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謔!連你們這些心理醫生都沒辦法,你覺得我能做到嗎?”
“有時候人活著還是要相信自己的,你確實有這個能力,不然也不會,罷了,反正你已經簽了協議,你答應的話,我會給打一支鎮定劑,讓你好好睡一覺,不答應,我會送你一針極樂藥,讓你好好睡一輩子。”
“我想活著。”
“那麼你答應了。”
“是的,但是你不怕明天起來我又忘記了所有嗎?”我當然要活著,我還沒搞清楚一切,就這樣死去太不值了。
沈醉目光堅定,朝我伸出左手說:“那樣,我們就再重新認識一遍,不過,現在我們應該握個手。”
我沒跟他握手,我認為我和他關係還沒到可以握手的地步,我們仍舊有著巨大而又懸殊的身份差別,回病房的時候,跟著我的依舊是那三個保安,走過原來那扇窗戶的時候,興致盎然的我想要重新回味一下那久違的綠色時,卻看到一片深色的汪洋。
我去的時候不是綠色的山巒嗎?怎麼回來的時候就成了褐色的大海了?
03
莫斯小鎮的地理位置比較特殊,夾在四座大山的中間,出入通行的隻有北邊的一條大峽穀,蒙特爾市政府早就頒布了修建公路的法令,但從來沒有見一個施工隊來過,甚至連地域測量員都沒光顧過,這裏的居民早就對政府心灰意冷,把所謂的公文公告都當作孩子間的童言無忌相互戲謔,就算上麵來了人,也不會好臉相迎,有的人甚至還往他們身上潑馬糞,久而久之,這個地方就漸漸被遺忘了,成了無人問津的地方,因為現在普通的地圖上隻知道這個方向有四座山,並不知道這四座山內還藏著一個世外桃源。
這也是我和卜全為什麼千辛萬苦翻山越嶺的要逃到這裏,因為孤兒院是找不到這個地方的,我已經和卜全在小鎮裏遊蕩了很長時間,前半個月我們是如何活下來的我都曆曆在目,傍晚去那些餐廳的後廚門外翻垃圾桶,白天就坐在最繁華的那條大街上衝每個路人搖尾乞憐奢求他們能施舍幾毛錢,到了深夜更是得找尋一個可以睡覺的地方,不下雨還好,公園的木椅,站牌下的長凳都是我倆夢中的席夢思,可是天氣一變,我們就犯難了,就得做好邊淋雨邊睡覺的準備,但是秋天的雨水都是冰冷的,打在身上隻會讓你更清醒,狂虐的雨滴更像是在嘲笑著我們的悲慘與不幸。
但是,這種日子靠著卜全的腦子離我們越來越遠。
我猛地從麻袋裏驚醒過來,卜全還在熟睡,巷子依舊黑暗,天空還沒有完全亮起來,不願回家的幾顆星星忽明忽暗高高在上的輕視著下麵的世界,潮濕的味道還是沒有散去,即使九月就要過去,天氣並沒有迎來往年的幹燥,昨日還剛剛下了一場不慍不燥的中雨,我們的頭發,衣服,靴子都被打濕了,唯一一塊保存已久的麵包也因為雨水侵入的緣故變得幹癟,失去了滿足肚子能飽的表象膨脹感,我決定不留它了,一口塞進了嘴裏,沒敢咀嚼,就那麼生硬的把半個咽下了去,這樣它會在胃裏待很久,我試想著它還可以保持三天才會消化,可事實上,我還是覺得餓。
