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麵沒動什麼吧?”袁毅回頭問道。

“看一眼就跑出來了,裏麵哪敢多留一秒鍾,就開了燈,開關就在那,門旁邊。”中年男子站得遠遠的,伸長嘴巴指著離門口不遠的開關。

走廊上電梯“叮”的一聲響,裏麵走出一群穿製服的警員。

肖如風對中年男子說:“可以了,謝謝您的配合,晚點有需要會再去找您,先回去吧。”說完跟袁毅和幾個剛來的同事嘟囔了幾句,袁毅便和那幾個警員把站在一旁的張子聰帶了開去。

不一會兒,房間裏就擠滿了警員。錄取指紋的,證物收集的,進進出出忙個不停。從房間的擺設可以看出是個小孩的房間。房間中央天花板上吊著一具男屍,脖子和吊燈鐵鉤間掛著一條領帶。幾名警員合力解下屍體,橫放在地板上,法醫馬上跪在屍體旁進行檢驗。

“死因是窒息,死亡時間不超過1 小時。”法醫一邊檢查屍身一邊說,頭也不回,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隻有肖如風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肖隊!死者身份查明了,名叫張明,38 歲,是這套單位的屋主,新通科技有限公司的一名職員,妻子周玲一個月前車禍喪生,目前和兒子張子聰住在這裏。”門外跑進來一名年輕警探大聲彙報道。肖如風還是點點頭,接過檔案後擺了擺手,沒有回應。

從另外一個房間裏傳來“哐”的一聲響。過了一會,一名警探拿著一疊照片走了過來,遞到肖如風手上。相片上都是一男一女在赤裸親熱的不雅照片。肖如風和手中的檔案一對比,女人是同一人,都是死者的妻子,可是和相片中的男人則不知道有什麼關係。肖如風想了一下,匆匆寫下一份列表交待警探去徹查。

警探離開後,肖如風一眼督見死者身旁一副畫板,從背麵可以看到滿滿幾十處被尖刀刺破的痕跡。肖如風彎身把畫板撿起反了過來,不禁打了個寒顫……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起又把肖如風嚇了一跳。接聽後是袁毅的聲音:“老兄,你那邊怎麼樣?有什麼發現不?”

“你呢?小孩那邊怎樣?”肖如風不答反問。

“那孩子像啞巴一樣,什麼也不說,要不你來試試,沒準他會對你張口。”袁毅說。

“嗯,正想見見他,我再看看現場就回去。”肖如風掛了電話,一直盯著手中的畫板,仿佛覺得所有答案都能從畫的作者身上找到。

6

足足一個小時。肖如風自從來到案發現場樓下的保安室後,和袁毅兩人用了整一個小時也沒能從張子聰口中得到任何信息。為了方便聯絡和分配工作,樓下保安室已臨時作為調查據點,張子聰也暫時安置在裏麵。

肖如風歎了口氣,逼於無奈拿出了在案發現場帶下來的那副畫像,放在張子聰麵前:“小朋友,能告訴叔叔這畫是你畫的嗎?”沒料到話沒說完,張子聰變得暴躁起來,一手把畫甩到保安室的牆角落,大聲哭叫起來。保安室裏一夥警員和保安連忙上前哄勸。肖如風退到一邊,望著袁毅歎了口氣。

第二天早上,肖如風前往張子聰就讀的幼兒園向老師了解近期的情況,得知張子聰自母親過世後不久就變得反常、暴戾。而袁毅經過連夜的對比市內人口照片,終於發現豔照中的男人是周玲的大學同學劉海全,通過問話袁毅獲知兩人不定期會私會在一起。從張明抽屜中存有豔照來看,很明顯他已經知道了兩個人的秘密。與此同時警局同事也對張明母親進行了走訪調查,知道案發前幾天張明曾帶張子聰回老家,請江湖術士驅除亡妻的鬼魂。而那作法的術士,已證明是有名一時的江湖騙子“黑猴”,幾年前鑒於警方嚴查,躲進了鄉村繼續過著招搖行騙的生活。警方以詐騙罪抓獲了“黑猴”,他也對招認驅鬼過程純屬做戲,能說出張子聰母親的事,也隻是配合觀察,用模棱兩可的話術從委托人口中套出信息的常見詭計,至於張明聲稱看過的靈魂,多半是精神錯覺。

肖如風和袁毅回到警局後對所有情報作出了彙總,可是依然無法解釋彼此之間的聯係,更沒有證據證明利用那些信息作出的假設。最後的希望,就落在了張子聰身上,可是自案發後他就沒說過半句話。肖如風和袁毅不得不協商用一個辦法,希望能從張子聰口中得到有幫助的線索。

經過半小時的準備和溝通,張子聰被帶到了一間小房子裏,房裏除了肖如風和袁毅,還有另外一個戴著眼鏡,西裝筆挺的男人——金醫生。金醫生並沒有像電視裏一樣拿個懷表在躺臥著的張子聰麵前擺晃,隻是幾句提示和簡單的話語,張子聰就閉上了眼睛。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金醫生不緊不慢地問道。

“我叫張子聰。”奇跡般地,張子聰開口了。肖如風放下交叉在胸前的手,身子向前傾了傾,袁毅還忍不住向前邁了兩步。

金醫生又稍微引導了幾句,張子聰便像中邪一般把前一夜目睹張明上吊的全過程都和盤托出。肖如風在一旁連連點頭,從心底敬佩這位有名的心理醫師。同時也感到無比憂慮,一個5 歲的孩子在案件現場看著父親自殺,勢必對他以後的心理產生巨大影響。然而現在為了查清案件真相,又不得不讓這孩子重複那些痛苦的經曆。肖如風狠了狠心,在金醫生耳邊說了幾句。

金醫生點點頭,向張子聰問及毆打幼兒園小朋友的原因,得到的回答讓在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因為媽媽每晚也這樣打我。

金醫生望望身後兩位警探,趁勝追擊:“好,現在子聰在房間裏睡覺,這時候走廊有腳步聲,子聰醒過來,看到媽媽出現在門口,她都做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呢?”

