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技能遲早能用上。”阿貝說道。他的下頜動著,把咀嚼的煙草弄濕。他眨眨眼:“我有飛機駕照,但是我有段時間沒駕駛過了。”
我們穿過一扇門,回到飛機旁邊那條剛才讓我感到興奮的柏油跑道。我注意到非洲的安保措施更加鬆懈一些。甚至沒有人要求我脫下鞋子。
轉過轉角,我們進入了飛機庫。一個戴著油膩膩的寬邊帽的亞非混血男人正坐在桌子後麵,用手指抓著吃某種烤肉。另一個非洲人坐在他旁邊,肩上掛著一把AK-47 機槍。從他髒兮兮的灰色製服和貝雷帽可以推測,他像是個軍人或者警察。他倆把腳搭在桌子上,正在用便攜式DVD 播放器看電影。我從那個警察的背後瞄了一眼:是亞當· 桑德勒主演的《高爾夫球也瘋狂》。他們並沒有在笑。不錯,這部電影並不是很搞笑,但是他們似乎沒有搞清楚這是個喜劇。
阿貝和那兩個人用一種語言大聲說了大概十分鍾,我很快聽出那是茨瓦納語。最後,亞伯拉罕的臉變得汗濕、赤紅、因燥熱而顯得有些浮腫。他在工裝背心的口袋裏摸索了一番,然後掏出一大卷鈔票遞給桌旁的那兩個人。剛才吃烤肉的那個人用粘著肉汁的手指數了數錢。他看起來挺滿意,然後帶著可能從美國電影裏學到的黑手黨惡棍般的笑容,示意我們出去。
我們走出飛機庫,穿過兩排小型叢林越野飛機中間的一條小道。阿貝打開一架鏽跡斑斑、紅白相間、有著卡通版巨大輪胎的Piper 超級小熊越野飛機的艙門,把我的行李塞到座位後麵。
“在這兒等著,哥們兒。”他說道。“我馬上就回來。”
阿貝轉身返回飛機庫。不久,他開著一輛破舊的路虎攬勝,從機場的另一端回來了。當他打開車門,兩頭紅棕色皮毛光滑的羅得西亞脊背獵犬跑了出來。他們熟練地跳上飛機,好像之前已經跳過無數次了一樣。隨後,阿貝從車上拎下兩隻大的獵槍套,把它們放在飛機上。
他發現我在盯著槍看。
“有備無患總比措手不及好,對吧哥們兒?”他說道,同時像長輩般慈祥地掐了掐我的臉。
很快,我戴上濕乎乎的無線耳麥,阿貝把飛機開上跑道。在機場塵土飛揚的輔路的另一端,我看見了一片被圍起來的、遍布石頭和奇怪的條紋帳篷的空地。
“阿貝,那是什麼?”我指著那片空地,在螺旋槳越來越響的轟鳴聲中大喊。
“那是片墳地。”阿貝大聲回答道。他打開飛機的油門,我們顛簸地滑出跑道。
“這周圍有太多人得了艾滋病死掉了,而當地人挖墳的速度不夠快。所以,他們把棺材摞在帳篷下。美國關於公墓的笑話怎麼說來著?”
“大家拚死也想進?”我說道。
“對了,兄弟。就是這個。”阿貝嘲諷地笑笑。他的牙齒參差不齊、滿是煙漬。他拉回油門,我們的小飛機飛離了陸地。“歡迎來到非洲,哥們兒。”
第十五章
盡管我還有飛行時差沒倒過來,盡管封閉的飛機機艙能誘發幽閉恐懼症,盡管耳朵旁邊有獵犬喘息的氣味,這趟三十分鍾長的飛行依舊是我這輩子最歡欣興奮的一次。
飛越奧卡萬戈三角洲就像時光倒流一樣。我還以為能看到恐龍在我們下方行走。在我們下方徐徐展現的那片廣闊無垠的棕色平原上沒有一座建築、一所房屋,甚至連一間圓形茅屋也沒有。我看著飛機的影子掠過湛藍的帶狀水域間的白色島嶼。島上分布著棕櫚樹和大塊的土堆——阿貝告訴我,那些是白蟻丘。
由於現在是七月——阿貝解釋說,現在是冬天——三角洲已經幹涸了,現在的麵積是正常麵積的三倍大,從而吸引了地球上最大規模之一的野生動物聚集。我們飛過了河馬、鬣狗、一大群黑色、長著長角的非洲水牛。阿貝告訴我,對一些職業獵人來說,非洲水牛比獅子更加危險。我們飛機的聲音驚起一大群棲息在幹涸沼澤中的水鳥,看上去有好幾百萬隻。我們看到的的一群人是幾個劃著手工製作的獨木舟的非洲漁民。誰還需要探索頻道?我心想。
