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6日,你上哪兒了呢?(八)(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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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母親在我們學校住了多久,真的不記得了。陸陸續續住著,有一點關於你的風吹草動的消息又出去,出去一段時間後又回來。那年頭騙子真多,連你媽的血汗錢都騙,那可是你母親用來尋找你的全部積蓄。一個電話打過來,說可以提供關於的你線索,但得先打入一千塊錢作為定金,那當然是騙局,聰明的唐阿姨居然信以為真,這樣子不知被騙了多少錢。在愛的麵前,我們都容易變得麻木無知。還有更可氣的,打來電話,說在杭州看見了你的身影,你母親急匆匆飛了過去,當天晚上就給我打來了電話,是用座機打過來的,有些狼狽,讓我到杭州去一趟,電話裏她顯得很沉穩。連夜買了張站票過去,下車時竟然打不通你母親的電話,在火車售票大廳的一個角落裏發現了你母親。她蜷縮在地上,睡成一團,頭發淩亂,把自己包裹在一張破爛陳舊的被子裏。瞬間感覺到了疼痛,強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那騙子太可惡了,雖然我不是好人,可也不至於在這個時候對一位受傷的母親下手。她一眼就看出了我,鎮定自若,裹著那布滿汙垢被子站了起來,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說:“邢鷺,走,我們回去。”

那一天是12 月24 日,平安夜,你失蹤的第40 天。像我這種寧可流血也不會流淚的男人,流淚已經是孩提時候的事了。可那天,我實在難以抑製內心的難受,好像有人在我心裏挖了一道很深很痛的坑,心掉了下去,再也起不來。上了火車,安頓好你母親,我就像憋了一泡尿似的直衝廁所,拴好門,在裏麵痛哭了一場。越哭越想你,越想你就越哭得更傷心,感覺淚腺都給哭壞了,擤下鼻涕,說好了不哭了,結果眼淚又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掉落到坑裏,躺在黑夜的軌道上,一同消失在夜裏。

我們都在為尋找你而努力,可是並非努力了就會有收獲。

你們班上的同學放假會把尋人啟事帶回家,李萍兒一方麵照顧著你母親,一方麵也和邢景一起尋找著你。我?當然不需要說了,有時候隻能幹著急,束手無策,要罵人,甚至想跟人幹架,我就是一隻瘋狗,逮到誰就咬誰。翹課、酗酒、玩女人、結識黑幫的人,這應該是你走了後我在大學主修的科目。

我就是想找到你,哪怕是挖地三尺,甚至是一萬尺,但始終沒能夠找到你。

尋找你,也被騙過,被人騙得隻剩下一條內褲;被打過,打得跟豬頭一樣,就是沒有被傷過。能夠傷我的那個人,大概也隻有你了,我對一切都不會付出我的感情。冷漠、無情,那就是我的外衣。

為了尋找你,我跟邢景的關係又恢複從前,鐵哥們兒般一起分析著你可能去的地方。想你的時候,兩人一起喝悶酒,想想也覺得滑稽,兩個愛著你的男人,居然坐在屋簷下聊起那些快樂時光。後來我們鬧掰了,喝了酒,互吐狂言:“唐婕就是因為跟你在一起才會不見的,我都弄不懂她怎麼就那麼喜歡你!”這句話重傷了邢景,他一口氣吹掉一瓶啤酒,然後將啤酒瓶擲到地上,導火線就這樣拉開。在我麵前扔瓶子,不就是向我示威嗎?我當然不甘示弱,兩個人就大打出手,不歡而散。看來酒真的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我們男人又那麼愛它,不是嗎?

好在那天沒有亂說話,沒有把我跟你在湖心亭獨處的情況跟他說,要不真的是跳下黃河也洗不清了。一直不敢確定李萍兒是否在那天看見了我跟你在一起,又不敢去確認,她連暗示性的語言沒跟我提起。那天跟我表白我沒有答應她之後,我們就很少在一起說話了。不僅是她,自從你失蹤後,身邊的人感覺都被我孤立起來,每個人塗著一層保護色,在眾人麵前掩飾包裹自己,生怕成為第二個莫名其妙失蹤的人。

時間經不起消磨,大一過去了,大二悄悄來了,然後送走了大二,迎來了大三,大四實習寫論文,就快畢業了。大學校園裏的新華書店不開了,讓我們悲催地發現,如今愛讀書的人是越來越少了。書店少了,賓館多了,精品店關了,各種特色的飯館開了,銀行又換了好幾家,當年那校園裏唯一的農行也不見了。轉眼,你失蹤三年了,關於你的話題也淡淡減少,偶爾讓人提起,還是一副驚慌的模樣。“這個我知道,當年J 大弄得轟轟烈烈的大事件!”“我聽學姐說的時候都不敢相信,怎麼會有這種事發生!”“會不會做小三去了?”……聽到這些非論,有時候會在一氣之下恐嚇那些亂說話的學妹們,至於學弟,就直接拖到廁所毆打一頓,保衛處的大頭處長找我談話多了,幾乎成了鐵哥們兒。

