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不想逆了太太的想法,特別是這個特殊時刻,隻得說道,“隻要你喜歡就好。”
胡太太輕柔撫摸著依舊一馬平川的腹部,低頭開心地喚道,“小葫蘆,我的小葫蘆。”
胡太太懷孕之後口迷上了吃壽司,胡先生愛妻心切,又重金聘請了一個壽司大廚。
大廚姓盧,一雙修長美好的手下各色精致的壽司幻化而生,他年紀和胡先生差不多大,人很老實和善,一個人帶著個八歲的小男孩過活。這孩子長的精靈可愛,深得胡太太的喜歡,即使他頑劣異常,她也不生氣。
當第一場冬雪降下的時候,胡家的黑貓順利產下了五隻小煤球,但胡太太卻流產了。
意外來的毫無預兆,那日她如往常一般坐在火爐旁做著針線,想給自己未出生的孩子縫一頂小帽子,她原本不善手工,縫了拆,拆了縫,折騰了快大半個月,終於勉強有了個模樣,藍藍的底布上,印著火箭和飛船,小男孩戴著正合適。
她希望生個男孩子,到不是因為重男輕女,而是大家都說男孩像媽媽,女孩像爸爸。若是生個女兒像胡先生一般的小眼睛、厚嘴唇、國字臉,那就太坑了,但若是生個小男孩,和自己一般大眼睛,高鼻梁,小梨渦,那多美好。
坐了半天,直覺得腰酸背痛,剛正站起來準備伸伸懶腰,就覺得一個滑溜溫熱的東西沿著她的大腿,刺溜一下滾落,心中頓起不好的預兆,急忙將睡裙撩起,隻見汩汩的鮮血正順著她的大腿往下滴落,一個帶血的小肉團就躺在自己腳邊。
胡太太痛苦的尖叫了一聲,便昏死過去。
她無大礙,隻是流產了。
從醫院回來之後,胡太太將未成形的孩子埋在了花壇後,就如死屍般整日躺在床上,父兄還有胡先生說盡了好話,但胡太太就像聾了一般,什麼都聽不進去。
還能是什麼說辭呢?無非還是沒娃也很好,領養一個也可以,如今加了一條再生也是有可能的,但這些都不是她想聽的話。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她的小葫蘆,那個大眼睛、高鼻梁、小梨渦的命芽。
好不容易有了,如今卻又沒了,這比從來沒得到過更加痛苦!什麼叫沒娃也很好,什麼叫領養一個也可以,什麼叫再生也是有可能的,雖然連胎動都沒有,但她已經深切的感受到了他的存在,暢想過他的一生。
她已經有當母親的感覺了,就這麼說沒就沒了,直比萬劍穿心還痛苦。
在床上枯躺一個禮拜後,胡太太突然失蹤了,全家人發了瘋一般到處找,正當眾人已經做好最壞打算的時候,她卻平平安安的回來了。
胡太太麵容平靜,沒有悲戚,沒有喜悅,猶如暴風雨前的寧靜。
胡先生也想問問妻子去哪兒了,但又怕惹得她不快,再三考慮隻得作罷,而主編此時又在催稿,之前因胡太太懷孕又流產,已經嚴重影響了寫作進度,無奈之下隻得搬到外麵的酒店裏收起心思努力趕稿。
胡太太如今的生活很規律,每日上午九點必拿著一個空水瓶出門,也不許旁人跟著,十點半準時回來,之後她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地下室,任是誰都不許打擾,並禁止任何人靠近地下室。
兩個月後胡先生終於完稿交差,主編對他的作品相當滿意,奉上了一張巨額支票,看著上麵的數字,胡先生整個人還是懵的,跌跌撞撞的走出酒店的大門,覺得恍如隔世。
回到家的時候,胡太太恰好也剛剛進門,夫婦兩人兩月未見相顧無言,隻是打量著彼此,胡太太清瘦了不少,而胡先生卻浮腫了一圈。
一陣淡淡的血腥味從胡太太手中的瓶子中傳來,胡先生微微皺起了眉,有點不安的問道,“隻是什麼味兒啊?”
胡太太望了他一眼,沉默著徑直的向地下室走去,胡先生就這麼恍恍惚惚地跟在她身後。
地下室的門剛一打開,一陣熟悉而又濃烈的惡臭撲麵襲來,原本光潔幹淨的木質的地板此時被一層厚厚的黑色泥土覆蓋,錯綜複雜的血紅藤蔓攀附在牆壁上肆意蔓延,遠遠的看上去好似人的血管,一顆足球大小的血色葫蘆正懸在房間的中央,好似有生命一般不時的輕微晃動。
胡太太將瓶蓋打開,利落的將裏麵的濃稠鮮紅的液體灑在泥土上,全然不顧身後已經驚呆的胡先生。
“這,這是。。。”
胡太太輕柔地輕撫著那顆血葫蘆,凜然說道,“這是我們的兒子啊。”
“什麼?”胡先生有些不解其意。
“我們的小葫蘆啊。”
胡先生艱難地說道,“親愛的,我們的孩子已經沒了。”
“不,你胡說!”
