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梵宮叱吒(2 / 3)

陸漸、穀縝聽得吃驚,穀縝心想無怪虞兄那麼憤怒,陸漸卻想:“糟糕,姚晴落到了風君侯的手裏了?”當下如坐針氈,恨不得立馬趕過去。

穀縝沉吟道:“這其中的來龍去脈,仙碧姑娘可否相告?”

“說來話長。”仙碧歎道,“我和虞照、左飛卿自幼一起長大,相處日久,不免生出情愫。這十年來,左飛卿多次向家母提親,家母每每問我,都被我婉言謝絕。”穀縝笑道:“這麼說,姑娘心中喜歡的還是虞兄了?”

仙碧雙頰泛起一抹霞紅,低聲說:“若論人才風華,左飛卿天下少有,但說到性情,我與虞照更加投緣。可恨造化弄人,虞照偏偏是雷部之主。”陸漸奇道:“雷部之主又怎的?”仙碧道:“八部中,數雷部的‘周天電勁’最難修煉,練成後還有一個極大的弊端……”說到這裏,欲言又止。

穀縝眼珠一轉,說道:“我來猜猜,是不是有關男女之事?”仙碧啐了一口,紅著臉罵道:“隻有你這不正經的小子才會一猜便中。不錯,若有‘周天電勁’在身,便不能親近女色。如今虞照養成了‘雷音電龍’,但我與他……”說到這兒,不禁語塞。

穀縝問道:“有無解救之法?”仙碧道:“有是有的,但很難辦。”陸漸不由問道:“什麼法子?”

“散去一身‘周流電勁’!”仙碧頓了頓,神色凝重,“隻消電勁一失,便可回複如常。但虞照疾惡如仇,平生仇家無數,若是沒了武功,必有性命之憂。再說八部群龍無首,爾虞我詐,雷部又人丁單薄,虞照一去,勢必淪為他部魚肉,故而這散功之法,此時萬不可行。”

穀縝道:“因為這樣,二位才延挨至今,不能琴瑟相諧嗎?”仙碧點頭說:“姚晴反出西城,家母十分震怒。恰遇左飛卿又來求婚,家母便許諾隻消他拿住姚晴,便讓我嫁他。隻因姚晴是我帶回來的,她惹下大禍,我難辭其咎,家母這麼一說,我也不好拒絕。”

“我明白了。”穀縝笑了笑,“你此番來南京,是想在風君侯之前抓住姚晴,好讓這婚約作廢,誰知風君侯神通廣大,仍是占了先手。”仙碧瞪他一眼,嗔道:“讓你來商量,你倒好,嘻嘻哈哈的,幸災樂禍。”說到這兒,眼圈兒已經紅了。穀縝忙道:“姐姐莫惱,山人自有妙計,包管轉敗為勝。”仙碧又驚又喜,忙道:“什麼妙計?”

穀縝道:“我去叫來虞兄,徐圖商議。”仙碧搖頭道:“他尊性高傲,說了不聽傳音盒,死也不會來的。”穀縝笑道:“這一計若沒了虞兄,好比炒菜無鹽,砍柴無刀,那是萬萬不成的。你放心,我去叫他,包他前來。”說罷出門去了。

仙碧、陸漸正疑惑,忽見人影晃動,虞照一陣風闖了進來,看到仙碧,先是一驚,隨即轉為惱怒,厲聲道:“穀縝,你給我滾過來。”這一喝有如雷霆,偌大房舍為之一震。

穀縝慢慢走進門來,笑道:“虞兄找小弟麼?”虞照額上青筋暴突,攥拳怒道:“你敢騙我?說什麼仙碧一聽盒子,便傷心昏倒!”

“我不這樣說,你會來麼?”穀縝笑了笑,“你一個人躲著喝悶酒,醉死了也於事無補。”

虞照厲聲道:“虞某的事,與你什麼相幹?”穀縝笑道:“與我是不相幹,卻與仙碧姑娘相幹,你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就忍心讓她嫁給別人?”

