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我的視線前方的辦公桌上擺放著一杯水,口渴的我,沒有任何猶豫的一飲而盡。
一個渾厚磁性的聲音響了起來。
“看來你對我並沒有敵意,居然願意喝我倒的水。”
我這才看到我的對麵坐著一個男子,白淨的大褂,方塊狀的眼鏡掛著金邊,梳的很幹練的頭發,以及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神,像是想從我的眼裏捕捉到什麼,但看了一會兒,他放棄了,抬手拿起了我手邊空空的水杯說:“還要喝嗎?”
我擺擺手說:“不用了,我剛才沒有看到你,如果你不發出聲音的話,我是察覺不到這個空間還有其他人存在的。”
他笑了笑,挺真實的笑容,帶著寬容之意,他向我伸出手說:“認識一下,我是你的主治醫生,我叫沈醉。”
我摸了摸還在隱隱作痛的後背說:“審罪?你倒是挺適合去法院工作的。”
“看來邢汎對你做了非常過分的事情,很痛嗎?我可以幫你擦藥。”
“刑罰?那個卷發醫生和這個名字挺般配的,想必他是主管物理治療的吧,比如,操控電擊椅啊,打麻醉藥啊什麼的。”
“你是怎麼知道那個卷發醫生就是叫邢汎的,去抓你的可是五個人。”
“同在一個級別上的人稱呼對方肯定是名字,如果你稱呼那幾個保安的話,可能就是小劉啊小王啊什麼的。”
“看來他們並沒有選錯你。”
“選錯我?我知道這裏是精神病院,而我是一個失憶病人,可能還有其他病症,你是個精神科醫生,但是你應該是給我做心理治療的。”
“是的,你判斷力依舊很強。”
“那麼,沈醫生,你能告訴我我是誰嗎?”
“你的名字是束鋒,現居上海,金羚投資貿易公司的副總經理。”
我終於有名字了,但是為什麼即使我得到了名字,還是對自己的人生沒有任何印象,我叫束鋒,住在上海,可我剛才做的那個夢根本就是歐洲,難道我長大在歐洲,後來才去了上海?我突然想起了那個缸中之腦的悖論,我重新調整了思緒,目光死死的盯著沈醉說:“我能相信你嗎?”
“在這個地方,你還能相信別人嗎?”
“我連自己都不相信,那麼請你再告訴我點什麼?我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這又是哪裏?在地球上能查到經緯度嗎?”
“聽著,我知道你不會相信,你殺了人,法院審判的時候發現你有很大的精神障礙,所以才會被送到這裏接受治療。”
“我殺了人?”
“沒錯,你是個殺人犯!”
02
殺人犯?
這個詞彙對於我來說是那麼久遠而且陌生,像我這種思想健康內心純潔的人怎麼可能會去殺人?盡管我對眼前的一切事物充滿敵意和攻擊性,但並不是因為我厭惡,而是我在害怕,也是說呢?且不說失去記憶,一個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怎麼可能會心安理得的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我甚至覺得自己被定性為精神病患者也是假的,我肯定是受到了什麼人迫害,才導致了這樣對我不利的結果。
可失憶確確實實是真實存在的,我不知道自己,就像我無法了解到那次卜全抱著我從五米高的鐵架上跳下來竟然毫發無損,這讓我認為身邊這個保護我的哥哥擁有非凡的超能力,是他讓僵硬的地麵變得如棉花一樣鬆軟,這樣我們即使受到了重力影響,雙腳踏地也不會令小腿骨折。
那些金發的孩子們蜂擁般圍了上來,一腳一腳的踩在卜全的背上,卜全抱著我,像是一個天然的防彈罩,不讓我受到一絲傷害,我看到卜全的側臉正在流汗,那麼痛,不均勻的重擊,並沒有讓卜全顯現出痛苦的表情,他是笑著的,然後在我耳邊輕輕的說:“我們今天所受到的苦難,日後必會讓他們加倍奉還!”
我們的逃亡計劃是幾天後的深夜進行的,那時候大地所有可以呼吸的生物都睡了,包括月亮也暗淡下去跟著睡了,我們簡單的在廚房拿了幾塊麵包,輕聲躡步的穿過教堂,經過耶穌銅像的時候我正要祈禱時,卜全立馬攔住了我,衝我搖搖頭說:“小鋒,這不是我們的神,不要拜,拜了也無法得到庇佑。”
我木訥的看了看耶穌,又看了看卜全,腦中滿是疑惑的問道:“牧師一直跟我說,他就是我們的神啊?”
