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媽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挽著剛醒來坐在床上的張子聰,滿口誇獎。

“子聰,這是李大媽,這幾天陪你玩,你聽大媽話,爸爸晚上就回來。”張明說。

見子聰沒有回應,李大媽學著小孩子的口吻連忙接上話,說“行行行,爸爸去忙吧,晚上早點回來。”說完兩眼望著張子聰,喜歡得不得了,像要一口把他吃掉似的。張明看見了,不禁打了個寒顫。他一向不習慣跟過於熱情的人打交道,於是簡單交待了幾句就出了門。

家裏有了保姆照顧,理應可以稍微放心一些,可是張明一整天心都在亂撞,根本無法專心工作。他突然有點後悔讓一個陌生人來照顧自己兒子,要是出了什麼差錯……張明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心急如焚。下午牆上的掛鍾剛過6 點,張明就不顧落下的工作,拚命往家裏趕去。

張明一口氣跑回家,攻城一般把門撞開。眼前的景象把他嚇了一跳:張子聰赤裸著身子站在客廳中央,李大媽坐倒在他麵前,眼睛睜得老大,神色慌張地盯著張明。張明一眼就看見張子聰身上紅一塊紫一塊的淤青,從後背到大腿少說也有十幾處,頸脖子上還有一個鮮紅的掌印。張明衝到兒子跟前把兒子拉開,轉頭大聲對李大媽喝道:“怎麼回事?為什麼打我兒子?”

不知道是被張明的聲波震住還是怎樣,李大媽癱坐在一旁,喉頭哽住說不出話來,看來是嚇得夠嗆。張明怒不可遏,指著門外又喊了一聲:“滾!”李大媽拖著嚇軟的雙腳連滾帶爬逃了出去。

張明又回過頭,緊抓著張子聰雙臂問道:“大媽為什麼打你?告訴爸爸,她為什麼打你?”張子聰被逼急了,“哇”

的一聲哭了起來。張明一把抱住兒子,強壓著怒火安慰說,“沒事了,凶巫婆已經走了,爸爸在,別哭。”

張子聰哭睡過去的時候,張明的雙膝已經跪得麻木。他伸伸雙腳舒緩一下筋骨,然後抱起子聰放在床上。張明看見兒子睡得安穩,便去藥箱子裏找來了藥酒,要給子聰塗抹傷處。

張明剛踏進子聰房間,手中的藥酒瓶掉落在地上,碎玻璃灑了一地。張明感覺身體一動不能動,全身的血液全都湧上了頭頂。他死死地盯著床上,黑暗中一個血肉模糊的女人——張明隻能憑借對方胸前兩塊隆起的爛肉團判斷那是個女人。

那女人隻有上半身,身下拖著半截腸子,全身磨得不堪入目的皮膚滲著黑紅色粘稠狀的屍油和血水。她趴在子聰身上,一隻手撫摸著子聰額頭,另一隻手摸著子聰臉上,一雙幽怨的眼睛和張明對視著。

房間裏靜極了,張明甚至能聽到自己吞唾沫和女人呼吸的聲音。張子聰朦朧中呢喃了一聲,張明回過神來,抬手撥開了裝在門邊的開關。整個房間被白光照亮了,張明眼睛掃過每個角落,女人不見了。

張明用力眨了眨眼,質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驚魂未定把衣櫥、床下等所有房間裏能藏人的位置檢查了個遍,根本沒有半個人影。

他把開著的窗戶重新鎖好,轉身憂心忡忡地望著熟睡的兒子,眼角的餘光又碰上了兒子的畫板,畫上的人像多了一雙眼睛。張明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那和剛才自己對視的眼睛簡直一模一樣。

