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聖賢(二)(3 / 3)

打定主意後,胡海義瞅準機會,在張先生所在的警局外蹲守幾日後,非常“湊巧”地和張先生對上了頭。

此刻距曾岑給的期限隻剩下一半了,他必須找一個肯為了他殺掉曾岑,永絕後患的人。還好他之前一直盯著新聞,還好他小時候幫過張先生,現在,是這個人還債的時候了。

胡海義在街角緊張地計算著張先生看見他的時間,在那聲呼吸的招呼響起後,他轉過頭,適當露出驚訝和遲疑,應了一聲。

“張?”

十二

深夜十二點,曾家大院中驚起一聲槍響。寒鴉自天上飛過,孫小舟愣了片刻,猛地矮腰,鑽進那棟豪宅。

才進去她就覺得不大對勁。這宅院深深,竟沒有人看守。

前方若隱若現有腳步聲跑過去,她追著聲音,一路暢通無阻地前行,直到最裏間的辦公室。屋子裏亮著燈,人影攢動。

孫小舟眯著眼,側著身貼在門上,一隻手輕輕將沒上鎖的門撥開條縫隙,另一隻手扶上了自己腰間的電棍。這根棍子是安明送她的,她不敢用刀子,槍就更不行了,安明倒不勉強,隻給了這麼一根收縮性極好的便攜電棍帶著,以防不時之需。

房間裏站著兩個人,從縫隙中看,安明背對著她,而胡海義正對著,筆直地站在會議室中央。

十三

胡海義算著時間,趕到曾岑的宅子。張先生去了,他說晚上十二點前解決就一定會十二點前解決,自己隻要進去撿個漏,順便把紙條摸出來就行。

曾岑一定還把東西放在自己的會議室裏。

他在門口一直等到十二點差五分,宅子裏響起槍聲。胡海義摸到腰上的刀子,他悶著頭衝進去,止也止不住嘴角的笑。

宅子裏沒有動靜,胡海義一路衝到宅子最裏麵的會議室,門虛掩著,沒開燈。他聽見張先生的聲音傳出來。

“你不該去招惹我的朋友。”

胡海義將刀子從腰上拔了出來,輕輕推門進去,順便對張先生舉起了刀子衝過去——燈亮了。

張先生的麵前空空的,什麼都沒有,房間亮如白晝,胡海義站在屋子正中,有些怔怔地左右看了看,手裏依舊尷尬地舉著刀子。

張先生的聲音冷冷地從他身後傳來。

“想殺我?”

胡海義猛地一個哆嗦,顫巍巍地回頭,張先生的眉目打了結,深深擰著,沉著聲再重複了一次。

“想讓我殺了曾岑,然後再殺掉我嗎,朋友?”

胡海義微微張嘴,他一時沒明白現在的情況。

“吳芃不是自殺的,而且現在她已經醒了,隻是她不敢醒而已。”

胡海義感覺額上滲出汗水,他不知張先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布局的。

“她不敢和任何人對話,醫院裏都是你的人,她要保護自己,所以她在裝睡。我是警察,一個人到底是不是昏迷,是怎麼昏過去的,我看一眼就能猜個大概。”張先生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海義,你不該這樣,曾岑不在這裏,你罷手跟我走吧。”

胡海義猛地驚醒一般,倒退了一步。他的目光中再次出現了那條蛇,嘶嘶地吐著信子。

“你和曾岑設局套我?”

張先生不置可否,胡海義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下。

“我不能走,我殺人了。”

“我知道,我在你家看到了那盤空白碟子。”

“你……怎麼?”

“我的同事先你一步拿走了真正的記錄,她還看見了你作案的全過程。海義,回頭吧,不晚。”

胡海義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手裏還捏著刀,刀尖正對著張先生。那刀子給了他一種莫名的安全感,他鎮定下來,露出輕蔑的笑。

“你能拿我怎麼樣?你沒有證據,除非你想我死,你想我死嗎?朋友?”說罷他忽然對著張先生撲過去。

張先生顯然沒料到,側身一躲,那刀子劃破張先生的胳膊,他們身後傳來一聲驚呼。

“張先生小心!”

張先生回頭,孫小舟出現在門口手裏還捏著一根電棍。

緊跟著他腰上一輕,再回頭,胡海義已經抓走了他別在腰間的槍。此刻他顫著手,槍口黑黢黢地對著張先生。

“你要殺我嗎?”

