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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園裏的長凳上坐著一對父子,兒子今年5 歲,一邊咬著麵包一邊玩弄著包裝袋;父親難得早下班,接上了放學的兒子,一起坐在公園的長凳上休息,一個麵包一瓶橙汁,就是一頓晚餐。

“爸爸,媽媽什麼時候回家?”張子聰問道。

“跟你說過多少遍?媽媽不會再回來了。”張明顯得有點不耐煩。

張子聰沒有再追問,繼續啃他的麵包。張明突然為自己剛才魯莽的語氣感到後悔。自從妻子事故過世以後,自己一直對兒子疏於照顧,甚至經常因為工作繁忙沒法讓兒子吃上一頓好飯。能這樣坐在一起,便是兩父子最近的距離。

一個月前的一天,妻子說出門購買家庭用品,打那以後就再沒有回家。那天張明還在加班的時候接到警局的電話,對方讓他去辨認屍體。他看到的是一堆肉團,上下身被硬生生扯開,臉部血肉模糊,張明依靠衣服的碎塊和遺物才辨認出妻子。車禍肇事者被順利抓獲,也接受了應得的判決,可是對於痛失親人的張明父子來說,那隻能算是告慰而已。

對於妻子的事故,張明沒有告訴兒子,隻對他說媽媽去了別的地方,不會再回來。幸好兒子子聰年紀雖小,卻懂事乖巧,每天上幼兒園從不哭鬧,在家也不像同齡兒童一樣撒嬌,張明可謂省了不少的心。可是子聰不知道母親已經過世,每隔那麼一段時間總要追問一番,唯獨這一點,讓張明煞費腦筋。

像子聰這樣年紀,誰不想有媽媽陪在身邊,感受親情的溫暖?張明自己也是在單親家庭中成長,對於兒子的心情是再了解不過,所以盡管有時被問得煩躁,也盡力把怒氣連同自己的依戀和無奈壓在心底。

張明側過頭看了看身邊的兒子,又看看公園裏寥寥的幾個行人,懶懶地沐浴在夕陽的暖意之下,不知不覺打起盹來。

秋風帶著涼意卷起落葉刮過地麵,張明不禁縮了縮脖子,醒了過來。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朦朧中看見子聰在不遠處的沙坑旁邊,仰著頭跟一個高大的人在說話。那個人一頭長發,下巴和腮幫上留著胡渣,低頭對子聰扯起微笑的嘴角。

張明立即清醒過來,不,應該說是被嚇醒。近日市內發生了幾宗兒童拐賣事件,眼前那個人的特征,和警方口中的嫌疑犯確有幾分相似。

張明跳了起身,大喊一聲“子聰!”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所有感官似乎都把能量騰給了奔跑中的雙腿,隻隱約聽到兒子似乎在和陌生人討論媽媽的事。他緊緊地抱著兒子,怒視著陌生的男人,僵持了一陣,對方才一言不發地走開。

雖然神經依然緊繃著,但恐懼和緊張減輕了不少。他環視四周, 公園裏此時沒有一個行人,路燈閃爍了幾下亮了起來,天已經暗了,張明驚魂未定,怕逗留久了會出事,抱起兒子快步往家裏趕去。

確定好家門已經鎖好,張明試探性地詢問關於陌生男人的事情,見兒子支支吾吾答不出個所以然,也沒有什麼異常,便安頓兒子洗澡休息去了。

半夜裏,張明一直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沒有一點睡意,腦裏總是浮現最近發生的兒童拐賣案件,聽說凶犯還沒落網,張明認為極有可能就是公園碰上的那個男人。盡管兒子現在沒有危險,下午的經曆也把張明嚇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已經失去了妻子,要是連唯一的兒子也出了什麼事,那是決不能原諒自己的。

張明覺得有一絲不能形容的感覺在心裏萌發、泛濫,那是對死去妻子的懷念和對兒子的愛。張明這麼想著。

一個星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張明逐漸淡忘了一周前在公園裏驚魂的一幕,兒子也像從前一樣上學放學,可是張明卻漸漸發現好像少了點什麼。他一直在思索,直到有一天早報的新聞報導說兒童拐賣案的凶手已經被抓獲,這才讓張明想起在公園裏子聰關於“媽媽”的話。終於,張明找到了這段時間和往常不一樣的地方——那次在公園回來後,兒子再沒有問媽媽的去向。

其實這樣倒是一件好事,張明可以不再回答兒子千篇一律的問題,也不用經常想起妻子的離去和她血肉模糊的屍塊。

然而事情並沒有如他所想,張子聰沒有再問母親的去向,卻多了一件讓張明擔心的事。

那是張子聰就讀的幼兒園老師第一次給張明打電話,說一向乖巧的張子聰最近脾氣變得十分暴躁,經常和班上的同學打架,還有好幾次抓破了對方的皮,弄得同學鮮血直流。

事後找他詢問原因,張子聰則一直保持沉默,不說一句話。

張明鑒於工作忙碌,多次在電話上向老師道歉,說子聰剛失去媽媽不久,情緒容易波動,請老師多加照顧。對於被子聰打傷的小朋友的醫藥費用自己將全額負擔。

回家以後張明找來兒子談論在幼兒園裏的表現,子聰一直呆坐著一個字不說。經過一晚苦口婆心的訓導,張明依然沒套出子聰毆打同學的原因,談心最後也以失敗告終。

失眠再次造訪。工作和兒子給自己的壓力越來越大,他想著是否應該請假休息一段時間,多陪陪兒子。這時,房門外傳來一絲極小的抽泣聲。張明的心顫了一下,仔細一聽,好像是小孩子的哭聲,他馬上下床,躡手躡腳來到子聰房間,悄悄打開房門,果然是兒子在哭。