第二天胡太太照理按時出門,胡先生不放心就偷偷跟在身後,隻見她徑直的走到了菜市場,到了一家活禽店才停了下來,店主諂媚地向她打著招呼,利落的將一隻花公雞從雞籠裏抓出,刀鋒一閃,公雞的喉管已經被切斷了,鮮紅的血自來水一般的流到了身下的盆裏,等公雞血流盡,店主畢恭畢敬的將收集到的血液灌到她隨身帶來的瓶子裏。
回到家,胡太太又如昨天一般將雞血倒在地下室的泥土裏。
“她現在有四個多月了。”胡太太的聲音溫暖而和煦,甜蜜又幸福,“你過來摸摸他。”
胡先生心中想逃開,但是腿卻不自覺的向前邁進,來到了血葫蘆的身邊細細端看,竟然發現裏麵有個小魚模樣的胎兒。胡太太拉著他的手,輕輕的放在了血葫蘆薄脆的外殼上,一陣溫暖濡濕的感覺從指尖清晰的襲來,胡先生忙將手抽出。
胡太太的眼神頓時冷淡了下來。
按著記憶胡先生找到了那家花店,卻失望的發現已經人去樓空,外麵花架上的菊花都已經變成了枯枝,隻餘一個空蕩蕩的花盆。
“老板,好久不見啊。”
胡先生尋聲一看,原來是那個曾給自己指過路的胖店主。
“請問你知道薛先生去哪兒嗎?”
胖店主砸吧砸吧了嘴,有些厭惡地說道,“他死了,都死了好幾個月了。”
胡先生直覺快要凍僵了,止不住牙齒打顫,輕聲道,“他,他是怎麼死的。”
胖店主的眼睛賊溜溜的盯著胡先生手上的一枚寶石戒指看,假裝歉然地說道,“時間太久了,我可記不清了。”
胡先生會到了意,哆嗦著將戒指從通紅的手指上擼了下來,遞給了胖店主。
胖店主邊把玩,邊笑眯眯地講了起來,“大概兩個月以前,約莫著是中午,一個穿黑衣的高個兒男子來向我問路,說是要找老薛,我見他麵容不善,就留了個心,偷偷跟在他後麵,我見他進了老薛的店裏,就趴在窗戶外麵偷聽。不一會他們兩個人就吵了起來,好像是老薛犯了事,那人要逮他,接著我就聽見裏麵一片丁玲桄榔聲,聽的人那叫一個心驚膽戰,弄了好一會兒才消停下來。我在外麵嚇壞了,待裏麵好久沒動靜了,才壯起膽子,結果推門一看,你猜怎麼找?”
“怎麼?”胡先生直覺場景一定非常恐怖。
“我一推門,就聞到一股子血腥味,地上的血都要沒過我腳背了,花盆碎了一地,老薛就躺在血水碎渣裏,半個腦袋都被崩沒了,而那黑衣人早就不見了蹤影,老板你說怪不怪?。”
胖店主將戒指套在自己的胖手指上,突然神秘一笑,說道,“先生,你猜那天誰還來過?”
胡先生僵硬的搖了搖頭,隱約的答案就在嘴邊,但是他希望默默祈禱是自己想錯了。
“是你老婆!”胖店主回憶起那日的情景還是打了個寒顫,“你老婆前腳剛走,那黑衣人後腳就來了,真險啊。”
胡先生和胡太太對麵而坐,開誠布公。
胡太太冷笑著譏諷道,“你怕什麼?”
“它嗜血而生,來曆不明,恐怕會害了你。”
“他害我也好,愛我也好,都是我的兒子!”胡太太閉上了眼睛,低頭靠在椅背上,努力平複著心情,過了一會兒幽幽地說道,“他是我一個人的,你要嫌礙眼,我搬出去就是了。”
兩人夫妻多年,胡太太無論如何使性子,都沒有說過要分開。
胡先生有點後悔自己太心急,忙擺手否認,“不,我絕不是要趕你走,我隻是,我就是擔心你。”
胡太太睜開眼望著丈夫,鎮中地問道,“你以後會不會不要我?”
胡先生愣住了,不解地回答,“我怎麼會不要你呢?”
“比如我犯了錯誤。”
“我會原諒你。”
“無論做錯了什麼?”
“我是你丈夫。”胡先生頓了頓,接著說道,“我愛你。”
胡太太眼睛有些潮濕,卻強忍著淚水,一字一頓地道,“我不連累你,你也別幹涉我。”
胡先生陷入了此生從沒遇過的困境。
如果你明知深愛之人踏入歧途,你到底是冒著決裂的風險,不惜一切代價挽救她,還是握著她的手,陪著愛人一起下地獄。
胡先生對於太太的怪異舉動,從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偶爾還會主動陪她去菜場買血,隻是那個地下室再沒下去過。
主編約胡先生出來見麵,想要趁著前一本書大熱,再合作一本新書,這本是雙贏的好事,但卻被胡先生堅定拒絕了,想起之前正是因為自己一心趕稿,而冷落了太太,才釀成今日的苦果,就後悔不已。
何況他現在心中浮躁不安,自然毫無靈感,苦惱覺家庭和事業都在遭遇最大的危機,卻又無解決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