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 3)

鄭衛一愣,欲言又止,隻用眼神示意柳蕭小心。柳蕭心下感激,可他向來膽子大,看到聶熙越發好奇,便大大咧咧點頭。鄭衛無奈,遲疑著出去,劃著竹筏退到對岸。

聶熙笑吟吟端起茶飲了一口,沉吟良久,緩緩道:“柳先生,他要你過來時候,還說了甚麼嗎?”

柳蕭撓撓頭,想了想,硬著頭皮道:“他說,‘嗬……送個信物就是。總得我死了,他才安心。’”

聶熙一愣,神色不動,隻是淡然笑了笑:“這可是氣話了,怎麼要他死了我才安心。”他笑得爽朗淡定,柳蕭卻似乎聽到了什麼沉悶破碎的聲音,一定神卻又沒有了。

他隻以為自己一時耳朵癢癢,傻乎乎點點頭:“是啊,我覺得王爺雍容疏朗,猶如光風霽月,那位林爺也是太多心啦。”正在傻笑著,忽然看到聶熙手上流血,原來他不知不覺捏碎了茶杯,剛才那破碎聲果然不是幻覺。

柳蕭大吃一驚,就想幫他止血,聶熙遲疑一下,點頭稱謝,歉然道:“自從盲目,手勁總是不能把握,讓先生見笑了。”柳蕭答應一聲,明知道這不是真話。見他神色和緩,可看著那個四分五裂的茶杯,料想他剛才聽到那句話隻怕十分難當。這聶熙的心事,果然不能從臉上看的。

兩人湊得近些,柳蕭看清楚聶熙的皮膚是一種久未見陽光的淡白色,手掌修長優美,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突起,越發顯得肌膚如雪。若不是知道這雙手屬於一個殺敵無數的絕代勇將,柳蕭甚至覺得這是一雙美麗的手。他一時恍惚,忽然想起那些詩經楚辭什麼的。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那是形容女人的,對聶熙自然不合適,可聶熙的容貌行止實在甚美,要不是氣度端嚴,隻怕令人見之忘情。

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給聶熙胡亂處置傷口。聶熙一直心不在焉,臉上神情似悲似喜,似乎想著什麼事情。柳蕭看著,神思撩亂之感更重,隻覺這位吳王實在絕色驚人,和之前所見的林爺堪稱一時瑜亮。隻是林爺沉靜憂鬱,吳王卻溫雅端正,當真是無情也足動人。

想著這句“無情也動人”,柳蕭嚇了一跳,心裏不住暗罵自己大膽無恥。聶熙是天子之弟,高貴無比的親王,縱然獲罪被囚,也非尋常人可比。自己居然生出這麼孟浪的想法,當真輕狂下作到家了。

正在亂想,卻聽聶熙漫不經心似的問道:“他隻有這句話嗎?”

“啊?手若柔荑,膚若凝脂……”柳蕭脫口就應了一句,見聶熙一愣,他猛地回過神來,又罵自己幾句無恥,漲紅臉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不料聶熙臉色慘變,猶如被人當胸狠狠刺了一刀,臉色殺氣大盛。柳蕭不知道自己這句話怎麼惹出這樣的反應,一時間手足無措,卻聽聶熙緩緩一笑,輕若無聲地說:“竟還記得嗎?嗬嗬。”他已恢複了平靜溫和的樣子,柳蕭卻總覺得這話帶著極重的心事。

柳蕭出了一身冷汗,忽然明白過來,想必當初那個林爺就對聶熙說過這句話。他在野史雜記上偶然看到過斷袖分桃之說,看著聶熙的神情,心下了然。那個林爺和聶熙之間,恐怕頗有糾纏。那也難怪,聶林兩人都堪稱絕代美男子,一見之下恐怕難免心有愛慕。便是他柳蕭這樣的大俗人,看到聶熙也覺得難以自持,那林爺說出“割頭回命”的時候,態度雖絕情,心裏多少有些憂傷罷。

不知道怎麼的,柳蕭想著兩人之間可能的往事,覺得心裏沉重起來,隻怕自己剛才脫口胡說的那句話給聶熙不當的暗示,急於糾正。他不敢看聶熙冰玉一般蒼白的臉,悶頭道:“林爺還說了別的。”

聶熙無神的眼中閃過隱約的星光,低聲道:“還說了什麼?”

柳蕭便說:“我發誓過此物絕不離身,便煩兄台代我把它轉交給一個人,他看到自然明白我已經死了。”

聶熙嘴角抽搐,似乎是要微笑,過一會靜靜道:“知道了,謝謝柳先生。”

他忽然站了起來,歎息一聲:“林原啊林原,你果然至死不忘拉我一起下地獄。”

柳蕭聽得這句,心下大駭,瞪著他說:“王爺……你……你說什麼?”

聶熙淡淡一笑:“你既然代他送信,自然是他的人,難道不知道你主人就是那個詐死避禍的林原麼?”

柳蕭結結巴巴道:“我……我為什麼知道?”心裏卻暗暗叫苦,聶熙既然提到林原詐死這個秘密,顯然沒打算放自己活著出去了。以聶熙對林原的怨毒,又是愛欲糾纏,越發難當,對林家下人怎麼會手下留情?想不到那天他多事請林原喝一杯酒,卻惹出今日的殺身之禍。

聶熙側過臉,無神的眼睛對著柳蕭的臉,柳蕭卻覺得這雙毫無波瀾的眼睛寒氣攝人,機伶伶打了個寒戰,低聲道:“你想怎麼樣?”

聶熙笑道:“他既然要死了,聶某和他作了一輩子冤家對頭,論理總該去看看他。”他雖盲目,認位卻準得驚人,毫不遲疑一記手刀劈出,柳蕭悶哼一聲,頹然倒下。

聶熙抱住柳蕭緩緩滑落的身體,輕笑道:“對不住了,不給你點苦頭,皇兄隻怕把你當作我的同黨辦了。”說著摸一塊石頭在他額頭上砸了一記,這才把他放倒地上。聶熙武功雖不在,認穴辨位十分精準,下手恰到好處,雖不至於重傷,也夠柳蕭躺上幾個月。他除下鞋子,故意沾了一些鮮血,留下兩行帶血的鞋印,一路走向水邊,把鞋子扔到水中,自己卻別路返回。

安排已畢,聶熙忽然大叫一聲,這聲音竟然像足了柳蕭——他剛才故意和柳蕭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便是在留神模仿柳蕭的聲音,這時便有了用處。遠處鄭衛聞聲大驚,連忙道:“王爺?柳先生?”

聶熙自然不回答,身子一閃,滑到橫梁上貼身躺著。這橫梁甚是寬闊,他又清瘦,躲在上麵令人難以覺察。他一向不用仆人,免了被人就近監視。這一帶的地理早就被他摸得爛熟,何處可以藏身,如何逃走,他都在心中翻來覆去想過無數次。其實現在距離造反之事不過四年,皇帝戒心尚在,本不是最好的逃跑時期。隻是想著那人命在旦夕,心下一陣煎熬,便不得不提前發動。僥幸逃出,或可和那人生離,否則就是至死不能再會了。

雖然隻是一個背叛自己的無恥之徒,可他就要死了,就要死了——嗬,如何能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