張明輕輕叫了兒子一聲,沒有回應,於是走到床前,原來兒子是在睡夢中哭泣。張明的心頓時軟了下來,心想可憐的孩子一定是夢見媽媽了。他坐在床沿上輕輕拍著兒子,想讓兒子感受到自己就在身旁,擺脫夢魘繼續睡去。突然他發現被子下有什麼硬物突起,他掀開被子,看見子聰抱著畫板,上麵用蠟筆畫了疑似長發女人輪廓的畫像。張明頓了一下,把被子重新蓋好,等到兒子沒有再哭,又輕輕地離開了房間。

自從那天以後,一切都變了。

2

那是約摸一星期後的一個下午,正在公司忙碌的張明接到了學校的電話,說是張子聰又再次向同學施以暴力,情節十分嚴重,多名受害學生家長已聯名要求學校對張子聰作停學處分。

張明正被公事纏得焦頭爛額,但無奈校方語氣和態度堅決,隻好硬著頭皮向公司申請了調班,趕往張子聰學校。

剛進幼兒園大門,張明就看到教師辦公室門口站著幾名怒氣衝衝的家長。幾個受傷的小朋友有的躲在父母腿後,有的還在放聲大哭。張子聰則坐在辦公室外的長凳上,用腳後跟踢著凳腳,一言不發。

沒等張明走近,幾個家長就開始大罵,又拉著自己的兒女讓他看傷勢。素質好一點的沒有作聲,可是也一臉怒容等著和張明理論。張明悲情地被圍在中間,一個勁地點頭鞠躬賠不是。鬧了好些時間,最後還是在班主任周老師的協調下,張明賠償了醫藥費用,並且同意接受張子聰的停學處理,家長們這才接連離開。

事後,張明和周老師連哄帶騙,張子聰就是一言不發。

張明無奈,伸手拉起兒子,跟周老師左一句謝謝,右一句抱歉,這才離開了幼兒園。

在回家路上張子聰一直保持沉默,回到家裏更是徑直跑進了自己房間,拿起蠟筆在在紙上塗塗畫畫。張明站在門口看著兒子,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或勸教。近來公司業務正值旺季不說,光是自己手頭上殘存的爛帳就夠自己煩了,偏偏在這個時候碰上兒子被勒令停學,身邊又沒有親人朋友能交托照顧。對於下一步以至往後的生活要怎麼做,張明霎時間沒了主意。

“子聰。”張明叫了兒子一聲,對方沒有回應,依舊刷刷地在紙上塗鴉。張明走近一點,想讓兒子注意到自己,聽到自己說話。這時他無意中督見兒子手上的畫板——一個長發女人的輪廓。張子聰換了一支黑色的蠟筆,為畫像裏的人添加一副眼鏡。盡管是一張簡陋的未完成的人像,張明腦裏還是聯想到了亡妻生前的樣子。他歎了口氣,沒有再打擾兒子,轉身走出了客廳。

張明撥通了家政的電話,詳細跟對方說明了自己家裏的情況,要求雇傭一位有經驗、耐心細致的保姆。談了20 來分鍾,張明終於篩選了一個覺得聽起來符合自己要求的人選,約定第二天一早就來上班,照顧張子聰的飲食和生活。

3

第二天一早,離約定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家政派來的保姆就已經按響了張明家的門鈴。張明也起得早,聽見鈴聲連忙打開門,外麵站著一個約摸50 歲的婦女,穿著一件灰色加大碼T 恤,身體和大多數中老年大媽一樣略顯肥胖,樣子看起來憨厚老實,十分可靠。

“ 請進,您來得真早啊。”張明看到對方T恤胸前印著“雲景家政”幾個字,客氣地招呼道。他覺得一開始給對方一個好印象,對方或許對兒子也會多一分關照。

“我這年紀,老早就醒,醒來就睡不著,幹脆早點來,免得晚了妨礙您出門。對了,您叫我李大媽就行,其他主顧和朋友都這麼叫我。哎呀,真是漂亮的窩兒呀。”李大媽是個典型的東北女人,性格豪爽,一進門就口若懸河說個不停,還一邊打量著房子,張明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不好意思,我粗人一個,把地板都給弄邋遢了,放心,待會兒給您弄幹淨。”

李大媽說著,在離門不遠的地毯上把鞋擦了又擦。

“不礙事,不礙事。”張明一邊賠笑一邊說,“其實衛生您不用管,主要還請您多照看我那兒子,剛滿5 歲不久,不懂事,唯有辛苦您了。”張明利索地從櫥櫃拿了個杯,倒了杯水遞給了李大媽。

“哎呀,受不起,多謝了啊。”李大媽連忙接過水杯,咕嚕一聲灌了個精光,接著又說,“您家情況上麵給我說好了,這兒您放心,我也帶過不少孩子,沒啥閃失過,您家寶貝兒交給我勸導勸導,沒事兒。您還沒吃早飯吧?有材料不?

我給您們燒去!”

張明擺擺手,說:“我得回公司忙事情去了,麻煩您給子聰燒去,廚房待會您隨便用,我先帶你見見子聰吧。”張明轉身領著李大媽往張子聰房間走去,心想對方除了東北鄉音,其他還算不錯。

“好好好。”李大媽連聲應道,跟著張明進了房間。

“喲,這就是子聰啊,挺伶俐的,帥小夥兒一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