這話說中虞照心底痛處,沉默一陣,苦笑道:“事已至此,還有什麼法子?何況我耽誤了她多年,這樣也算是個了局。”

仙碧聽得眼眶一紅,朱唇顫抖。穀縝嗬的一笑,說道:“這個了局隻是你的了局,你光棍一個,死活都幹淨。仙碧姑娘卻要嫁給不愛之人,將來的痛苦可說無日無之。”

虞照神色一灰,歎道:“那你說怎樣?人已被他捉了,難道還搶回來不成?”穀縝道:“不錯,正要如此。”虞照臉一沉:“這是地母娘娘親口許諾的,仙碧也已答允,左飛卿捉到晴丫頭便嫁他。人生在世,豈能言而無信?”

穀縝笑道:“虞兄太古板了,沒說讓你去搶,而是我和陸漸去搶。嗬,或許不該叫搶,而該叫救。”他轉向陸漸,“姚晴是你的心上人,對不對?”陸漸臉漲通紅,搖頭道:“我……我配不上她。”

穀縝道:“配不配不說,如今她犯了大錯,回到西城必受嚴懲,你救不救她?”陸漸正為此事煩惱,說要救吧,自身本事不濟,說不救吧,豈非眼看姚晴受苦,忽被穀縝挑破心事,不由得瞠目以對。

“一二三。”穀縝數罷三聲,笑道,“你不說話,便是默認。我和你是生死之交,自然要幫你。虞兄被人橫刀奪愛,難免憤怒,自要找左飛卿打架解氣,打他個斷手斷腳才叫痛快。”

虞照呸了一聲,說道:“虞某豈是市井無賴?”穀縝道:“那你眼睜睜瞧仙碧姑娘嫁給左飛卿,就是英雄好漢了?”虞照道:“放屁。”穀縝哈哈大笑。

“我聽明白了!”仙碧沉吟道,“穀縝你是說讓虞照尋釁滋事,引開左飛卿,你和陸漸趁機救人?”

“姑娘英明。”穀縝笑道,“這一計叫‘聲東擊西’,又叫‘調虎離山’。何況陸漸是為救他的心上人,師出有名,跟地母和姑娘的許諾全無關係。”

仙碧沉吟道:“救出了姚晴呢?”穀縝笑道:“自是和陸漸遠走高飛,叫風君侯一輩子都找不著,他找不著,就不能履行婚約。”

“你想得倒美。”仙碧冷笑一聲,“你借我西城的兵,放走我西城的叛徒,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穀縝兩眼一翻,大聲說道:“那好,姑娘盡管嫁給風君侯好了。”

仙碧與虞照均是氣結,對視一眼,皆想:“左飛卿得了手,我二人囿於約定,不能從他手裏搶人,若要破除婚約,唯有仰仗外力……”想到這裏,心中喜愁交織,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穀縝察言觀色,笑道:“一二三……二位不說話,也算默認。這條計策一箭雙雕,成就兩對神仙眷侶,小子真是功德無量。”

“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仙碧啐了一口,“計謀定了,再做什麼?”穀縝道:“自然是先開‘傳音盒’。”

仙碧望了虞照一眼,見他點頭,拿起木盒,依照“丁乙甲戊”的順序按下四鍵,隻聽盒中哢哢數聲,忽地傳出風君侯的聲音:“霸王自刎,雨在天上,十人之家,寸土必爭。”

眾人聽得皺眉。陸漸忍不住道:“這是什麼話?再放一遍聽聽。”仙碧苦笑道:“不成,這盒子隻能聽一次,方才這四句,應是左飛卿設的謎語。”

虞照皺眉道:“這廝行事從來都是藏著掖著。”仙碧歎道:“他天生喜歡猜謎,就跟你天生好酒一樣,你們兩個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說罷思索謎題。

穀縝微微一笑,說道,“若是喜好猜謎,小子和風君侯算是同道。所謂霸王自刎,霸王者,項羽也,自刎,卒也,羽卒相加,是一個翠字;雨在天上,天上之雨,雲也;十人之家,一人一口,十口相加,是一個古字;至於寸土必爭,寸土相加,是一個寺廟的寺字。若將這四個字合起來,當為翠雲古寺。”

“厲害!”虞照一蹺大拇指,嘖嘖連聲,“這些鬼名堂,我是一個也猜不出來。”穀縝笑道:“那寺廟我知道,地處東郊,廢棄多年,事不宜遲,咱們立馬出發。”

四人急如星火,離了水榭,打馬出城,向東奔了十裏,遙見岡巒起伏,碧樹成蔭,一處山坳中飛出寶塔簷角。穀縝遙指道:“那便是翠雲古寺!”

