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黃泉迷蹤(1 / 3)

姚晴、沈秀來到城中市集,是時已近黃昏,眼見市終人散,店鋪行將打烊,姚晴忽道:“沈師兄,你有銀子麼?”沈秀道:“怎麼沒有?”說罷得意洋洋,取出沉甸甸的錢袋,托在手裏上下抖動,黃金白銀叮呤當啷、跳躍欲出。

姚晴笑了笑,柔聲說:“沈師兄,我挑幾件衣裳好不好?”沈秀望她笑臉,不覺神魂出竅,忙道:“師妹請便。”

姚晴一笑,進了成衣鋪子,一氣挑了十身上好衣裙,十條繡花手帕,五對名貴香囊,接下來眼睛也不眨,又如一陣風衝入珠寶齋,笑眯眯地大挑首飾香粉。她出身豪富,見識過人,所挑珠寶無非上品,釵簪指環挑了一堆,手裏放不下,便丟在沈秀懷裏。

沈秀在她身後會鈔,眼見銀袋漸空,臉色越來越難看,禁不住咳嗽一聲,賠笑道:“好師妹,天色也晚了,要不要尋一家酒樓用飯?”

姚晴看他一眼,笑道:“好啊,買了這條項鏈就去。”說罷拿起一條項鏈,鏈上的珍珠顆顆均勻,下墜一塊杏子大的天青寶石,皎若明月,光華照人。

沈秀正感心驚,忽見姚晴含笑瞧來,隻得乖乖掏出錢袋。珠寶齋的掌櫃夥計不料打烊之時,憑空掉下冤大頭來,一個個狂喜不禁,連連打躬作揖。沈秀望著姚晴如花笑靨,摸著軟答答的錢袋,真個恨得牙癢。一待姚晴轉身,他急忙尋了熟人,去家中支取銀兩救急。

兩人逛罷市集,姚晴選了南京城最貴的福臨客棧歇足,上房的定金自是沈秀交付,姚晴入房沐浴更衣,讓沈秀在門外守候。

沈秀死乞白賴,暗示鴛鴦共浴,誰知說幹了嘴舌,也隻換來佳人一笑。沈秀忍不住繞到窗邊,欲要偷爬進去,不料姚晴事先布下“孽因子”,沈秀翻窗時一不留神,竟被“孽緣藤”纏住手腳,腦袋卡在兩根藤間動彈不得,耳聽房中水聲嘩嘩,嬌娃低吟,想象其中的情形,胸中真如百爪撓心。

幾番掙紮,好容易擺脫藤蔓,鑽進房中,忽見姚晴梳洗完畢,一身繡衣寶帶,珠寶琳琅生輝,眉不描而秀,粉不施而白,星眸流轉,媚態天然。

沈秀氣得發呆,再瞧那一身華服美飾,也驚豔,也心痛,自忖生平勾引女子無數,還不曾下過這樣的本錢。若非忌憚地部神通,他早已武力相向,先來個霸王硬上弓,在這美人兒身上討還公道。

姚晴見沈秀翻窗而入,卻不吃驚,笑嘻嘻說道:“沈師兄,晚上去哪兒用飯?”

沈秀反覺驚疑,要知道別的女子遇上這等事,多少有些羞澀驚慌,他自來視情場如戰場,深信兵法所雲:“怒而擾之,卑而驕之”,隻需女方驚羞或是歡喜,那便有機可趁。而姚晴這樣從容自若,反而叫他無法可施,不覺對這眼前的女子生出幾分佩服,心中的欲火更添幾分,笑道:“四美莊臨湖,太湖船菜別具滋味,乾坤軒菜品最豐,廚子的手藝堪稱佳妙……”

姚晴笑了笑,說道:“光吃飯有什麼好玩,咱們去萃雲樓吃酒如何?”沈秀傻眼,艾艾說道:“那個……那個……”姚晴接口道:“那個不就是妓院麼?難道你沒去過?”眼下透出一絲鄙夷。

