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鴉如泣(一)(2 / 3)

“既然這樣,那走之前把我們捆起來幹嗎?我們當時不是昏迷狀態嗎?”

“也許想讓咱們餓死……你還是有機會時直接問他們吧。”

兩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幽暗的書房安靜下來。

“你說,綁架我們的會不會是馬斌?”林朵兒忽然問。

張海鳴一怔。“不至於。”他思考後肯定地搖了搖頭。

“怎麼不至於?”林朵兒雖然是爭辯的口吻,但並沒有爭辯的氣勢,一如既往地保持著她平常麵對張海鳴時的溫柔與優雅。

“怎麼至於?”

“因為他是個不要臉的無賴呀,是個不知羞恥的酒蒙子,這誰都知道,不信你去問服裝廠裏的工人,哪個不這麼評價他?我當時一再跟你說,別用他,別讓他來服裝廠上班,可你就是不聽,怎麼解釋都不聽,非要用他。他懂什麼啊?竟然讓他幹質檢的工作。”

“同一個城市的,雖然關係一般,但從小就認識,怎麼拒絕啊?”

“同一個城市的人多了,認識的人也多了,你都用?你就是太好說話,海鳴,你要懂得拒絕。你看他什麼德行啊,上班期間嚴禁喝酒,他哪天中午不喝酒?喝完酒老老實實躲哪兒睡覺也好,又不,又要經常耍酒瘋鬧事。那天明明是因為他喝酒後跑去車間裏鬧事,才被翻倒的廢機床砸斷手指,責任完全在他麼,憑什麼讓我們賠償?”

“畢竟是在工作時間的工廠裏受的傷嘛。”

“也就是你這樣的老板會給他錢,換成別人誰會給?不讓他賠償耽誤生產的損失就夠照顧他了。”

“兩口子掙錢都不多,孩子又馬上讀小學,家裏條件確實不寬裕。再說,畢竟是掉了兩根手指,不是小傷,要是狠下心不管,於情於理說不過去。”

“好,這些都好說。報銷了他的醫藥費,去醫院看他,他竟然腆著臉跟你要誤工費,賠了他一筆誤工費,他出院後又問你要錢,難為他怎麼想出來的那麼多名目,一會兒說去上海醫院治療手指恢複的快,一會兒又說看中醫恢複的好,左一次,右一次,沒完沒了的來要錢,有這樣的混蛋嗎?這回你倒是怒了,說不管了,可晚了。你這等於每天拿肉喂狼,把狼性喂出來了,突然說以後不喂了。”

“誰想到他會那麼不要臉。”張海鳴麵露無奈。

“你不給他錢,他就來鬧你,來服裝廠鬧,來家裏鬧,給你堵在回家路上鬧,越鬧越過分,你躲他躲不開,罵他他不在乎,打他他訛你,報警抓他他一出派出所就又來鬧你,最後竟然瘋狂到揪住你的衣領威脅你,說你再不給錢,他就綁架你。”

“就憑他?他可沒那魄力。”張海鳴用語氣上的高傲和蔑視來掩飾臉上的懊惱和羞愧,旋即又說,“馬斌他姐那人還是不錯的,通情達理,要我別跟馬斌一般見識,還說會去勸她弟弟,讓他弟弟別再瞎鬧。你看,最近馬斌不是沒再來鬧麼。”

林朵兒冷哼一聲:“是沒再鬧,因為他知道小打小鬧從你那兒是再也弄不到錢的,所以準備跟你來一次大的,直接上門來強取。”

“總之不會是他啦。”

“我看就是他,這兩年我雖然沒見過他,但兩年前他剛來服裝廠時我見到他就覺得他這個人眼神很邪,肯定是個瘋狂狠辣的人。”

“你總是把每個人都往壞處想。”

“總比你看誰都覺得是好人強。”

話到此處,兩個人都不再說話,相視沉默,臉上盡是愁苦與無奈。

“有人!”林朵兒驚訝地鼓起眼珠,卻謹慎地把聲音壓得極低。

張海鳴困惑地看著林朵兒。

“客廳裏有人。”林朵兒把聲音壓得更低,朝門口方向急切地努嘴。

張海鳴眉心的肌肉抽搐幾下,用力把脖子朝一邊歪去。房門雖然敞開,但因為角度原因,他依然隻能張望到客廳的三分之一,也既是客廳的西北角。他隻看到了關著的電視機,電視台,以及半個茶幾,並沒有看到人。

“你聽。”林朵兒提醒。

張海鳴眯縫眼睛,豎起耳朵,很快聽見了人的若隱若現的呼吸聲,以及沙發被壓迫時發出的輕微聲響。應該是有人正坐在或者躺在沙發上,並且不時還移動一下身體。

他用力歪脖子的姿勢,給人一種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快要把他脖子硬生生折斷的感覺。再次朝客廳裏張望,不停調整視線,但無論他怎樣努力,始終無法看到緊靠西牆的沙發。

“誰?”

“誰在客廳裏?”