張先生沉下來,看著胡海義。胡海義也盯著他,他的目光有些遊移,張先生從懷裏摸出硬幣,攤開手。

“你給我的硬幣,我一直揣著。你有什麼困難我都會幫你。

海義,別執著了。”

胡海義盯著那硬幣,手哆嗦得更厲害了。孫小舟警惕地盯著他,將電棍捏得極緊。片刻後,胡海義稍稍鬆了肌肉。

他的手下移幾寸,顯出讓步的姿態。

張先生明顯的也吐了一口氣。他收了架勢,對著胡海義上前兩步。

可就在這時候,胡海義猛地又抬起手,他的眼睛裏沒有半分猶豫。他按下了扳機,砰一聲,張先生仰麵倒下去,孫小舟驚叫起來。

胡海義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他放下手,衝張先生過去,走近沒兩步,一頓,忽然揚腕又是兩槍甩出去,砰砰!

張先生的身體隨著聲響抽動了兩下。孫小舟的尖叫劃破了夜空的寧靜,她退開兩步,眼睜睜地看著胡海義對著張先生過去,走到他身邊,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開口。

“你不該知道那麼多的。”

忽然,張先生睜開眼。他的目光堅毅,麵部線條在夜色裏猶如刀削。他猛地掃了一腳,胡海義沒反應過來,狠狠地摔在地上,張先生翻身過去騎在他身上,一手扼住他的脖子,一手抓著他的手腕狠狠在地上敲了兩下。

槍掉了,胡海義瞪著眼青筋暴突,嘴裏拚命叫嚷著,咒罵著,而張先生再次開口。

“你不該殺我的,海義。”

十四

胡海義被帶回了公司,放在安明對麵。他方才叫嚷的聲音太大,安明皺起了眉,孫小舟上前往他脖子裏打了一針後,他又安靜了。

安明抬頭看著張先生,張先生坐在沙發上看著外麵的天,手指輕輕放在唇上,無意識地來回滑動。

半晌,張先生歎了口氣轉過頭來。

“您這次過分了,老板。”

“過分在哪裏?”

張先生的目光劃過胡海義,又回到孫小舟身上。

“我的事,您應該直接交給我辦。”

“然而客戶可沒指定您——”

“少來了,你就是客戶。”

張先生說罷起身,安明挑眉,孫小舟的目光在二人之間逡巡著。那天晚上,張先生來找她,他和她說了很多他父親的事情,被冤枉入獄,在獄中的莫名暴斃,他還給她展示了那枚硬幣。

他說胡海義是朋友,隻要胡海義不殺他,他就放過胡海義。

可惜胡海義沒有放過他。盡管張先生的臉色如常,可孫小舟不知怎麼地,覺得自己仿佛看見一個瘦弱的男孩,站在夕陽下,影子碩長地拖曳著,他正低頭無聲地哭著。他沒有父親後唯一的依靠就是胡海義,可現在連胡海義也沒有了。

張先生是不會被人搶走手槍的,他是故意的。他用命賭,對方卻毫不猶豫地讓他失望了,多可憐。

她也想起吳芃。事情結束後,她回到吳芃的房間。吳芃是清醒的,可她不敢醒過來。這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你想想,害你的凶手與你近在咫尺,呼吸對著呼吸,眼對著眼。他認真地看著你,觀察你,你稍有動靜,他便露出笑容和獠牙,靠近你,壓著你,在眾目睽睽下,他猩紅著雙眼對你獰笑著說,他要你生不如死。而你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甚至不能伸手抓住離你最近那人的衣角。

多麼可怕,多麼冰冷。

她俯身在吳芃耳邊說,你放心,胡海義被帶走了,你的孩子是安全的,曾岑會帶著他來見你,你別怕,快醒過來吧。

等孫小舟再抬頭時,她分明看見吳芃眼角蘊著的眼淚。

吳芃連哭也不敢了。

然後孫小舟又想起自己,想起那個要找的人,她覺得心酸極了。這個世界太冰冷了,一點溫度都沒有。

張先生推門出去了,孫小舟緊緊盯著那扇序言的門,默不作聲。安明看了她一眼,回到座上,挑起嘴角。

“孫小姐,你要找的人張先生已經有眉目了,現在可以去做你自己的事了。”

“為什麼您不告訴他您是為了保護他?”