沈秀啞口無言,若說去過,未免自汙名聲,若說沒去,又未免矯情虛偽。再說那裏的鴇兒妓女,沈秀無一不熟,到了地頭,勢必露了老底。

沉吟間,姚晴含笑出門,徑向萃雲樓走去。沈秀見狀嘖嘖稱奇,心想她都不怕,自己又怕什麼?風月場中色做膽、酒為媒,最好幹事。想著歡天喜地,隨在姚晴身邊縱情說笑。

二人男俊女俏,引得無數行人回頭駐足。如此行了一程,在秦淮河邊乘了船,兩人吟賞晚景,來到萃雲樓中,要了一間雅室設酒取樂。

樓裏的鴇兒姑娘見沈秀帶來一名絕色女子,均感奇怪,背地裏議論紛紛。姚晴妙目一轉,笑道:“奇怪,何巧姑怎麼不在?”沈秀一蹺大拇指,由衷讚道:“好師妹,你連何媽媽的小名也知道,難不成你也來這裏……哈哈,那個過……”他將一個“嫖”字硬咽了回去,著實萬分辛苦。

“嫖過是麼?”姚晴舉杯一笑,“小妹向來寒素,哪兒有那等雅興?難得今晚良辰美景,又有沈師兄這等闊同門陪著,小妹不才,放手嫖一回如何?”

沈秀聽到“闊同門”三個字,心中老大不是滋味,若是這小娘皮心一狠,專叫名妓,自己豈不大大地破財?正發愁,忽見姚晴舉杯喝酒,心中又是一喜:“妙啊,你喝酒,那便好辦,我先灌倒了你,你有天大的能耐也得任我擺布了。”於是鼓起三寸不爛之舌,放出風月場上的手段,一心騙姚晴喝醉。

姚晴卻是嘴角含笑,任他如何勸說,總是一口一口喝得慢條斯理,其間反倒癡言軟語,哄得沈秀神魂顛倒,多喝了七八杯,俊臉上一片酡紅,心中還自以為得計,嗬嗬傻笑不已。

何巧姑聞風而來,姚晴招手笑道:“好媽媽,過來坐。”何巧姑打量她笑道:“哎喲,這美人兒是誰家的姑娘,媽媽我眼拙,竟認不出來。”挨她身邊坐下,一對三角眼在姚晴身上亂轉,心中暗讚:“這丫頭煙視媚行,天生的狐狸精坯子,若讓我調教幾天,還不將這一河的姑娘都壓下去?”又想到是別家的姑娘,真是既妒且恨。

姚晴飲了兩杯酒,雙頰添了一抹豔色,越發勾魂蕩魄,她伸出纖手,斟滿一盅,雙手送到何巧姑嘴邊,笑道:“媽媽請喝。”

何巧姑笑眯眯正要去接,不想姚晴手一抖,潑了她滿臉滿身。何巧姑失聲尖叫,姚晴笑道:“哎呀,對不住。”伸手幫何巧姑拭酒,趁亂指尖發力,在何巧姑豐滿的胸脯上狠狠掐了一把。

何巧姑殺豬般一聲慘叫,反手一掌向姚晴刮來,不料姚晴早已有備,左手輕輕撥開來掌,右手掄圓,一個嘴巴抽在她臉上,口中喝道:“好賤人,敢對客人無禮?”

可憐何巧姑柔弱女子,身無長力,被這一巴掌抽得翻了個跟鬥,當場昏了過去。

沈秀本見二人巧語媚笑,真個心癢難煞,涎水長流,手裏一杯酒淋在褲襠上也不自知。誰知變起倉促,姚晴忽然行凶,打得何巧姑人事不知。他先是一驚,跟著又驚又氣,心道這何巧姑一樓之主,與自己頗有交情,姚晴這麼一鬧,自己今後如何來此玩樂?