我鑽出了自己的家,其實就是一個廢棄的裝酒木箱和幾個麻袋組合在一起的狗棚,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一個月前卜全是如何在那條凶狠無比的流浪狗獠牙前奪到這片領地的,他雖然十三歲了,身體卻很單薄,與同齡人看起來要窄很多,瘦弱的身軀可以透過薄薄的皮膚看到悚人的骨架,他準備了好久,計劃了好久,打算在猛犬熟睡的時刻下手,那把鏽跡斑斑的水果刀是在一家雜貨店門前的垃圾桶裏找到的,卜全磨了好幾天,直到可以讓刃麵劃出血。猛犬勻稱的呼吸帶動著那個明亮的腹部一起一落,那尖尖的牙齒暴露在外麵,這讓他有些後悔,早知應該下點老鼠藥毒死算了,但對於身無分文的我們,老鼠藥可以弄到,但又要去哪裏搞作為誘餌的燒雞呢?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幾乎把全部力氣都用到了兩條腿上,胳膊展的很直,刀尖就這麼順利的插進了猛犬的喉嚨,被痛醒的猛犬嘶啞了一聲,狠狠咬在了卜全的手臂上,他並沒有理會,而是更加增進了捅刺的力度,殷紅的鮮紅從猛犬的裂口上冒了出來,四條腿掙紮了幾下便停止了,猛犬的腹部變得灰暗,卜全確認它死了。
那便是殺戮的開始。
那段日子,我們沒怎麼出巷子,他需要養傷,而我太小,不能單獨去街麵上乞討,他擔心我會被人販子卷走,不過狗肉讓我們渡過了溫飽的一周。
這時候,卜全醒來,像我一樣整個吞下了半塊麵包,咽食的中間還滿足的打了一個響嗝,他摸了摸頭,拉起我的手向著巷外走去。
趁著黎明快要破曉,我活動了一下筋骨,跟著卜全用扁扁的身體穿過了柵欄門,側旁的路燈對自己的明暗正猶豫不決,他就朝著燈柱吐了口唾沫,瀟灑的對著照相館窗戶掛著的美女撒了泡尿。
街麵的店鋪都還關著門,報亭嚴嚴實實的被鋁製板包裹著,卜全仔細的盯著這些店鋪,在尋找著切入口,總是會有一些粗心的店員和老板忘記檢查門窗是否全部關好,也許是麵包房,也許是小吃店,這樣他就可以爬進去美美的吃頓早餐或者吃頓暴揍,事情的結果在於店裏有沒有人值班,當然這些事情隻是卜全初期會碰到的事情,現在他已經摸清了這條街上每家店的的狀況,但是街上的每家店也摸清了卜全的路子,所以隨著時間的推進,這個時刻能找到未關好門窗的機遇越來越少。
是的,沒錯,也許剛開始,莫斯小鎮還會因為來了兩個小流浪漢而心生憐惜,對我們略加施舍,但憐憫之心大部分也都是好奇心驅使產生的,漸漸的,人們對我們沒了興趣,依然會在同情心上把我們拋棄,所以,隨著我倆在小鎮的時間越來越長,得到的施舍也就越來越少,那些原來的好人都對我們置之不理了,那麼那些壞人就更加會對我們過分了,有那麼幾個流氓,每次見到我,都會掐著我的下巴,對我埋怨道:“小不點啊小不點,生的這麼俊俏,你咋是個男孩呢?
如果你是個女孩的話就可以把你賣到妓院了!”
沒有了施舍的流浪孩童就必須得孤獨無助的餓死嗎?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一邊點燃火柴一邊熄滅生命?這種行為太傻了,傻的可憐,如果不是卜全帶著我的話,我可能會是那樣的下場。他的頭腦真的很好,教給了我許多生存辦法,比如如何在街上對著那些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乞討,應該做怎樣的表情,說怎樣的話,這種事是有技巧的,我隻是負責一些簡單容易的事情,裝裝可憐罷了,卜全卻不同,他會的太多了,不知何時起,他學會了溜門撬鎖,爬窗戶和地道,每次還能保證不會別人逮住,恐怕他花了很長時間去全方位的了解這座小鎮吧。
可是,這次他卻失手了!
