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聖賢(二)(2 / 3)

孫小舟盯著那隻耳機,背心悚然。她的身份已經敗露了,有人知道她不是護士了。

孫小舟將耳機又放回櫃子裏,原樣。她的動作輕極了,像貓一樣。

她躺回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有一隻耳朵躲在她的衣櫥裏,靜靜地聽著她的呼吸,已不知有多久了。

就在孫小舟胡思亂想,迷迷蒙蒙熬到天微亮時,電話鈴猛地響起來。她被嚇了跳,大口喘息了會兒,接起來聽,那頭傳來的是一連串沙沙的摩擦紙張的聲音。

孫小舟隻楞了片刻便冷靜下來,手指輕輕地在床沿上隨著那聲響敲著,嘴角咧開笑意,用一種無比平靜的語氣說著是是是,好好好。

張先生是被胡海義叫醒的。他在病房門口睡得很熟,胡海義近了,彎腰搖晃他的胳膊,他這才猛地驚醒,打了個哈欠。

胡海義擠出笑容對著他,將手機舉到張先生跟前。

“曾岑又聯係我了,他說會把孩子送到國外。之後他會給我一筆費用,作為孩子的買斷費。”

張先生眯著眼看著那條短信,想了想,又點開名字,對了下號碼,就是曾岑的,他背得曾岑的號。

張先生抬頭看著胡海義。

“你想怎麼辦?”

胡海義頓了片刻,露出一個堅毅的表情。

“魚死網破。我不能讓他把孩子帶到國外去,一生都不見了。”

“那吳芃呢,你死了,她怎麼辦?”

胡海義盯著張先生,張先生搖頭。

“我不會幫你做這個人情。喊打喊殺的在前麵裝英雄,完了讓我收拾爛攤子。”

胡海義挑眉,張先生起身伸了個懶腰。

“孩子的事情你別管了,我去幫你要。”

“你……”

“要得到就要,要不到我就搶,你怕什麼。”

胡海義沉默了,他抬頭看了看屋子裏的吳芃,又回過眼來。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去了礙手腳,反而讓我施展不開。”

說著,張先生解開西裝的扣子,從口袋裏摸出一枚硬幣,遞給胡海義。

“當年你送我的,我一直帶著。現在我還你,做完這件事情,你就走吧,別再摻和了。”

胡海義深深地看了那枚硬幣一眼,片刻後,還是接了下來,一言不發地推門走到吳芃身邊,沉默地坐著,沉默地一下一下為她梳著頭發。

張先生透過玻璃看著胡海義的模樣,歎了口氣,將硬幣又收回去。接著他扭頭,大步流星地出了門。

張先生是動真格的。他是專業刑警,受過的訓練普通人難以想象。他準備了繩子和小刀,想了會兒,還備上了自己的警槍。

他走前敲開了孫小舟的門,孫小舟在門縫裏看著他,眼神澄淨。

張先生沒和孫小舟說什麼,兩人默默對視了會兒,張先生說,請好好照顧吳芃。孫小舟說,哦。

接著孫小舟關了門,張先生轉身離開,每一步都邁得很大,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他就這樣一口氣走到了曾家。曾家的大門對他開著,之前他從未進過曾家的主樓。

張先生仰望著那棟可以住下幾十人的大宅子,深深地歎了口氣。

十一

胡海義是真的怕了。他坐在吳芃身邊,緊緊地給她捋著頭發。那個小護士看著他的目光太赤裸了,她什麼都知道了。

胡海義俯身,死死地盯著吳芃。吳芃睡得太沉了,要是她能一直這麼沉沉地睡下去,那該有多好。

為什麼要醒過來?

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地醒過來?

胡海義的手指又開始發癢了,他狠狠地捏了下拳頭,骨節間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院長上次過來檢查時告訴過他,如果再這麼繼續打下去,吳芃真的會被他打死。

是的,吳芃醒過來了,他發現了,接著隨手抓住身邊一切存在的東西,把吳芃繼續打到暈厥為止。

他每一天親自照料吳芃,就是害怕被人發現吳芃的異樣,也害怕吳芃要是突然醒過來了,求救了,他該怎麼辦。

為什麼打了那麼多次,吳芃還是會醒,醒過來還是記得一切事情,會哭著找他要孩子?