這時一眾龜奴趕到,但見沈秀在桌,一時無不泄氣。這城中的秦樓楚館,沒一家不認得這沈少爺的,均知他武功了得,又通官府,是故縱然趕到,也一個個縮頭縮腦,隻在門邊張望。

姚晴若無其事,笑斟一杯酒,潑在何巧姑臉上。何巧姑被冷酒一激,醒了過來,爬起想逃,卻被姚晴拽著肩膀,笑眯眯地按回桌邊,說道:“好媽媽,頗有得罪,莫要見怪。”

何巧姑生平翻手雲雨,將天下男女玩弄於股掌之間,誰知今天遇上這等喜怒無常的主兒,恰似老鼠遇了貓,不由煞白了臉,臉上的五道指痕由紅變紫,由紫變青,高高腫起,恰似烙上去似的。

姚晴笑眯眯地將她摟在懷中,一邊喂她喝酒,一邊對她又親又摸,上下其手,好比男子一樣戲弄。若是換了男子也罷了,何巧姑正好撒嬌悲泣,發泄心中委屈,但被姚晴玩弄,卻是欲哭不敢,欲笑不能,忍氣吞聲飲了一巡酒,倒似吃了呂太後三千個筵席。

沈秀見姚晴這般反複無常,也是呆坐一邊,忘了言語。忽聽一聲輕笑,他轉眼望去,穀縝笑吟吟地挑簾而入,沈秀一皺眉,騰地站了起來。

穀縝笑了笑,擺手說道:“足下少安毋躁。”說著眼中帶笑,望著姚晴。何巧姑見了他,如得救星,顫聲道:“穀爺……救……救我……”

穀縝衝她點了點頭,笑道:“姚大美人,你打她一巴掌,又嫖她這一回,當日被她欺侮的怨氣也該出夠了吧?”何巧姑驚慌道:“穀爺怎麼也來鬧我?這位姑娘皇後似的人兒,給我一千個膽子我也不敢欺侮她。”

穀縝笑而不語,姚晴卻怕被他道破醜奴兒的身份,便笑道:“好媽媽,你去吧。”何巧姑如蒙大赦,飛也似的走了。

姚晴又瞧穀縝一眼,冷冷道:“你來做什麼?”穀縝笑道:“給你提個醒兒!”姚晴隻是冷笑。

“不信麼?”穀縝笑道,“你往窗外看!”姚晴一轉眼,透過圓窗,隻見遠方高樓尖上,左飛卿白衣勝雪,抱膝而坐。

姚晴咬著朱唇,目透殺機。穀縝自斟自飲,從容笑道:“風君侯十六歲時,為一個牧羊女報仇,追殺一群馬賊,從天山北麓一直追到貝爾加湖。那群馬賊沿途換馬,日夜狂奔,逃了整整十天十夜,最後兩百來人隻活了一個,聽說還是因為累餓交加,驚懼發瘋,左飛卿不屑殺他,方才逃得性命。”

此事在江湖上流傳甚廣,姚晴、沈秀均是聽過,姚晴冷冷道:“那又怎樣?”

“還不明白麼?”穀縝笑道,“風君侯那時神通未成,也能十天十夜、不眠不休地追殺馬賊,如今自也能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守著姑娘你了。”

姚晴端起一杯酒,冷笑道:“你來就為說這些廢話?”穀縝搖頭道:“不是,隻因我有法子,叫你逃過風君侯的追蹤。”

姚晴瞧他一眼,眼裏透出得意。穀縝微露苦笑:“你不用開心,我知道上了你的當。隻需你有難,陸漸勢必拚死相助,我是他的朋友,若要幫他,就須幫你。可恨,明知是你的圈套,也隻能跳進來。”

姚晴輕哼一聲,口中淡淡說道:“姑娘我本來就比你臭狐狸高明,你上當吃虧,也是應該的。”

穀縝笑笑不語。沈秀見他二人隻顧交談,不將自己放在眼裏,心中氣惱,忍不住喝道:“小子,這是爺爺花錢取樂的地方,你坐在這兒不礙眼嗎?”

穀縝瞧他一眼,笑道:“足下今晚取樂,共花了三千二百一十六兩七錢五分銀子,對不對?”沈秀心中咯噔一下,奇道:“你怎麼知道?”