4

張明幾乎一夜沒睡。他在兒子房間守了一個通宵,天剛亮就簡單收拾了幾件替換的衣服和一些現金,抱著兒子搭上了第一趟開往老家的班車。半路上張明給公司打了個電話,向領導請假一周。不料領導不但沒有同意,還對張明破口大罵,盡埋怨他撇下的爛攤子、怠工等等有的沒的。張明沒等領導說完,徑直掛了電話,心想到了這節骨眼上,工作不要也罷。

他低頭看了看睡在大腿上的兒子,心裏越發焦急。

下車以後張明背著兒子走了好長一段小路,終於到了老媽的泥磚房。張大媽年近70,可是身體硬朗,尤其視力了得,棗核大的東西隔個老遠看起來一點也不含糊。這下她正在門口摘豆角,看到兒孫回來立馬脫掉圍裙就迎了上來。

大半年沒回家,張明招呼沒打,照麵就說:“媽,救救子聰吧,他最近有點不對勁。”

張大媽伸頸看了一會張明背上的子聰,什麼話也沒有問,就似乎都明白了,拉著兒子的手臂說:“走,進屋去。”

安頓好長途歸來的兩父子,張大媽交待兩人等著就出了門。不一會兒,她帶了個老頭回來,老頭仔細端詳了一番,卸下背包排出好些工具。張明雖然不是行家,但也認得出朱砂和桃木劍。老頭沒有理會張明,自顧自地擺祭壇,準備道具。

張大媽在一邊小聲跟張明說:“這是村裏有名的術士,村裏誰家有病痛鬼怪通通找他解決,子聰包在他身上。”

原本張明並不迷信鬼怪、作法這類事情,可是近來子聰的異常表現,還有前一晚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的經曆,讓他開始懷疑和猶豫。張明沒有阻止母親,不管子聰是中邪還是生病,他決定願意賭一把,希望眼前這個巫醫道長能讓兒子恢複正常。

作法的過程和張明在電視上看到的沒什麼兩樣:鈴聲大作,香煙四散,有雞血也有吆喝,有黃符也有蠟燭。張明不在乎方法,他隻想兒子能夠擺脫纏在身上的瘴氣妖孽,變得和從前一樣。

張明很快發現事情沒有像自己期待那樣容易解決。他覺得老頭變得怪異起來,咒語念著念著突然翻起了白眼,發瘋似的手舞足蹈。張明以為通靈驅鬼就是這樣,可是老頭突然跪倒在地,一口鮮血噴吐出來。張明母子兩人站在一旁手足無措,不知道眼前是什麼情況。這時老頭果斷抬起手臂,在胸口幾個穴位猛戳了幾下,又喝下法壇上的符水,大聲念了幾句,房裏的蠟燭火勢瞬間變猛,繼而漸漸收斂直到熄滅。

場麵居然慢慢被控製住了。

老頭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滿臉都是汗水。張大媽連忙遞過一杯水,老頭接過去仰起脖子幾下就喝了個精光。沒等老頭喘過氣,張大媽就問道:“師傅,這……”

老頭舉起手讓兩人等著,等到自己稍微平複下來,頓了頓,又吞下一口唾沫才說:“這娃的娘可真凶啊,我差點把命也給搭上了。”

張明母子對視一下,露出驚愕的神情。兩人都沒有跟老頭說過子聰母親的事情,心想莫非老頭剛才在和孩子他媽的亡魂較量?張明想起前一天晚上在子聰房間裏看到的那個麵目全非的女人,果然如自己所想,就是自己過世的妻子。可是為什麼她要回來纏著兒子呢?難不成想把子聰也一並帶走?