他被酒館的老板約翰提了出來,聽聞還是個黑手黨,極其心狠手辣,一旦惹上,十有九成性命不保,而卜全不是一兩次被約翰這樣扔出來了,可能他覺得我們是未成年,所以不殺我們,隻會暴打我們,各種打,吊起來打,關起來打,被水泡著打,我想我們這回的下場也就是諸如這些時,約翰卻在卜全的右臂上狠狠的來了一槍,他把左輪槍別回腰間露出極其厭惡的神情說:“你以後再來偷這裏的東西,下次子彈打進的就是腦袋了!”
接著約翰朝著卜全的身上摔了一遝錢說:“趕緊拿上錢滾蛋,去找醫生,興許還能保住胳膊!”
卜全左手捂著傷口站了起來,剛要撿錢,約翰走近了他的身邊,把錢踩在了他的腳下滿臉蔑視的說:“你們這種人就是賤,我為什麼要讓這條胳膊好起來呢?好了,你還是會扒我的窗戶。”
他又開了一槍,依舊是在卜全的右臂上,看著卜全再次倒下,他心滿意足的回了酒館。
太陽升了起來,我躲在一麵牆的後麵驚魂未定,我看到卜全朝我伸出了手,那隻手滿是鮮血,紅色是終結的顏色,如果他要是死了,我該怎麼辦?
不要死!
全身上下像是劇烈的晃動了一下,靈魂仿佛從某個空間迅速的拉回到了自己的軀體上,我大汗淋漓,感覺連被子和床單都像是剛用水洗過一樣,睜眼雙眼,視線落到了白色的天花板上,我又看了看自己手,像是被灼熱的汗液燙傷一般發紅,我扯開被子,四肢張開,盡量讓空氣使我的身體冷卻下來。
這個空間?
我?
好吧?我不想再重複一次了,我沒有失憶,我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誰?我叫束鋒,昨天意識剛剛醒來,吃了一記悶棍和幾股電流後,和沈醉那個心理醫生聊了整整一天,至於是什麼內容,難道你們還想要讓我再重複一遍,不要這樣,我們不要彼此相互折磨對方,讓事情進展快點,這樣對你我都好。
大便,刷牙,洗臉,坐在床上,邢汎和那四個保安掐著點打開了門,大家還是拿著昨天的那些工具,看來又是想要把我折磨一番,我會束手就擒嗎,我沒有失憶,甚至還想到了些什麼,就是覺得脖頸處這個鐵製項圈有些影響我的動作,保安衝上來了,動作好慢,慢的讓我不想出手,不過還是反擊好了,我不清楚用了幾分鍾,反正是很短的時間,這些人全都趴在了地上,看著邢汎痛苦的表情,我蹲下身來,從他手中抽出了注射器,我知道他要說什麼,但是我不會給他機會的,針頭直接刺進了他的膝蓋處,呻吟聲回蕩在整個房間內。
經過走廊的時候,窗外依舊是深藍色的汪洋大海,十幾隻怪異的鳥正在空中盤旋,形成了一個十字狀,我不想理會這些,加快了腳步,直接推開了沈醉的辦公室,空無一人,我皺著眉頭朝四周打量著,這時候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在找我嗎?”
我聞聲轉過身,發現他躲在門後,手裏拿著一支高爾夫球杆,隨時準備要揮來,他沒有用那個武器擊打我,而是放在了牆根,走到了咖啡機前倒了兩杯咖啡,把其中一杯遞給了我,這次我們坐到了沙發上,看來他知道了我的情況,昨天的記憶沒有忘記。
“束先生,你是不是把我的員工打了?”
“是的,我覺得他們更像瘋子,難道天天就是用暴力和鎮定劑來對待病人嗎?你們這個醫院很不人道。”
“邢汎有他自己一套的辦法。”
“我不想跟你討論這個問題,昨天你說讓我和其他病人聊天,我想可以開始了。”
“這麼快?”