穀縝笑道:“我不僅知道你今晚花的銀子,還知道你在南京有四所宅子,無錫、杭州各有兩所大宅,蘇州有一座園林。這九座宅子裏養了九個女人,三個是倭寇送的,三個是拐來的,還有三個是從妓院裏贖出來的……”

“你放屁!”沈秀麵若濺朱,眼裏透出一股殺氣。

“還沒完呢!”穀縝擺手直笑,“你在南京還有一座大倉,屯了三萬五千石穀米,想要等到荒年,囤積居奇。在蘇州有六戶織坊,紡出的生絲賣給蘇州織造,織出的綢緞,走私給西北的蠻族。另有一家妓院、兩家賭坊,還有兩萬兩銀子,常年利滾利放貸周轉……”

沈秀起初怒容滿麵,但隨穀縝娓娓道來,臉上由怒轉驚,又由震驚轉為陰沉,忽見姚晴目光移來,不由叫道:“師妹,你別信他胡說八道……”姚晴朱唇邊泛起一抹笑意:“是麼,卻叫人失望得很,你若真有這麼大一份家當,倒是叫人羨慕。”沈秀望著她,一時驚疑不定,皺了皺眉,徐徐坐下。

姚晴又問:“臭狐狸,你說了一大堆,卻值幾多銀子?”穀縝扳著指頭道:“隻算本金,不算利息,這沈大公子的家當暫且值二十萬兩銀子。”

姚晴聽出他話中有話,忍不住笑道:“什麼叫暫且?”穀縝道:“所謂暫且,就是今天值二十萬兩,再過幾個月,也許一個錢也不值。”

沈秀聽得驚疑不定,穀縝對他的明暗財物了如指掌,估算價值也誤差微小,聽他說到“一個錢也不值”,不覺心驚肉跳,再也沒了飲酒作樂的興致,望著穀縝尋思:“這人究竟是誰?”

沈秀發跡揚名,隻是這兩年的事,在此之前,穀縝已被關入獄島,是以沈秀不知他的名頭。

穀縝從容起身,踱到窗邊,逍遙望去,遠處河麵上升起一盞蓮花燈,寶光流輝,亮若星月。穀縝轉身笑道:“大美人,該啟程了。”姚晴一笑站起,沈秀忙道:“師妹你上哪兒去?”姚晴笑道:“多勞師兄破費,小妹告辭了。”

沈秀從來不做賠本生意,他在姚晴身上下了本錢,若不一親芳澤,決計不肯罷休,應聲勃然大怒,惡狠狠盯向穀縝。穀、姚二人卻不理會,並肩出門。沈秀忽地擲下酒錢,朗朗笑道:“好師妹,不是說了嗎?我因你得罪家父,無家可歸,你就忍心丟下我不管?”

姚晴皺起眉頭,沈秀卻不管她是否情願,快步搶上,將她與穀縝隔開。姚晴不由歎道:“沈師兄,你可真纏人。”沈秀笑道:“若要怪,便怪師妹生了一雙勾魂奪魄的眸子,那日隻一眼,便將我這三魂七魄勾去了。唉,如今師兄我便似一具行屍走肉,隻有跟著你到天涯海角了。”

姚晴隻是一笑,穀縝卻說:“我倒有一個還魂的法兒,也不知靈不靈。”沈秀調笑正歡,忽地被他打斷,又是怒目相向。姚晴卻笑道:“什麼法兒?快些教我。”

穀縝道:“先用黑狗血一盆,給這位沈兄洗頭淨手,再將他丟在糞坑裏浸上三天,別說三魂七魄,就是七魂八魄也招回來了。”沈秀不及發怒,姚晴已皺眉道:“好你個臭狐狸,你不但咒他中邪,還罵我施邪法!”

穀縝笑道:“豈敢豈敢,我這純屬一片好心。”姚晴冷笑道:“你是好心,這天下就沒有壞心了。”穀縝哈哈一笑,拱手道:“得姚大美人櫻口一讚,我也快行那個屍,走那個肉了。”忽見沈秀瞪來,笑道,“沈兄放心,‘行屍走肉’這四個字是兄台專用,普天下隻此一家,別無分號,小弟縱然心向往之,也不敢亂拾兄台的牙慧,汙了沈兄的美名。”