畢竟……孩子已經賣掉了啊。

胡海義是個沒出息的人,曾岑是個不能生育的人。胡海義有曾岑羨慕的東西,而曾岑也有胡海義渴望的東西。而吳芃——吳芃是個美麗的女人,她這麼美,按理說不該和胡海義這樣的人在一起的。

胡海義早就想清楚了,吳芃之所以願意和他相處,也不過是看上了他老實可靠,想找個接盤俠而已。她這樣美麗的女人,肯定早已閱盡千帆了。所以每次吳芃情意綿綿地跟他說愛他,安慰他的失利時,胡海義都發自內心的覺得可笑。

曾岑是看上了吳芃,因為他找人算過命,先生給了個時間,告訴他隻要在那個時間遇到的女人,一定會為他曾家誕下子嗣。

所以曾岑特意在那個時間點舉辦了舞會,邀請了所有力所能及邀請的人。

然後他就看到了吳芃。他對吳芃是有一些真心的,不多,能支持到他關燈睡下去。

纏著曾岑的女人始終太多了,他已經厭了,也看白了。

吳芃不一樣,吳芃不想要他。一個穿得這麼性感的女人,居然對他說不。

曾岑受不了這個。而吳芃又那麼好,符合了先生給的一切條件。她能為曾岑生一個兒子。

啊,對了,算命的先生也是胡海義找來的。

後來曾岑往胡海義臉上丟了一張支票,胡海義給吳芃灌了酒,把他們倆放在了一個房間裏。

吳芃醒過來後什麼都知道了,她哭也鬧,可她沒有辦法。

曾岑在一邊冷冷地抽煙,胡海義跪在她麵前拚命抽著自己的耳光。

吳芃高高仰著頭流淚,接著想衝出門買藥。

她被胡海義攔住了。胡海義哭著求她原諒,一筆一筆數著自己因為賭博欠下的債務。吳芃聽著聽著,居然就不哭了。

每個人都是別的什麼的奴隸。

曾岑是命運的奴隸,胡海義是金錢的奴隸,而吳芃,吳芃是胡海義的奴隸。

胡海義狠狠地揪住了吳芃的頭發,把她提起來。吳芃的眼珠在眼眶裏轉了轉,又消停了。胡海義的呼吸噴在了她的臉上。

被賣給曾岑的兒子是他的,他太需要錢了,所以他就不那麼需要這個兒子,也不那麼需要吳芃了。

他騙吳芃他們無法養育孩子,孩子患了先天疾病,醫院建議放棄。吳芃在產房哭得撕心裂肺,胡海義在屋外將孩子抱給了曾岑。曾岑就這樣遠遠地站著看著,眼中流出的盡是渴求。

後來吳芃出院,他們分了手。胡海義繼續過著他爛賭的生活,仿佛那個孩子和吳芃從未在他的生活裏出現過一樣。

其實他也不是不覺得可惜,隻不過吳芃太美了,那麼美,那麼妖嬈,怎麼可能真心愛他。況且吳芃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已經不是處女了。

胡海義不大喜歡這種感覺,他的人生已經很慘淡了,欠債,賭博,被逼,失業——他是在不需要多這麼一個浪蕩的女人來嘲笑他的失敗。

他本來以為日子就會這麼過下去,直到有一天夜晚,吳芃重新找上門。那時的吳芃像瘋了一樣糾纏著他,撕咬捶打,要他把兒子還回來。

吳芃在曾岑那兒看到了一個嬰兒。隻遠遠的一眼,甚至連樣貌都瞅見,吳芃卻能斷定那就是她生的兒子。

她和胡海義糾纏在一起,往日的恩情散的一幹二淨,留下的隻有刻骨的仇恨。家裏的杯碟碗筷被摔了一地,吳芃往胡海義身上胡亂撕咬著。胡海義的手腕被她啃出了血,疼得嗷嗷大叫,手一揚,吳芃猛地往後退,踩著了剛才的碟子,一下摔了。

她的後腦著地,瞬間暈厥過去。

胡海義喘著粗氣翻身坐在一邊。他靜靜地盯著吳芃,片刻後抓了衣服衝出門去,門外是黑茫茫一片靜寂的夜。

胡海義輾轉四個藥店,集齊了大半瓶安眠藥。同時他還準備了一支醫用的膠皮軟管帶回來。

吳芃還躺在地板上,她已微微恢複了點意識,可因為剛才受創太重,此刻無法起身,隻能哀哀地哼著,蜷縮在角落裏。

胡海義走近她。此刻他心中沒有半絲愛欲,反而越來越清醒,計劃越來越明確。

他抓住吳芃的頭發,將她拖進浴室,緊接著從後麵摟住她的脖子掰開她的嘴,把管子一下插進去。

吳芃劇烈地嘔吐起來,管子擦傷了她的食道,深深地進入了她的胃。吳芃又惡心又疼痛,劇烈的不適感讓她拚命地踢著地磚。當她的指甲在胡海義胳膊上留下一道道傷痕時,胡海義往軟管裏傾倒藥片。

