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大巴上半睡半醒著,忽然車子打滑了一下,步野感覺自己的肚子被安全帶狠狠地勒了一下,整個人失去了平衡,天翻地覆一般,他的五髒六腑都快被震碎了。步野瞬間清醒了,睜開眼看到車子裏的一切都在亂飛,車身已經側傾翻倒並且繼續向前滑行著。步野定神一看,前麵的路竟然已經斷掉,車子眼看是要落入懸崖之中!

好好的路怎麼會變成懸崖呢?步野心中閃過一絲疑問,但關鍵的是要逃出去,步野很快解開了身上的安全帶,突然意識到,周圍除了車身與路麵摩擦的聲音之外,非常安靜,沒有驚慌的聲音,明明車裏有很多人。他很快地看了看車內的其他乘客,竟然都像是沒有受到車禍的影響一樣,安詳地閉著眼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兩個閃念間,車又滑了幾米,眼看是肯定要掉下去了。

步野在最後一刻心裏想的是案子還沒辦完,自己還是沒有給大家一個交代。

刹那間,他看到懸崖邊上站著一個老人家。老人舉起手,掌心對著帶著千鈞之勢的客車,大喝一聲。

“夠了!”

隨著老人一聲大喝,滑動的車竟然真的停住了。步野這才認出來,那老人正是自己的爺爺步三鼎。

他怎麼到這來了?他不是應該在家裏麼?

步野探了探車裏其他人的鼻息,都十分平穩。這雖然是好事,卻更顯得事情越發詭異了起來。步野從另一邊的窗戶爬了出去,這才注意到周圍已經籠罩了層層的大霧,可見度極低。

可是剛剛明明沒有霧啊,僅僅是一瞬間出現的?還是剛剛步野眼花了?不過山霧來的快,去的也快,也不是沒可能。

步野按下了心中的疑惑,走向了懸崖邊的爺爺。

之前還覺得是煙花,近了看才知道,原來真的是路在正中間斷成了兩半,濃濃的霧中隻能隱約看到路的另一邊,那距離遠的讓人心生絕望。

眼前的狀況已經超出步野所理解的常識了,連綿的山體中,怎麼可能出現這樣一條斷崖呢?而且車裏沉睡的所有人又是怎麼回事?都車禍了還沒人醒過來,睡得也太沉了吧。

發生的一切處處透著詭異,但是最詭異的還是突然出現的步三鼎,他就這樣突然出現在這裏,他又是坐著什麼交通工具過來的?比大巴還快?

步野走到爺爺麵前,小心地問道。

“爺爺?”

步三鼎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眼神悲傷地看著斷崖的另一邊,蒼老的麵龐上皺紋縱橫,一行老淚攀上皺紋滑下。

三十三歲的步野突然想起來,爺爺已經七十九歲高齡了。

老人的眼神是如此悲傷,仿佛他所有最重要的一切都在斷崖的那邊。步野順著爺爺的目光看去,赫然看到對麵的斷崖上站著一個人!

步野本能地眯上了眼,開始判斷。從身形來看,線條柔和,像是一名女性。個子不高,應該是一個較小的女孩子,但是卻讓步野感覺很不舒服。

步野想要抓到讓他覺得不舒服的點。又看了一會兒,他發現,雖然在霧中看其他東西看不清,看她卻有一個清晰的輪廓,像是霧不敢遮住她一樣。盡管輪廓清晰,其他細節卻是一團迷糊,倒像是她身上根本沒有其他任何細節。而且一個活人隻要站著,哪怕是訓練有素的軍人,站著也不會是紋絲不動。但這女人卻如同石雕一般,一動也不動,倒像是——步野蹭的一下一頭冷汗滲了出來,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女的是一個死人。

可是一個死人怎麼會站著呢?難道她背後有什麼在頂著她?

這種情況步野也不是沒有遇到過,有一次犯罪分子把被害人的屍體頂起來放在陰影中,吸引了警員的注意力,警員朝屍體喊話的時候,犯罪分子繞到另一邊用土槍打傷了一片。

當時那陰影中的屍體就和迷霧對麵的身影很像,因為活人不論怎樣都會呼吸,肺部的張合會讓肢體無意識的動作,不可能絕對地靜止。

步野正想著,步三鼎突然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這麼多年,該來的還是來了。”

“爺爺?”

步三鼎搖了搖頭,慈祥地看著步野。看著爺爺熟悉的神情,步野不禁想起,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親人了。奶奶在生下爸爸後死了,媽媽在生下自己後死了,爸爸也在凡幸執行任務時失蹤了。一晃眼二十年過去了,音訊全無,這個老人是唯一一個會這樣看著他的人了。一時間步野忘了問步三鼎是如何出現在這裏的,一股酸勁湧上鼻頭,鐵骨錚錚的漢子竟有些想哭。

“小野子啊,爺爺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是真真的好。

比起爺爺這混賬的一生,你能過得這麼正直,爺爺很欣慰。

但你性子太過剛直,爺爺希望你知道,善與惡,好與壞,隻是一種選擇。你明白嗎?”