四人將馬留在山下,沿石徑走了一程,尚未近寺,一陣風來,拂過滿山鬆林,鬆濤陣陣,節律宛然,緊接著,又是一陣鳴珠碎玉之聲,引商刻羽,與這鬆濤相應,宛若一人鼓琴,萬眾相和。

陸漸不由抬眼望去,叮當聲來自寺中坍塌小半的六合寶塔,鐸鈴因風,搖曳交擊。

突然間,穀縝朗朗笑道:“好一曲《鳳求凰》!”仙碧看他一眼,心道:“你也聽出來了?”虞照冷哼一聲,神色頗不自在。

陸漸奇道,“什麼叫《鳳求凰》?”穀縝笑道:“你不覺得這鬆濤塔鈴,湊合起來就是一支極好聽的曲子?”陸漸道:“是呀,這風怪得很,竟然吹出曲子來!”

“不怪不怪。”穀縝笑道,“這是風君侯知道我們來了,特意引颺動樹,呼風搖鈴,奏出這一曲《鳳求凰》,寓意男子對女子的愛慕之情。想當年司馬相如琴挑卓文君,彈的便是這支曲子,風君侯這一曲,大有效仿古人的意思。”說到這兒,含笑望著仙碧。仙碧瞪他一眼,心中暗罵:“這小子太可惡,再瞧,哼,我挖出你的眼珠子。”

虞照忽地冷笑道:“有道是‘千金難買相如賦’,左飛卿自命風流,論到才學,又哪能比得上司馬相如?”仙碧見他吃醋,心中歡喜,口中卻漫不經意地說:“他比不上,你又比得上嗎?”

虞照有意叫左飛卿聽見,高聲說道:“彈琴作賦,我比不上司馬相如,喝酒打架,他也比不上我。虞某八尺男兒,自當橫行天下,又何必拾古人的牙慧,學彈什麼求黑求黃。”

陸漸猶豫已久,終於忍不住問:“司馬相如是誰?”眾人一時大笑,穀縝道:“司馬相如既是大色鬼,又是馬屁精,專拍皇帝老兒的馬屁,專騙年輕寡婦的歡心。”

陸漸吃驚道:“如此說來,竟然不是好人?”虞照聽得痛快,一拍他肩,正色道:“說得對,就不是好人。”仙碧白他一眼,說道:“陸漸,你別聽他胡說。司馬相如才冠一時,名重兩漢,乃是了不起的大才子、大文豪。”陸漸恍然道:“難怪,難怪。”

虞照雙眉斜飛,縱聲笑道:“左飛卿,你這曲子奏得平平,因風為琴卻是上佳的手段。這麼看來,你的‘周流風勁’已練到十層以上了?”

他這一番話,字字如吐驚雷,山鳴穀應,經久不息,最末一字吐出,第一個字的聲音還在山間盤旋。

話才出口,便聽左飛卿的笑語聲順風而來:“不敢當,恰好十二層。”語調衝和,遠在數裏之外,卻如對人耳語。

“好家夥。”虞照嘖嘖道,“強過你老子左夢塵了。”說話間,四人已近寺前,隻見那山門殘破,半開半闔,門上塵封未淨,掛了幾縷蛛絲。

虞照正要入門,左飛卿忽地笑道:“且慢。”虞照道:“怎麼?”左飛卿道:“我請仙碧妹子來,可沒請你,更沒請這兩個不相幹的外人。”

虞照道:“這破廟又不是你家的產業,虞某就不能進來瞧瞧?”正要破門而入,忽聽左飛卿冷笑道:“虞兄且看腳下。”

虞照低頭一瞧,不知何時,足前多了一層細沙,似被微風吹拂,若聚若散。仙碧神色微變,喃喃道:“沉沙之陣?”

“左飛卿,”虞照淡淡一笑,“你設陣對付虞某?”