“你是誰?”

“你想幹什麼?”

他接連大聲問了好幾句,得到的回應僅是沙發遭受碾壓發出的聲音。應該是有人躺在沙發上,聽了他的話後,慵懶地翻了翻身。

“你到底是誰?”他越發緊張地不停追問。

“你要錢嗎?”林朵兒也跟著問。

客廳裏的人好像是煩躁地站了起來。

張海鳴與林朵兒屏息靜氣,抿緊嘴巴,不敢出聲。

有腳步聲朝廚房方向移動,有自來水流出水龍頭清洗東西的聲音,接著是飲水機水桶裏麵空氣刺穿純淨水時的聲音,然後有咖啡的香氣悠悠然地飄進臥室。顯然,客廳裏的人給自己衝了一杯速溶咖啡。

張海鳴與林朵兒又開始同時喝問客廳裏的人是誰,情緒都很激動。

客廳裏的人還是不回應,不理會,悠閑地喝著咖啡,甚至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機。他不停地換台,直到找到那個幾年前很火的穿越電視劇,才停住手。

電視屏幕裏,古代後宮女人們勾心鬥角的聲音在這棟房子裏蔓延開來,蔓延進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縫隙,似乎整個房子變得成了超級巨人的聲帶,在震動,在嗡嗡作響。

張海鳴與林朵兒不喊了,疲憊地互相看著,恐懼,狐疑,憤怒,漸漸變成從眼睛裏麵溢出的坐以待斃般的悲傷。

一個小時後,張海鳴的手機響了,有人打進電話。

熟悉的鈴聲讓張海鳴猛把雙眼睜大,把頭高高拔起,焦急地看向門外。手機並不在身邊,而是昨晚吃飯時留在了餐桌上。

客廳裏的人快步走進餐廳,抓起手機,鈴聲立時消失,應該是他拒絕掉了呼叫。接下來,恐怕必然是關機。

張海鳴失望地把腦袋耷拉下去,看向林朵兒。就在這時,一串踩踏地板的腳步聲,快速而放肆地朝書房門口馳來。他們倆一起看向門口,同時驚得張開嘴巴。站在書房門口的人穿著一套運動裝,戴著一個隻能露出雙眼的黑色頭套,但是眼睛並不能被看見,因為被一副太陽鏡給嚴實遮住了。

“你是什麼人?”張海鳴問。

“你要錢嗎?”林朵兒的語調相對來說更顯得鎮定。

蒙麵人看著林朵兒,慢慢地朝林朵兒走。

張海鳴急說:“你幹什麼?你要多少錢給你多少錢就是了。”

蒙麵人不理。

張海鳴凶猛地晃動身體掙紮,大聲說:“有本事衝我來!”

蒙麵人這才看向張海鳴,不過還是沒什麼反應,繼續朝前走。

走到書桌前站住,俯視林朵兒。見林朵兒依然在鎮定地與他對視,並無想象中女孩該有的痛哭和恐懼,好像很失望?或者很奇怪?

又或者很欣賞?總之,他看了一會兒,才突然揮起手打了林朵兒一個響亮的大耳光。

“別碰她!”張海鳴怒不可遏。

林朵兒扭過被打歪的頭,繼續冷冷地注視蒙麵人,眼神是無畏的,甚至是高傲的,鄙夷的,更甚至是嘲諷的。

蒙麵人揮起那隻瘦小白皙的手,更加用力地抽了林朵兒一個耳光。

張海鳴惡狠狠地罵起髒話,怒吼:“打我!來打我!打女的算什麼本事!”

蒙麵人看著張海鳴不動。

林朵兒突然用對某種爭論後做出定論的口吻說: “你是康欣。”

張海鳴與蒙麵人都是一愣。

林朵兒的眼神淩厲起來:“康欣,你這是幹什麼?”

蒙麵人揚起手還要打林朵兒,但林朵兒反而把一側臉迎上去,蒙麵人的手便停住了。

林朵兒說:“除了我和張海鳴,還有兩個人有這棟別墅的鑰匙,一個是吳童,一個是康欣。看身形也看得出來,你是個女孩。

還有你手上的鑽戒,是我回來那天張海鳴給你戴上的吧?你怎麼沒有摘掉?康欣。”

蒙麵人似乎有些驚慌,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康欣,真的是你嗎?”張海鳴難以置信。

蒙麵人不語,扭身快步往門外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客廳裏。

“他就是康欣,他的反應就是證據。”林朵兒仰起臉,略微拔高聲調,“康欣,我知道你恨我,我也很能體會到你的心情,可你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是想讓張海鳴回到你身邊?是為懲罰我?還是為發泄你的憤怒?康欣,發生這樣的事,我很抱歉,可我有錯嗎?張海鳴有錯嗎?我們三個誰都沒錯,是老天在捉弄人啊,我們都是受害者。”

“康欣,真的是你?”

張海鳴還在不可思議地追問。

蒙麵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藏起自己的背影,不回應,慌張地調大電視的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