孫小舟回過頭看著安明,眉毛微微擰在一起。安明聳聳肩,攤開手。

“我為什麼要告訴他?”

“您費盡心思,即保護了張先生的安全,又保護了他的自尊,給了他選擇的權利,為什麼您不肯告訴他?”

安明凝視她片刻,誇張地挑起眉。

“孫小姐,您大概不會以為,我做這些事情是為了和張先生交朋友吧?”

“難道……”

“不是。”

安明給了個肯定的否定,歎著氣搖搖頭。

“張先生是公司的重要員工,為了栽培他,公司耗費了大量時間和金錢,他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作為商人,保護自己的財富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孫小姐,我要再提醒您一次,我們是商人,隻有利益,沒有人情。”

孫小舟深深地看他,不知怎麼的,許是聖母心犯了,她覺得安明也很可憐。

而她的眼神專注得讓安明背過了身。之後,孫小舟追了出去。張先生就在前麵,他走得不快,背挺得筆直,影子在陽光下顯得十分堅毅。

孫小舟追上去叫他的名字。

“張先生!”

張先生回頭,孫小舟追到了他跟前,彎腰微微喘氣。張先生開口。

“你要找的人有眉目了,如果是想問這件事的話……”

“張先生,您可千萬別難受了。”孫小舟打斷他的話,接著抬起頭,眼睛眯著笑成一條縫,“您看太陽多好,我陪你一起回家吧。”

張先生愕然地看著她,慢慢地,他臉上的冰山一點點融化了。他低下頭,將臉藏在發梢裏。

孫小舟抬手,想了半天後,輕輕放在他的頭發上。她的手像有千斤的重量,直壓得張先生蹲下了身。

她陪在張先生身邊,一下一下摸著他的頭發說,沒事了張先生。

良久後,張先生抬臉。兩人的影子在日光下被拖得又長又遠,於遠方模糊地混在一起。他認真地看著孫小舟,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謝謝,我很好。另外……你別去查安明了,”張先生開口,“我查過,沒用的。”

說罷,他將一張紙條放在孫小舟手裏,在對方驚訝的同時接著往下說著。

“安明太嚴了,他背後的組織也太大了,這個風險不是你能冒的。你要找的人,我會幫你,你放心。”

孫小舟回望著他,和他一起站起來。張先生英俊的臉上寫著肯定的字樣,不知為何,這叫孫小舟安下了心。

她重重地對張先生點了下頭,接著一起並肩往遠處走去。

直到那兩人的背影消失不見了,安明才放下窗簾,回到座上。胡海義醒了,在徒勞的掙紮後,他靜靜地看著安明。

“你想怎麼樣?”

“是啊,我想怎麼樣……”安明看著他,微笑著,眼神冰冷,“您不但想謀害我的員工,還往我另一個員工的櫃子裏放偷聽器……行為實在太惡劣了。”

“我沒有……我沒有放什麼偷聽器!”胡海義不甘心地大叫著,“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你的員工!”

他的話讓安明眯起了眼。片刻後,安明聳肩,低頭打開抽屜,不知翻著什麼。而這邊廂,胡海義還喋喋不休地為自己辯護著。

“你們管什麼閑事,又不是警察!你們到底想怎麼樣?”

“是啊,想怎麼樣呢?”

安明越是漫不經心,胡海義就越是害怕。他吞著口水,繼續開口。

“行吧,你想要什麼?錢?錢我有,我給你……”

“不要錢,你也給不了多少。”

“你不能這樣,你……你們沒有證據!你們……”

“我們不需要證據,我又不是警察,我是商人。”

安明打斷他的話,從抽屜裏摸出一把槍,上下看看,接著將槍口對準了胡海義的腦袋。

“現在你要告訴我的是,究竟是誰通知你,張先生警察以外的這個身份的?”

胡海義一楞,猛地住了嘴。片刻後,他露出笑容。

“你怕了。”

安明定定地看著他,忽然也綻出微笑,接著扣下扳機。

寒鴉自屋外樹梢驚起,安明將那槍又放回了抽屜裏。

他背後的電視依舊閃著雪花,他將兩手放在下巴上,一動不動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麵前,是那片被鮮血刷滿的牆壁,還有胡海義那具再也無法溫熱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