“虞兄高估自家了。”左飛卿輕輕發笑,“晴丫頭詭計多端,我這陣本是設來困她,隻要虞兄不恃能闖入,左某決不為難。”虞照道:“你這是威脅我?”左飛卿笑道:“虞兄這麼想,那就算是了。”

仙碧見他二人還沒見麵已是劍拔弩張,忙道:“常言道:‘來者是客’,大家來了就是客人,左兄拒之門外,不是待客之道。”

左飛卿沉默時許,歎道:“仙碧妹子,你知道我素來好靜,除了你不想見外人。可你既然說了,我也不能不近人情。罷了,我出四個謎語,你們解開一個,進來一人,若不然,別怪我發動陣勢。”

仙碧回望穀縝,見他含笑點頭,便道:“好吧,左兄請出題。”左飛卿道:“第一個謎是打一個字,謎題為:‘驅除炎熱,掃蕩煙雲,九江聲著,四海威行’。”

眾人聽了,不及思索,穀縝已笑道:“這不是尊駕的大號麼?”眾人均是恍然:“不錯,微風驅暑,狂風蕩雲,江風厲叫,若是海風,威行自然四海了。”

左飛卿道,“好,仙碧妹子請進。”仙碧方要入內,穀縝笑道:“姑娘何必著急,四個謎語解罷,大夥兒一塊兒進去。”仙碧略一猶豫,止步不前。

左飛卿冷笑一聲,又道:“第二謎仍是打一個字,謎題為:‘雨打卷尾猴’。”穀縝聽了,嗤嗤笑道:“虞兄,他罵你呢。”虞照道:“與我何幹?”

穀縝道:“十二生肖的猴對應十二地支中的哪一個?”虞照道:“申猴酉雞,對應申。”穀縝道:“不錯,若申字當中一豎變成彎勾呢?”虞照一怔,伸出手指,在右手心裏寫了一個“電”字。

穀縝道:“這個字,不就是猴子卷尾巴?雨打卷尾猴,豈不就是一個“電”字?雷部修煉‘周流電勁’,他出這個謎語,正是罵雷部高手都是落水的猴子!”

虞照氣量恢宏,聞言淡淡一笑,不以為意,忽見穀縝對擠眉弄眼,頓時醒悟過來:“是了,我來這裏挑釁,這不是大好的借口嗎?”當下佯怒道:“左飛卿,你辱我雷部?很好,咱們久未切磋,虞某倒想領教領教。”

“隨時奉陪。”左飛卿淡淡說道,“那麼第二謎算虞師兄過關。第三謎是打一種怪物,謎題是:‘下飲黃泉’。”

穀縝搖頭道:“虞兄,他不死心,不但罵你,連我也罵了。”虞照道:“怎麼罵的?”穀縝笑道:“下飲黃泉,黃泉之下隻有鬼魂,在黃泉下飲酒的鬼,都是酒鬼。說到酒鬼,咱倆都算,他卻說是打一種怪物,這不是罵咱們麼?”

仙碧笑道:“這卻罵得不錯。”虞照佯怒道:“這一罵我也記下了,待會兒一起算賬。”左飛卿冷笑一聲,說道:“解謎的,這次算你身旁的小子過關。第四個謎……”穀縝笑道:“慢來。”

左飛卿道:“怎麼?”穀縝道:“第四個謎,咱們不妨換換,我來出題,你來猜謎,你若猜不著,我便進這寺門,你若猜著了,我拍馬就走。”

左飛卿笑道:“你這小子有趣,也好,你來出題。”穀縝道:“我這謎也是打一個字,謎題是:‘正二三月風月無邊’。”

左飛卿聞言,一時默然,虞照知道他必被難住,心中快意,笑道:“怎麼,猜不出來了?猜不出來就認輸。難不成你今天猜不出來,明天又猜,明天猜不出來,明年再猜,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等你猜出來,虞某都該抱重孫子了,哈哈。”

左飛卿聽得大怒,倉促間又猜測不出,隻好說:“算我猜不到,小子,謎底是什麼?”穀縝笑道:“謎底就在你身上,你再想想。”左飛卿怪道:“我身上?難道是手?不對,眼麼?也不對……”胡亂猜測間,穀縝笑道:“罷了,告訴你吧,正二三月是什麼季節?”左飛卿道:“春季。”

穀縝道:“故而‘正二三月’是一個‘春’字。至於‘風月無邊’,卻要用到拆字法,‘風’字沒了邊框,是一個蟲字,‘月’字沒了邊框,是一個二字,合起來是‘蟲二’兩字,反過來便是‘二蟲’。兩隻蟲加上之前的一個春,你說是什麼字?”