“也許我是個急性子。”
“好,我完全同意,畢竟時間不多了,如果還不能讓那些病人承認,他們就會遷移到市裏麵的醫院,那麼再想要製裁他們可就麻煩許多了。”
“那麼,就請沈醫生你說說第一個病人的情況吧。”
“他們不是病人,而是罪犯,跟你一樣,殺人犯。”
我清楚的知道,他話裏有話,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我,在這個地方,主動權握在他的手裏,我最好不要有其他想法,比如逃出這個地方。
而我,思考的不僅僅是馬上要做的事情,還有更遠的事情。
沒錯,我要逃出這個地方,如果那些病人真如沈醉所說,都是不折不扣的變態殺人狂的話,沒準在施行計劃的時候,可以用得上。
04
聊天的房間比較特殊,我開始以為我會和病人坐在一張桌子上麵對麵的交流,如果沈醉允許的話,還要在擺一桌地道的法式大餐,邊吃邊聊,再有瓶紅酒就更加美好了,然而現實是,我坐在一麵透明的玻璃前,而在玻璃那頭是病人的房間,病人此時應該是去接受邢汎的治療了,所以我在等,跟我協同一塊的是這個病人的主治醫生崔芇,看起來年紀輕輕,有著女人白暫的皮膚和纖細的雙手,他一手拿著平板電腦,一手在轉動著馬克筆,一般人都是食指和中指相夾,他卻是用的無名指和小指,也算是奇怪。
我不著急病人的到來,索性翻起了沈醉先前遞給我的一個筆記本,裏麵字體娟秀,很容易判斷這個日記的主人是個女生,內容剛開始看起來會有些枯燥,不過越看越精彩,如果讓小說家們略加施工的話,將會是一部特別精彩的小說,雖然到現在我還沒有明白沈醉給我這個筆記本的意圖是什麼,但我的確津津有味的看進去了,難道這個筆記本的女主人就是我馬上要見到的病人嗎?
崔芇停止了轉筆的動作,偷偷的瞄了我一眼,他十分想跟我講話,但似乎總是有一股氣流在阻擋著他開口,其實這種尷尬的僵局讓我渾身上下不舒服,我合上了筆記本麵向他問:“崔醫生,在病人還沒有到來之前,你能跟我說一下他的大致情況嗎?”
他可能對我的突然搭話有些意外,導致他手裏的馬克筆掉在了地上,他說了聲抱歉,彎腰去撿的時候讓我不小心看到了手腕處露出的傷痕,一道道的很是明顯,有一種自殺行為叫做割腕,雖然引起了我的疑惑,但我沒有過問,也不敢過問,哪個人沒有個陰影史,遇到這樣的事情還是要對人家保持尊重。
“束先生,我覺得我沒有必要跟你透露病人的信息,或許在你與病人談話的過程,知道的會比我還要多。”
“為什麼這樣講?”
“隻有罪犯才能參透罪犯的心理。”
“所以這也是你陪同我所要達到的目的,看來你的這位患者並不是十分信任你。”
“信任?倒不如說這小子恨我。”
玻璃另一麵的房間門被推了開來,我猜錯了,不是個美女,是個年輕男子,皮膚慘白慘白的,幾乎找不到任何血色,淩亂的頭發沒有一絲光澤,嘴唇泛青,眼圈發黑,除了那個高鼻梁能夠讓我判斷出他之前是一個長相非常帥氣的小夥子,不知他是原來就這麼瘦,還是進來被折磨瘦了,怎麼看都像是一個晾衣架。
當然,他跟我一樣脖子上戴著鐵製的項圈,這個東西究竟對於我們來說起著怎樣的作用?
病人先是看了崔芇一眼,接著朝我點點頭,坐在了麵前說:“對不起,剛才上了個廁所,特別臭的那種。”
還可以大便,那麼他原本就是這種痩軀幹身材,我笑了一下說:“沒關係,新陳代謝,人體活動之根本,想必你是便秘了。”
他又使勁的點點頭說:“崔芇跟我提過你,說我們是同類人,你覺得是嗎?”
“你的意思是我們都殺過人,所以我們是同類人。”
“我沒有殺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