房間裏變安靜了。三個男人瞪著眼等著。突然張子聰猛地揮手,做出掌摑的姿勢,接著使勁地捶打被單,更奇怪的是,張子聰仿佛變了另一個人,用完全不同於自己的聲音在叫罵:“你這野小子,看你還找媽媽,媽媽就是這樣,到處偷情還打人,還敢找媽媽嗎?看我揍死你這野種!”

屋裏的人全都震驚了。金醫生大喝幾聲引導張子聰回到現實,然後猛擊一下手掌。動作停了,打鬧也止住了,張子聰睜開眼睛,眼角劃過兩滴淚。

“這就是打你的媽媽嗎?”肖如風一個箭步走上前,把畫像舉到張子聰麵前。張子聰先是閃避一下,隨後點了點頭。

收起了畫像,肖如風又問,“媽媽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張子聰回答說:“從子聰看見黑衣叔叔以後,他跟子聰說,‘媽媽不在了不要緊,從今以後,爸爸就是媽媽’。”

肖如風又對張子聰說了幾句,然後向袁毅和金醫生使了個眼色,三人都退出了房間,讓護理人員進去接替照顧。

剛步出房間,一名警探迎上前來,遞給肖如風一疊文件,說是張明網上寫的日誌。IT 部的同事通過追蹤搜索張明網絡使用痕跡才獲取到張明頻繁登陸的一些網址,而那些日誌,就是從某個論壇個人空間裏截取的。

肖如風苦笑一下,說:“不知道在這裏麵,還記著多少讓人震驚的事呢?”說完他看看袁毅和金醫生。兩人都聳聳肩,心情依然沉重。盡管托金醫生的福,已經從張子聰口中大致得到了真相,肖如風還是把日記分給了其餘兩人。各人翻開了張明的日誌文件:

……

10 月15 日 星期一 晴

今天和子聰在公園散步的時候碰上了一個陌生男人,怕是兒童拐賣案的犯人。子聰問他媽媽在哪裏,他好像說了些什麼,我沒聽清楚,但是有種感覺他是在對我說。

……

10 月17 日 星期日 陰

那野小子總在問媽媽,卻不知道那騷女人已經死了。現在應該已經爛掉了吧。竟敢背著我偷男人,就該這樣死!也不知道那野小子是不是我的種。

……

10 月18 日 星期日 陰

臭小子吵得讓人不耐煩。我辛辛苦苦養著他,他卻一直想著那賤女人,果然不是我的兒子。不過我想到了個好主意,讓他討厭那女人,從此不再吵鬧。我戴上了假發和那賤人的眼鏡,塗上她的口紅,裝作是她,然後對那臭小子叫罵,一段時間後覺得不過癮,幹脆讓他嚐嚐皮肉之苦,看那小子痛得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心裏就一個字:爽!媽的,背叛我不說還讓我幫她養著這野種,沒門!希望小子那身淤青和掌印能讓他吃點教訓,學乖一點,不然非打死他不可!

10 月25 日 星期日 陰

調教了一段時間,臭小子隻敢把我假扮那賤人的樣子畫在板上,再也沒敢問媽媽了。多虧公園裏的男人出的點子,我後來才想起,那天他說:“從今以後,爸爸就是媽媽。”

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在回答子聰那小子,告訴他爸爸以後會連媽媽的責任也一起承擔呢。可是轉念一想,那不明明是要我變成媽媽,讓子聰看清他媽媽的真麵目嗎?那天以後我就醒悟了,幹嘛非得守著跟我不相幹的小子,他媽犯下的罪孽,得叫他兒子來還!這方法真泄憤!

……

三人陸續看完日記,袁毅把紙搓成了一團,罵了句“畜生!”。金醫生推推眼鏡:“其實他也是受害者,失去妻子,繼而又發現妻子背叛自己,當中悲痛和羞辱,還有工作和孩子的壓力,即使是男人也難以忍受吧,這才出現了另一個自己,要把一切都釋放出來。其實他內心是矛盾的,所以才會幻想出妻子的亡靈來恐嚇、阻止自己。我覺得也不難理解,正常的張明是那麼深愛著僅存的兒子,而當他看到那幅畫像,知道存在一個失控變裝的自己,知道兒子遭受的一切都是自己所為,是多麼的內疚和悔恨。”

袁毅聽完才慢慢平息下來。抬頭時看到肖如風眉頭緊鎖,於是又問道:“怎麼了?”

肖如風搖搖頭,說:“究竟這個城市裏,還會有多少人會被心中的惡魔蠱惑,變得如此瘋狂呢?”

三人站在原地,分別都陷入了沉思,這個問題,或許根本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