他這番話娓娓道來,無一字不險惡陰毒,沈秀氣得臉都白了,心中恨死了穀縝,隻是礙於姚晴,不好大打出手。

正氣悶,門外行來一撥商賈,居中一人大腹便便,笑臉團團,聽著身周眾人諛詞如潮。沈秀雙目一亮,趕上兩步,拱手笑道:“洪老爺,幸會幸會。”

“洪老爺”眯起細長雙目,瞅他一眼,隻笑道:“沈小哥嗎?好久不見,今晚瞧上哪個姐兒?洪某人請客。”

沈秀笑道:“洪老爺的好意敢不領受?隻是有事在身,須得先走一步。”轉向姚晴笑道,“我給你介紹一位驚天動地的大人物,這位洪老爺別號‘投銀斷江’,他家的銀子若是丟在長江裏,能把江水都阻斷嘍!”

姚晴淡淡一笑,洪老爺望著她,色迷迷地流著涎水:“這位是新來的姑娘麼?沈小哥好福氣……”

沈秀得意非凡,正想客氣兩句,忽聽穀縝笑道:“小洪,你好閑的心呢!”洪老爺肥軀一震,應聲轉過頭來,瞧見穀縝,那樣子像是見了活鬼。他隻一呆,臉上肥肉抖了幾下,忽似一個大元寶,骨碌碌滾到穀縝腳下,連聲道:“穀爺好,穀爺好,小的瞎了眼,竟沒瞧見您老。”

眾人無不傻眼,洪老爺素來威風八麵,見了穀縝,居然矮了半截,沈秀更是吃驚,他深知這洪老爺富甲一方,自己拍馬不及,如今對這個毛頭小子如此敬畏,端的不可思議。

穀縝伸出手,摸了摸洪老爺的胖大腦袋,笑嘻嘻說道:“小洪,聽說你的名號也改了,叫做‘投銀斷江’,好威風呢!”洪老爺忙道:“那都是道上的朋友胡亂叫的,小的哪有什麼威風?”

“是麼?”穀縝笑了笑,“你斷不了長江,阻斷這小小的秦淮河卻是綽綽有餘的。”洪老爺渾身大汗淋漓,顫聲說道:“小的……小的來這裏隻是……隻是陪幾個朋友,下次……下次再不敢了。”

剛說完,就聽樓上有女子吃吃發笑,穀縝抬眼望去,菡玉、婉娘、秋痕倚著朱欄,正向這邊張望。

穀縝不覺莞爾,歎道:“小洪起來,別讓人笑話。”洪老爺起了身,抹了抹額上汗水,低聲說:“穀爺要不要去敝舍坐坐,喝兩杯清茶,瞧一瞧賬目?”

穀縝笑道:“我有事在身,過幾日再來。我來之前,你好好反省一下。”洪老爺賠笑道:“再也不敢了,下次穀爺在這兒瞧見小的,隻管抽我的筋,扒我的皮,大卸八塊,丟了喂魚。”說罷唱了個諾,也不顧大肚辛苦,彎腰立在一邊,眼皮也不抬起。

穀縝一轉身,忽見三名女子均在樓頭衝他微笑,突然一陣琴聲飄來,婉轉悠揚,若醉若嘻,卻是一折《幺篇》。廳內眾人無不吃驚,均知萃雲樓中,素琴名如其人,琴藝獨步秦淮,卻又清高自許,從不輕調弦柱。是故琴音雖好,王公貴胄也難得一聽,今日忽有所奏,無怪眾人驚詫了。

穀縝聞弦歌而知雅意,微微一笑,忽地拍手唱道:“想那等塵俗輩,恰便似糞土牆。王弘探客在籬邊望,李白捫月在江心喪,劉伶荷鍤在墳頭葬。我則待朗吟飛過洞庭湖,須不曾搖鞭誤入平康巷。”

他唱罷這曲,朗朗大笑,拱手道:“素琴姑娘以琴相諫,穀某心領了。”忽聽琴聲停歇,幽幽傳來一歎。

萃雲樓四大名妓,沈秀拋擲了無數金銀,也不過見得兩三麵,遠未能一親芳澤。這時看這情形,穀縝分明做了四女的入幕之賓,沈秀心中妒火熊熊,恨不得使出“星羅散手”,三拳兩腳打他個稀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