三年裏,我不會氣餒。我不知道還要等待多少個11 月16日,度過多少個痛苦的11 月16 日,自己能夠活到幾個11 月16 日,但可以肯定的是,隻要在我的生命裏出現11 月16 日,我就會一如既往地等待你的歸來。

畢業前,我很下賤地約了邢景、李萍兒,希望我們三個能夠在畢業前聚聚,可他們不識好歹,一個說忙著找工作,一個說忙著考研,應該是在刻意回避著什麼。你不在了,我們之前的情就淡了。所以從那天起,我就告訴自己,除非你有一天回來了,否則我是絕對不會主動去找他們。

邢景說他忙著找工作,我打心眼裏瞧不起他。難道這是要遺忘你了嗎?他不願意花更多的時間去找你,我真想狠狠地教訓下這個狗日的偽君子,你在最美的年華遇到了他,把最美好的青春獻給了他,他就應該為你堅守一輩子。我是決不允許他那樣子侮辱你,我得找他好好談談。可話還沒開始談,看見他跟李萍兒走在一塊就來氣,以為他們偷偷在一起了。

我從背後飛身踹了他一腳,他被打倒在地上。“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你把感情當做骨頭嗎?喜歡就叼在嘴裏,不喜歡就扔到了垃圾桶?”他被我打得莫名其妙,李萍兒在旁邊勸,我就警告她,再靠近我,連她一起揍。那天邢景沒有還手,我知道他很傷心。從此我們兩個就走上了決裂的道路,我看他不順眼,他也不會討好我,形同陌路。

畢業了,我選擇了繼續留在這個城市苟且地活下去。至於其他人,不知道,也不想去了解。我渴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夠堅守在這個城市,看到你的歸來。哪怕是一個讓我陌生的你,或者是受傷的你,就算是你的靈魂也行。

7

我給你寫過一封信,一封很長卻寄不出的信。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心裏十分落寞、絕望,處於掏空心靈的狀態,沒有工作,沒有朋友,關在稻花香村租來的幾十平米的小房間裏,在一本泛黃的格子信箋裏抒寫對你的想念。我的字比較大,大得像一頭牛,每一個字都越過了格子。落筆很難,光開頭就撕毀了十張信箋,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寫信了,更何況還是一封不知寄往哪裏的信。我小心翼翼寫著每一字,一橫一豎錯了,就撕壞重新寫。後來就打草稿,再一筆一劃謄寫在信箋上。

寫了七天,41 張,字數為一萬五仟七佰七十六,反複看了七遍。

我將厚厚一遝信箋對半折疊,用手掌摩挲至平坦,放進信封裏,鼓鼓的一團,黏貼好封口,反複撫平。我擔心裏麵錯別字沒有改正清楚,又撕開封口,展開信箋,從頭讀起。我是個粗人,寫不來太煽情的話,邢景如果說他想你了,肯定會用上一段情意綿綿的話吧,我不會那樣拐彎抹角,直接上來就會跟你說:“我想你了……我承認我是討厭邢景來著……那天我的確想上你,雖然我不一定敢……”這樣的信是不是可以說得上是“很黃很暴力”呢?

你可能覺得我是神經病吧!不做任何事,花了七天時間給你寫那麼一封信,擱置抽屜又是七天,然後因為一個瑕疵,就把它狠狠地撕了個稀巴爛。“嘶”的一聲,對半撕開,碎片狼藉。我從小就有很嚴重的破壞欲,有那麼一種人,他得不到的東西,他就會破壞掉,不讓其他人得到,我就是這種人。

小時候養了一隻狗,鄰居看中了,出高價買下,父母沒有顧及我的感受,還是要賣那小狗,我就在夜裏偷偷拿藥毒死了它。

寫了七天,就在一瞬間被毀滅,有些人愛了七年,就在一刻鍾分手。愛不需要理由,那麼分手也同樣不需要理由。

那個“上”字太刺眼了,是在玷汙你,我在其他女人身上用那些露骨的字眼,但絕不允許用在你身上。

最開始覺得要對你忠貞,倘若沒有找到你,這輩子就單身度過。可荷爾蒙分泌過旺,無法控製“力比多”,本是善良的精蟲,惡魔上身,體內呆不住,爭相踴躍要跑到外麵來,瞬間死亡,想想也同情可憐它們。一條生命,在空氣裏幾秒就結束生命了,太可怕。

我憐憫它們,為了讓這些活躍分子不至於死得太快,思考了大半天,最後思考出的方法是,得給它們找到一處安放的地方,給它們找一個家。子宮,就是它們最溫馨的家。可我上哪裏找那麼個聽話的子宮,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可以給它們休憩?

更何況我心裏還有你。

撕毀那封信後,我更加無所事事,一邊找工作養活自己,一邊找你慰藉自己。白天西裝革履,皮鞋錚亮,活得人模人樣;夜裏肮髒邋遢,拖拉,病怏怏,滿目猙獰。那邪惡的蟲子蠕動著身軀,滲透到血液裏,潛伏而上,直至大腦司令部,試圖操控我。終究,欲望打敗了情感。在你離開的1098 天裏,我堅守著“陣地”,它們大概死去了千億隻,不計其數。可在第1099 天,我的思想動搖了,大海撈針般尋找你已經足夠痛苦了,還要忍受性欲的折磨,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