?”綺玉想了想,“她們的法子都沾一點邊,有時苦命地替女工補窟窿,有時隻能靠打罵訓斥,有時呢,自掏銀子請吃請喝。我也是個沒本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