左飛卿不及回答,虞照搶著道:“當然是一個大大的蠢字,無怪說謎底就在某人身上,這麼簡單的謎語都猜不出來,不是蠢材是什麼?”左飛卿大怒,但有言在先,不便發作,強壓怒氣道:“好,諸位請進!”

虞照在穀縝肩頭一拍,悄聲說:“這個謎語解氣。”哈哈一笑,當先進門,另三人緊隨其後。陸漸一進門,便覺足下柔軟,低頭望去,地上鋪了數寸厚一層細沙,伴著微風盤桓起落。

寺中庭院幽曠絕俗,石龕石鼎,殘破歪倒,佛像聖獸,缺手少足,一株臥槐枝幹焦枯,火痕猶在,唯獨不見了風君侯的影子。

虞照濃眉上揚,喝道:“左飛卿,藏頭縮腦的算什麼本事?”忽聽一聲輕笑,清風掠地,沙塵漠漠,左飛卿發如飛雪,飄飄然立在眾人麵前。

陸漸見他神出鬼沒,暗暗吃驚,四顧不見姚晴,又覺心如火燒,穀縝瞧在眼裏,輕聲笑道:“急什麼,定還你個活蹦亂跳的晴妹妹。”陸漸麵皮發燙,心中卻是大定。

虞照冷哼一聲,忽道:“左飛卿,聽說你捉了晴丫頭,人呢?”左飛卿道:“我捉沒捉到,與你什麼關係?”虞照眼神陡厲,大喝道:“姓左的,虞某一向瞧你礙眼,來來來,咱們大戰五百回合。”

左飛卿卻不著惱,笑道:“仙碧妹子就要嫁我,你心中一定難過。但左某平生不愛打落水狗,你在情字上已經輸了,武功上再輸了豈不可憐?”

仙碧聽得心往下沉,轉眼一瞧,虞照虎目陡張,目光有如無形神鋒,仙碧與之一觸,心驚肉跳,慌忙閉眼。

虞照周身真氣湧出,勢如千針萬箭。陸漸、穀縝在他身旁,肌膚如被針紮,不自覺雙雙後退,突然間,虞照開聲說道:“左飛卿,從五歲那年起,我便討厭你了,無論說話也好,練功也罷,都是不男不女,討厭之極。”

“彼此彼此。”左飛卿溫文含笑,目光悠然,漫如湖水生暈,閑似流雲飛卷,“左某再不堪,也比不上你雷瘋子又髒又臭,酗酒無賴,不止雷部蒙羞,就連我西城千百弟子,也沒有一個不慚愧的。”

“你神氣個屁?”虞照冷笑道,“你長到四歲還尿床,誰髒誰臭,大夥兒都知道。”他每吐一字,雙眸便熾亮一分,亮至極處,有如紫電耀霆、穿雲裂水。

“不敢當,總好過你長到八歲,還光著屁股滿山亂闖。”左飛卿笑語閑閑,目光凝聚,初時凝雲為水,繼而凝水為珠,混沌瑩潤,任憑對方眼神如何淩厲,與之交鋒,均如殘電夕照,鋒芒盡失。

仙碧又好氣又好笑,可是真想笑時,卻又笑不出來。她深知二人正眼對視,縱未交手,目光已如長鋒大盾,看似你一句,我一句,互揭幼時隱私,其實意在亂敵心神,隻需一方心神擾亂,勢必鬆懈敗亡。

仙碧看了一會兒,鼻尖沁出點點汗珠,欲要出聲,一口氣堵在心口,真是欲出不能。

虞照主攻,攻不可久,目光亮至極點,漸轉衰弱。左飛卿目中的混沌卻徐徐吐出,有如千鈞鈍物,壓住虞照心神。

虞照守了一會兒,“呔”的一聲,目光忽又熾亮,將左飛卿的目光逼回。過了片時工夫,虞照神光又衰,左飛卿目中的混沌再度壓來。

這麼進進退退,忽如兩劍交纏,忽如尖矛破盾,時而示弱,時而逞強;變化之奇尤勝刀劍。

“喝!”虞照左腳如負千鈞,忽地跨出一步,左飛卿應勢飄退,高高縱起數尺。

“去!”虞照雙掌相抵,一道白氣橫空射出,左飛卿運起“風魔盾”一擋,“哧”,白傘化為一團齏粉。

兩人剛一交手,立成生死之勢,仙碧不由忘了來意,失聲叫道:“住手,別打了。”

傘屑紛落,狀若飛雪,左飛卿身形落到一半,滿頭白發颯地展開,千絲萬縷彎曲成弧,形如一片雪白的飛羽,將他輕輕地托在半空。

“白發三千羽!”虞照眯起雙眼,“左飛卿,你藏了這一手?”