張明有點摸不著頭腦。

“那女人放不下自己的娃,回來纏在他身上,剛才我施法想讓她回到該去的地方,她拚死和我對抗。好在我道行還能夠應付,現在這娃已經幹淨了,她娘已經走了。”老頭一邊說一邊喘著粗氣,看來剛才的做法的確損耗了很多精力。

張明轉身望向子聰,兒子已經醒了,正坐在地上看著屋裏的幾個大人。張大媽見子聰醒來,喜出望外跑過去抱著孫子:“我的好寶貝,想死奶奶了。”張明也湊了過來,挽著母子二人,享受著風波過後家人團聚的幸福。

“奶奶,媽媽回來了。”張子聰說話的時候,頭埋在奶奶懷裏,一動不動。張大媽摸著子聰腦勺應道:“沒事了,奶奶和爸爸在呢,子聰不用怕。”說罷利索地起身從抽屜裏拿出個紅包遞給老頭,要送他出門。老頭毫不客氣把紅包塞到包裏,跟在張大媽身後,還一邊在搖頭埋怨說:“這回生意虧了,老本都賠了進去……”

張明扭著頭把一切都看在眼裏。這麼久以來兒子終於開始說話,讓人提心吊膽的日子也終於要過去了,張明心裏漸漸開始踏實起來。

在老家休養了幾天,子聰和奶奶玩得不亦樂乎,一再變回了原來活潑伶俐的小夥子。看見兒子快樂的樣子,張明心裏很是安慰,但又覺得不能這樣休閑下去,總得需要工作才能養活家人,於是一輪掙紮和考慮後,最終還是告別了老母親,帶上子聰又回到了城裏。經過一番道歉和苦苦哀求,張明的領導總算願意念在張明曾為公司立下苦勞的份上,不計較張明之前對自己的失敬,讓他繼續在公司裏工作,第二天就可以上班。

一切都漸漸恢複正軌。傍晚,張明拉著子聰在公園裏散步。

夕陽和光芒和暖意籠罩在兩人身上尤為愜意。張明低頭看了看子聰,兒子正津津有味地咬著餅幹,眼睛咕嚕咕嚕地環視著周圍,或許是在鄉村裏呆久了,回到城裏覺得一切都是陌生的。

可是對於張明,這些場景是那麼似曾相識,不,應該說那些場景勾起了張明的某段記憶——關於那個長發胡渣,和兒子說過話的男人。

氣氛僵住了,張明猛地轉過頭,身後乃至公園裏也沒有一個行人。一陣涼風吹來,天氣變冷了,張明回過神縮了下脖子拉起身邊的子聰離開了公園。

子夜,張明坐在房裏的電腦前搜索關於兒童拐賣案的新聞信息。值得欣慰的是,犯人已被警方捕獲,照片上的犯人雖然和當時公園裏的男人相似,但並不是同一個人,隻是自己先入為主,潛意識排斥和嫌疑犯相似的人。

然而,張明心裏依然有種奇怪的感覺。當時因為過於擔心兒子安全,沒有餘力處理其他感官收集的信息,隨著得知凶手已經落網,心在某種程度上安定下來,那些一直處於模糊狀態的信息也逐漸變得清晰。他突然想起自己在緊抱兒子的瞬間,男人好像說過些什麼。

一陣細微的聲響打斷了張明的沉思。他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好像是東西在敲擊的聲音。張明躡手躡腳出了走廊,發現聲音是從子聰的房間裏傳出來的。他心裏一驚,有了不好的預感,可他還是慢慢朝兒子房間走去,盡量不發出聲響。

他悄悄擰開門把,把門推開一條縫隙,房裏漆黑一片,走廊裏的亮光一下洶湧而入。張明看到子聰坐在地板上,手裏拿著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刀,一下一下地刺向身前的畫板。

張明把目光轉到畫板上,那一刻,他想起了陌生男人最後說的那句話……

5

“你是怎麼發現的?”刑警隊長肖如風打量著門口,一邊問身旁的中年男子,肖如風的搭檔袁毅則伸頭往屋裏看。

中年男子顯得心有餘悸,說:“就剛才,我……我剛和同事宵夜聊天回來,一出電梯就看見住對麵家這孩子站在門口,問他話也不應,家裏烏漆抹黑的,我以為他爸出去了,進去一看嚇了個半死,趕緊報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