步野點了點頭。確實如此,步野經手的案子無數,很多犯人可以說本性並不壞,卻犯下了駭人聽聞的罪行,很多時候當警方傳召親屬的時候,朝夕相處的親人朋友笑嘻嘻的,還以為是通報錯人了。正因為如此才需要法律,凶殺不會因為品行變得可以原諒,死者也不會因為凶手天天喂鴿子而複活。

步三鼎看步野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老人又搖了搖頭,再次看向斷崖的另一邊,這一次那個身影卻消失了。步三鼎眉頭一皺,看向步野,隻見他身後赫然站著一個渾身大麵積燒傷的女孩!

那女孩全身隻有臉上沒有太多燒傷,一頭長長的白發十分飄逸,卻又與她臉上的稚氣不符。其他部位隻著片縷,燒傷的部位大片地裸露出來,胸口上掛著一個燒了一半的銘牌,上麵殘留的文字寫著兩排日文:

実験體ゼロ號.

コードネーム「容器」

步野看到爺爺表情大變,警惕地轉頭張望,步三鼎想要阻止卻來不及。步野轉頭很快又滿臉疑惑地看回來,好像他沒有看到身後的那個女孩一樣。

步三鼎神色複雜,那女孩站在他最寶貴的孫子身後,表情嫵媚地看著步三鼎。一雙桃花眼極其誘人,雙手背在身後,姿態嬌俏可人,哪怕是渾身嚴重燒傷也能看出來是個絕色小美人。

女孩緩緩地舉起了手,動作像生鏽的玩偶一樣,一動一頓,最後指著步野。步三鼎看著這個神秘的女孩,表情卻沒有恐懼,反而像是看到了老朋友一樣。

步三鼎想說話,喉嚨卻有點發幹,他咽了口唾沫,一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很。

“你……還寂寞嗎?”

步野聽到爺爺說話,但他眼睛的聚焦卻在步野身後,他又猛地一回頭,還是什麼都看不到,他大吼了一聲。

“什麼人!”

在步三鼎的眼中,步野幾乎是鼻子貼鼻子地在大吼。女孩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臉上竟然露出了有些享受的表情,嘴巴微微張開,一團黑絨淡出,漸漸地七竅中流出了黑色的霧氣環繞著步野,像是要帶走他一樣。濃白的霧中也開始落下黑色的細屑,像是下雪一樣。

步野雖看不到那女孩,卻注意到了霧中的變化,而且他的意識開始變得不清楚,他用盡力氣轉身向爺爺說道。

“我,有點暈……”

說完步野便暈了過去,步三鼎一步跨過去接住了他。女孩調皮地看著步三鼎,步三鼎搖了搖頭。

“你帶不走他的,他是無罪之人。你變成現在這樣也有我的責任,你要是想帶走一個人,那就帶走我吧。”

步三鼎把步野安穩地放在地上,單膝跪在女孩麵前,抱住了她。

“四十年了,四十年了,也該麵對了。”

女孩突然被抱住,一臉的驚訝,忽然抽了抽鼻子,閉眼安心地微笑,用那抽頓的動作單手反抱住了步三鼎。

另一隻手,如利刃般插入了老人的心髒。老人抽搐了一下,與女孩一起化作了一團濃霧。

步野第二天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在醫院床上,掛在牆上的電視裏正播著早間新聞: 中國最大的公益基金創始人步三鼎今晨在通往凡幸的過道上車禍身亡,享年七十九歲,在中國建立上千所希望學校,被稱為中國鄉村教育的救星……接下來的報道步野都聽不見了,他隻記得最後爺爺抱住了他,明明那時候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步野心中一股邪火上來,喉頭一腥,他伸手一捂,手掌上竟是一攤黑血!

此時護士走了進來,步野看了護士一眼問道。

“我怎麼在這裏?”

護士搖了搖頭,說她也是早上才來的,讓步野去問護士長。步野低頭看向手掌,卻見那灘黑血正在迅速地蒸發,化作一團霧氣,消散在空氣之中。步野正瞪眼,護士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外麵的天氣晴得反常,陽光刺得步野閉上了眼。

一閉眼,昨天發生的事情齊齊襲上腦中,步野心叫不好,問護士凡幸離這裏有多遠。護士無所謂一樣答道。

“醫院門口就有班車路過,一天一輛,每天差不多這個時候就到醫院門口停一下。也就十分鍾的車程。”

步野翻身下床,這才發現自己雙腿發軟,護士連忙上來扶起他。

“你幹嘛啊,趕緊回去,你這情況得觀察兩天。”

“來不及了!”

步野著急地喊到蹣跚著走出了病房,用盡全身力氣朝院外走去,奈何不認識路,走錯了兩次,到院門口時,班車剛好已經走了。等下一輛的話,就是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