卜全淡淡的笑了笑說:“不,他是那些金發孩子的神,我們神的名字都特別響亮,還會法術,可以呼風喚雨什麼的。”
他向門外走,我追了過去,吵嚷著他告訴都是什麼名字,他思索了半天說:“玉皇大帝,觀音娘娘,孫悟空,二郎神,蜘蛛精,黃袍怪,還有,哎呀,我給忘了。”
“好吧,對了,卜全,我們如果想要逃出這個院子,必須避開艾德,你知道的,這個經常喝醉酒的大叔像個貓頭鷹一樣,晚上眼睛睜得大大的,坐在院門旁邊的小屋子,觀察著四周,如果說夜晚是死的,那麼隻有他是活著的。”
卜全摸了摸我的頭說:“別害怕,艾德今晚看不到我們的,我們個子小,保安亭的窗戶又那麼高,在院子裏就蹲著走就可以了。”
“卜全,你今天晚上似乎沒有吃飯,你不餓嗎?”
“你餓了?”
“我沒有,這個時候不能餓,也不敢餓,還是等出去再餓吧。”
“乖孩子。”
卜全拉起了我的手,可是我的手摸到的並不是溫熱有彈性的皮膚,而是冰冷刺骨的鐵器,我這才發現我握著的是沈醉辦公桌上的銀質圓球,剛才好像又白日做夢了,我覺得我的夢有觸發點,比如哪股電流,哪句詞彙,都能夠讓我陷入自我催眠,也許那個夢境中的幻想正是我丟失的記憶,它像一部電視劇正在一集一集的按照正敘的方式歸來。
“束先生?束先生?”
我緩過神,把銀質圓球放回了原位,奇怪,它是怎麼拿到我手上的,算了,不管這些了,我並沒對沈醉減輕絲毫敵意,但我還是要問他很多問題,我需要一個證據,一種說法,這樣我才能接受他對我身份的解答。
“沈醫生,你能告訴我,我殺了什麼人嗎?”
“這對你的治療非常不利,我隻能告訴你,你的罪責太大了,法院本來是要判你死刑的,但張局長在判決的前一分鍾拿來了你的精神鑒定報告書,讓局勢扭轉了。”
“張局長,警察局局長嗎?他為什麼要幫我,按道理,像我這種殺人罪犯,警察不是恨之入骨嗎?”
“因為警察局,司法機關,檢察院,以及我都需要你的幫忙?”
“幫忙?”
“其實你來的時候簽署了一份協議,那份協議上寫的很清楚,但是我們真的不知道你的精神確實存在很大的問題。”
“你的意思是說,我在來之前,那份所謂的精神鑒定報告書是假的,我是來了這之後,你們才發現我有精神病的?”
“對,這也是導致你失憶所在。”
“怎麼說?”
“其實在來程的路上你整個人的精神狀況很好,但是當你踏入醫院的瞬間,你開始暴躁起來,打傷了我們的保安,說是不要待在這個地方,你要離開,可是,你是一個罪犯,人身自由是限製的,張局長費了好大力氣才讓你免於死刑來到這個地方,怎可容你跑出去再為非作歹呢?”
“我是怎麼失憶的?”
“在我們阻止你的暴動時,采取了有效手段,為了讓你鎮定下來,給你注射了鎮定劑,當你醒來你便失憶了,而且,你的症狀是,隻要睡覺醒來便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你的意思是說,我每天都要這麼重複經曆一遍自己的失憶遭遇,你每天也會在這個時間段跟我聊天,對嗎?”
“是的,現在我們還沒有找到你的病因,但是從你之前的種種表現來看,你十分可能以前就待過精神病院。”
我覺得我的腦細胞活動已經無法供應這樣的信息了,人類大腦是無限的,但所能供給的能量是有限的,再說這段時間我肯定沒有好好吃飯,因為我每天都得麵臨像今天一樣的震驚心態,我是個精神病人,我殺過人,我的記憶每天都在重啟,我覺得但凡是個人,聽到這樣的訊息都會變成精神病,要不就自殺,因為這樣的人生無疑是消極且悲觀的。
可是就應該被打敗嗎?
不可以,我要活下去,暫且不論自由的活下去,也要正常的活下去。
我長長的呼了一口氣,把沈醫生給我倒的第二杯水喝了下去說:“沈醫生,我現在已經喝了你給我開的第二杯藥了,那麼,請告訴,我來這裏最原始的目的是什麼?”