“就是這裏了。”幾分鍾後阿貝說道,他的聲音在我的耳麥裏發出刺耳的劈啪聲。我們減低速度、降低高度,朝著飛機跑道白線旁邊的一些茅草屋頂方向下降。我以為降落會和起飛一樣顛簸,所以,當阿貝如絲緞般流暢平穩地降落後,我十分驚訝。我摘下耳麥,因為飛機中噪音的緣故,周圍安靜得像幽靈一樣。我的耳朵有點兒耳鳴。
“有點兒意思。”當我們爬出機艙、進入炎熱的空氣時,阿貝說道。“不是搞笑的那種有意思。”
“什麼?”我問道。
“那些工作人員——平時他們看到飛機降落,他們通常都會等在這裏,一邊鼓掌、一邊唱他們愚蠢的民歌,還會端著一杯烈酒和一條熱毛巾。現在我什麼也沒看見、沒聽見。你呢?連動物都沒有。”
他是對的。這裏唯一的聲音是晴朗天空中昆蟲的嗡嗡聲。遠處,在滿是塵土、兩旁長滿細脆蘆葦和紙莎草的小路盡頭那些有茅草屋頂的建築物看起來似乎都是空蕩蕩的,好像已經被廢棄了。
一片銀色的燈在地平線閃著微光,模糊不清、在熱氣中搖曳。
阿貝吹了聲口哨,那兩隻皮毛光滑的紅色獵犬一路小跑去前方探路。它們的腦袋四下巡視,它們的味覺在超速運轉。我們跟著它們進入了一個像墓地一樣蕭條的營地。我們搜查了所有的六個帳篷以及用餐區域。我們找到了衣服、行李、狩獵裝備、遮陽帽和工裝背心,打開的旅行箱掉出襪子和內褲、散落在沒有整理的床上。但是沒有遊客,也沒有工作人員。
廚房後麵有一個巨大的紅色波紋金屬板箱子,看起來像個海運集裝箱。在它旁邊我們發現了一輛路虎,裏麵為看管野生動物的工作人員加裝了兩排座椅。
阿貝用一種我不知道的語言咳嗽著咒罵著。他朝草叢裏吐了一口屎黃色的煙草汁,然後用襯衫擦擦嘴巴。
“有兩輛卡車失蹤了。除了向導之外,這裏還有六個女仆和廚師。這太奇怪了,奧茲。大家都他媽去哪兒了?我的弟弟哪兒去了?
我感覺不太妙。”
阿貝把手指放在唇邊吹了聲口哨,兩隻獵狗聞聲跑來。他跳上路虎,找到車鑰匙,打著了發動機。我們開回飛機那裏,拿上來複槍,然後從營地出發向北行駛,經過一條有許多車轍印記的車道。
石子滾到輪胎下、被輪胎壓過,車子震動地開過路麵上搓衣板一般的紋路。當這條車道逐漸消失的時候,我們駛入了一片更加荒涼的高高的幹草從。在一片烏木周圍,幾隻鬣狗幼崽在一條淺水河中撲騰,爪子上滿是散著臭氣的泥巴。我忍不住盯著它們看,好像我在野外遊獵一樣;但如果阿貝看到它們,或者看到一群長頸鹿在距離它們一百英尺以南的下遊淺灘喝水,他什麼也不會說。
在繞過一片無花果樹後,我們終於看見了人類。一群非洲人在江邊的碼頭漫無目的的閑逛。那是兩個成年男人和一個矮胖的男孩,都穿著廚師的白色製服。他們正準備上獨木舟。阿貝使勁兒打著方向盤,朝著那些男人開過去,然後一個急停。他很快地用茨瓦納語朝他們喊了句什麼。那些男人們大叫著說了什麼作為回答。
他們看上去像是在爭吵。對話持續了幾分鍾。最後,那三個廚工很不情願地離開獨木舟,爬上路虎的後座。我回頭看看他們。他們的臉上冷漠且沒有表情,很難讀懂。他們並不認可我。
“這是什麼情況?”在我們離開的時候我問阿貝。阿貝又捏了一塊煙草放進嘴裏。
“比我想得還要糟糕,哥們兒。前天有兩夥人出去了——一共有二十人,包括我弟弟。之後就再也沒有音信了。不隻如此,他們說昨晚營地裏有獅子來。像流浪貓一樣四處徘徊,吃點兒殘羹剩飯。這些家夥藏在集裝箱裏。等他們醒過來時,無線電發射器已經被破壞了,不知道怎麼被砸壞了。剛剛他們準備去下遊求助。”
“你們剛才為什麼吵架?”
阿貝摘下他的草帽,擦去被曬傷的額頭上的汗水。阿貝出汗出得像個漏水的水龍頭。
“我讓他們跟我們一起走、幫我們找到遊客和向導,但是,和我的‘追蹤器’一樣,他們嚇壞了。他們說那些獅子有些不對勁。
這幫黑鬼一樣迷信。神們憤怒了。周圍有黑魔法。偶噶布噶!”
在我們身後,那些廚子們開始吟唱某種頌歌。
“啊,又來了。”阿貝說著,用拇指指指身後的人。“哦,咦,哦啊啊,叮,當,哇啦哇啦呯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