吳芃反嘔得更厲害了。穢物順著嘴角往下流,可胡海義毫不心軟。在倒完那瓶藥後,他開始往吳芃胃裏灌水。

吳芃更加劇烈地掙紮起來,整個身子也開始不受控製地抽搐。那過程漫長又充滿了痛苦的嘶嚎,同時還伴隨著一股難以避開的惡臭。

後來慢慢地,吳芃不動了。胡海義不放心,維持這個姿勢起碼一刻鍾,等吳芃真的安靜了,才漸漸鬆開手。

他的胳膊麻了,就和後來他勒死保安大叔時的感覺一模一樣。緊接著,胡海義撥通了曾岑的電話。他攥著當初曾岑寫給他的字據,笑容有些陰沉。

在簡單說明情況後的半個小時內,曾岑親自出現了。胡海義沒起身,坐在地上輕蔑地看著他。吳芃吐了一地,在他身邊還時不時地抽搐著。

胡海義瞥著有些愕然的曾岑,舉起手裏簽了曾岑名字的字據,開口道:“給我二十萬,否則明天這個城裏的每個人都會知道這張紙條。”

曾岑倏地眯起了眼,有些狠狠地開口道:“你敢。”

胡海義輕笑一聲,道:“你看我敢不敢。”

兩人僵持了許久,時間在沉默的空間裏緩慢地流動,一去不回頭。末了,曾岑敗下陣來。他一邊開著支票,一邊吩咐司機趕緊將吳芃送往醫院。

吳芃洗了胃,搶回一條命。可大概是藥物反應過大,一直沒能醒過來。曾岑給了胡海義二十萬的封口費,為了防止這條瘋狗再反咬一口,他吩咐了院長,讓吳芃常住於此。

對了,這家醫院也是曾岑家族投資興建的。

從此以後,胡海義和吳芃成了醫院的活廣告,醫院生意漸好,胡海義有了固定收入,更加肆無忌憚地賭博,曾岑則撫養著兒子健康成長,一切皆大歡喜,直至吳芃醒過來那天。

第一個發現的是上一任伺候吳芃的護士長。她發覺吳芃的手指動了。她趕緊把情況彙報給了院長,可那之後的一天,本該蘇醒的吳芃卻再次陷入了昏迷。

沒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隻有偷偷過來的曾岑心知肚明。

他厭惡地看著同樣厭惡地回望著他的胡海義,胡海義的左手微微發著顫,骨結那裏還有未消的紅腫痕跡。

他對胡海義開口:“別鬧出人命。”

胡海義厭惡透他了,這個高高在上的家夥,到底不過不明就裏地養著自己的兒子!胡海義冷冷地笑了聲,不置可否。

從此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吳芃凡有蘇醒痕跡,胡海義總會把她毆打至再次暈厥。方法粗暴簡單卻又奏效。

一次一次,吳芃清醒的次數在主次遞減,而他不得不把大量的時間全部耗費在病房裏,緊緊地盯著吳芃,無法移開半步。可即使這樣,吳芃還是投著空隙醒了,還被那個新來的小護士發現了。

這次不知怎麼的,小護士特別愛管閑事,她甚至建議醫院加強了監控。胡海義不得不在晚間偷偷溜回病房,用同樣的方法使吳芃再次沉睡過去。

曾岑給他的底線是不能殺人。可這次,為了拿到安保室的監控錄像,胡海義破例了。

他回到病房時整個人都在哆嗦,保安大叔逐漸冰涼的氣息仿佛緊緊纏繞在他的耳邊,胡海義恐懼而無助極了。最可怕的是,他偷回來的那盤光碟是空白的。有人已經先下手為強了!

緊接著,醫院發現了保安的死,告知了曾岑。曾岑很快將胡海義叫進辦公室,胡海義本來還想著抵賴,可曾岑的一番話徹底把他打入絕境。

“以前縱容你,畢竟沒出事,我也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現在你過了。我不能再這樣包庇你。”

“字……”

“還想拿字據來威脅我?”

曾岑冷哼了一聲,拉開抽屜從裏麵摸出字條,放在桌子上。

“你照顧吳芃這段時間真以為我什麼都不做?我也不是翻臉不認人的人。我給你一個月時間,找好自己的出路,然後麻利地消失在我跟前。要是一個月後我再看到你……可別怪我不客氣。”

胡海義慌了,曾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自己越了界,這次曾岑說什麼都不會忍了。他的腳趾頭都在鞋子裏縮緊了。

所以最後,他想到了張先生。他對張先生的印象最深的是,那小子的父親貪汙之後鋃鐺入獄,後來在獄中死了。張先生從此轉學,銷聲匿跡。自己當時和他做過一段時間的朋友,交情也算深厚,到底是少年情誼,張先生應該不會拒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