他的表情微微的起了一點變化,但又立馬平靜下來,他咳了幾聲,摘下了眼鏡,露出了那雙銳利的鷹眼說:“以惡治惡。”
以惡治惡。
聽起來有點熟悉,很多人都清楚以暴治暴這個含義,所以我就無需再多解釋了。
沈醉的話語聽起來有點悚人,因為他脫口而出的那些段落告訴我身處一個滿是殺人狂的地方中,而我也是那些其中的一份子,危險嗎?我覺得一點都不危險,因為殺人犯的身份已經告訴我自己就是一個特別危險的人,雖然我們這些人在心理醫生的眼裏大多數和人類一樣,擁有正常的道德觀念和人性良心,隻有犯病的時候,才會做出一些不可思議傷人性命的瘋狂事情。
殺人,即未經允許即剝奪他人生存權利的行為,以達到自身某些非法的利益或目的。古代有為政治、戰爭而殺人,也有為達到某種目的而殺人,也有其他的原因。無論是我國還是外國,殺人都是違反道德、人倫和法律的。無論何時我們都應堅決製止和堅決反對這樣的行為。
辭典上是這麼解釋的,意思是說,在現代社會如此和諧的局麵下,殺人這種行為無論在哪個時間點或者哪個空間內都是被定性為壞的事情,甚至會被很多人講成脫離人性正常思想的,誰要做出這種事情,不僅精神會受到譴責,身體上還會受到懲罰。
所以,殺人是不正常的事情。
這樣解釋的話,殺人,也算是一種精神疾病了。
看著沈醉那副斯文敗類的臉,我突然間很想犯病,這個辦公室大約60 平米,沙發,茶幾,書櫃,辦公桌這些常用家居占了百分之八十的空間,所以留下行動的範圍也就是那麼十幾平米,作為心理醫生為了方便與病人談話,辦公室內是不會把那些尖的利器擺放在顯眼的位置的,如果我想割破沈醉的喉嚨,還得考慮在他辦公桌的那隻抽屜裏會有那些玩意兒,等等,我為什麼要用這樣愚蠢的方法呢?利器所傷會噴濺出很多的血,會把我的病服弄髒,其實想想我自己的體格,應該學過搏鬥之類的,完全可以用肘部扼製住他的喉嚨,讓他窒息而死,我靜靜的看著他掙紮再掙紮,雙眼乞求讓我放他一命,然後不再掙紮,失去呼吸,這樣我便又創造了一個新的作品,想到這裏,我不由自主的笑出了聲。
沈醉打量著我,提了提眼鏡說:“你剛才想要掐死我嗎?”
我大吃一驚,卻努力保持平靜的樣子,他究竟是用的什麼樣的方法猜到了我的所思所想,這也太恐怖了,心理醫生簡直要比殺人狂恐怖一百倍,也許他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蒙的呢?他這種人,最擅長的方式便是利用病人的一些共同點所積累下的治療經驗來和新的病人談話並取得他們的信任,比如,我是殺人犯,那麼肯定在遇到個人認為危險的情況下,第一直覺是考慮如何殺死對方,這樣危險才會解除。
他吸了吸鼻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拉開窗簾,我並沒有像是在走廊一樣看到滿山遍野的樹木,而是陰沉無比的天空,所有的雲仿佛都跑到了這片我能看到的蒼穹。大自然沒有達到他的預期,便又拉住了窗簾,我想他肯定是想讓窗外的陽光照耀到我吧,那樣會看我看的更清楚。
他重新坐了下來,左右的大拇指和中指相互摩擦,這應該是他思考的習慣動作,我想我應該記下來。我反而覺得自己更像一個心理醫生,從我醒來見到沈醉開始我就一直在分析他,想必他也在分析著我,但我能掌握的隻是我心裏所猜測的那些,但他不同,有我的履曆,有的身體狀況表,甚至在我熟睡的時候還偷偷觀察過我的下體,這樣對比下來,我根本沒有一點優勢。
從他說完那句話開始,大概過了有二十分鍾左右,一直默默不語,這讓我有些煩躁,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等我說話,但我憋不住了,失憶前我肯定是個能言善語表達能力非常強的人,不然我怎麼坐上投資公司副總經理的位置。
“沈醫生,你在想什麼嗎?”
他如釋重負,鬆了一口氣說:“總算可以緩緩氣息了,我剛才問你是不是想殺了我,你沒有回答我,還以為你要真正掐死我呢?我坐起來轉身也是為了可以透過手機屏幕的反射光看看你是否會撲過來,但你並沒有,我主動給你創造機會,你卻沒有動一下,但是我還是無法確定,隻好重新坐下來等,但是你終於開口說話了,證明我的判斷沒有錯,你現在雖然有殺人念頭,但卻沒有之前強烈,我想我可以和你談談合作的事情了。”
你說他是精神病還是我是精神病啊!
一個心理醫生腦袋裏比我想的還多。
“你誤會了,沈醫生,我沒有想要殺你,你可能想多了,你說合作的事情?剛才那句以惡治惡嗎?”
“對。”
“我是這個四字詞語的第二個字,你們想讓我幫你們抓殺人犯嗎?”
“你的理解也沒有錯,但是方式和一般刑偵有所區別。”
“什麼區別。”
“現場取證,痕跡檢驗,搜查相關訊息,實施抓捕,訊問嫌疑人這些都不需要做,你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和一些人聊天,當然這些人和你一樣都是殺人犯,隻不過都是被鑒定成了精神病患者,你知道的,在一些殺人罪犯中有一部分是真的精神病患者,還有一部分是假裝自己是精神病患者,他們這樣做是為了逃避死刑,殺人的罪犯怕死想想還真是可笑。”
“聊天?你是想讓我在和他們聊天過程中達到怎樣的目的?”
“讓他們承認,自己是在正常心理下殺死別人的,這是上麵的意思,我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殺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