“那又怎的?”左飛卿冷笑一聲,“你不也偷養了一條‘雷音電龍’?”

仙碧眼看二人無恙,心子稍稍落地,忙道:“大夥兒點到為止,這一陣算是平手!”

“平手?”左飛卿眼神一變,冷冷道,“早得很呢!”大袖一甩,“風蝶”如一陣狂風,繞著虞照疾轉,聚若堂堂之陣,散若飛雪滿天。

“雷音電龍”十步之內莫可抵擋,十步之外煙光變淡、威力驟減。左飛卿始終遠離十步,操控“風蝶”,虞照的電勁抵達不了,怒道:“左飛卿,有種的到地下來打。”左飛卿道:“你怎麼不到天上來?”

“好。”虞照縱起丈許,掌心白氣飛出,左飛卿不敢硬擋,飄然後退。虞照輕功雖強,卻無法如他一般久淩虛空,頃刻間又落了下來。

這麼忽起忽落,僵持數回,左飛卿得空一瞥,臉色忽變,不知什麼時候,仙碧身邊的兩個少年消失不見。

“上當了!”左飛卿一揮袖,欲要飛向後院,虞照大笑:“想走?哈,那得看老子答不答應!”縱身射出兩道電龍,將左飛卿擋了回去。

陸漸、穀縝潛入後院,陸漸沿途叫喚:“阿晴……”連叫數聲,忽聽左邊禪房裏一個細弱的聲音道:“陸漸,是你麼?”

三年來,這聲音在夢中縈繞千回,突然親耳聽見,陸漸隻覺悲喜交集,雙腳停佇門外,仿佛呆了一般,嘴唇微微顫抖,卻吐不出一個字來。直待穀縝在他肩頭拍了一下,他才還醒過來,喃喃說道:“阿晴,真……真的是你?”

姚晴半喜半嗔,沒好氣道:“你是聾子麼?連我的聲音也聽不出來?”陸漸聽這埋怨,隻覺不勝親切,仿佛又回到了海邊的樹林,林中空地上,少女手持木劍,對著自己笑罵嬌嗔。陸漸雙眼滾熱,幾乎兒落下眼淚,顫聲說道:“我……我聽出來啦,隻是不敢相信……”姚晴聽了,沉默一下,輕輕歎了口氣。

陸漸跨上一步,來到禪房之前,但見門未上鎖,當即一推,那門被一股大力從內抵住,陸漸情急之下,忘了“不可借力”的訓誡,以“大須彌相”猛力一撞,門戶狠狠一晃,門內的姚晴發出一聲慘叫。

陸漸聽得慘叫,一發急,又欲衝撞,穀縝忽地拉住他道:“不可莽撞,這門裏有古怪。”陸漸愕然收勢,穀縝撫摸那門,神色怪訝,忽道:“你來摸摸看。”

陸漸伸手一摸,但覺門上似有一股潛力,稍一運勁,手指便被彈開,不覺奇道:“怎麼回事?”穀縝繞著禪房轉了一圈,說道:“這股力道密布四周,莫非房裏有人守衛?”

忽聽姚晴有氣無力道:“沒人守衛,這……這潛力是……是我的真氣。”房外二人大惑不解,穀縝皺眉道:“你自己困住了自己?”

“這個法子是風部神通,名叫清風鎖。”姚晴頓了頓,輕聲說道,“左飛卿將我的真氣引到禪房四周,布成屏障,你要救我,先得破去我的真氣,可是真氣一破,我也一定沒命。哼,左飛卿這臭賊可惡透頂,不費一繩一鎖,讓我自牢自困……陸漸,你這傻子,方才一撞,幾乎兒害死我了……”說著中氣不足,輕輕咳嗽起來。

陸漸急道:“阿晴,你受傷了?”邊說邊在門上摸索,指望找到縫隙,忽聽姚晴怒道:“都怪你這傻子……”陸漸羞愧悔恨,可又束手無策,向穀縝道:“你有法子,對不對?”眼巴巴望著穀縝,眸子裏滿是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