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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知道兄長在冷酷後麵藏著的心事,聶暻的用情越重,聶熙的憎恨便越深。這一路波折重重,怎麼也想不到,當初如此厭惡的人,如今卻如珠如寶,巴不得就這麼抱著他就是一生一世。

當然……其實不止是想抱著的,還想做更多的事情……不過皇兄身子實在糟糕,那些事情可以暫時忍一忍……

聶熙一路胡思亂想下去,居然記起那日荒山上的糊塗事來。那時當真是悲憤激狂,恨不能把聶暻碾壓撕裂成碎片,現在想起來,連那次亂七八糟的情事也那麼美妙動人。記憶中刺痛人心的沙礫似乎被時間美化柔潤了,變成一顆顆溫膩動人的珍珠……聶熙微微咬牙,忽然覺得更難忍更要命了。

不料聶暻睫毛微微顫抖,似乎即將醒來。聶熙吃了一驚,大感尷尬,做賊心虛之下,趕緊抬身,一本正經坐直,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瞧著聶暻,舍不得放過他任何一點反應。

聶暻明眸半啟,看到聶熙焦急熱情的眼神,不禁恍惚了一下,覺得便是做夢也沒有這麼荒唐可笑的癡夢。他十分厭惡自己無聊的癡心,到此境地,國事艱難,竟然還有心思為了聶熙昏頭轉向。就這麼出神一會,睜大眼睛,眼前依然是聶熙眼巴巴瞧著自己,這才覺得——原來不是夢。

最荒唐、最意外、最可笑的事情,竟然在最不可能的時候出現了,當他已經熬過最絕望、最痛苦、最焦煎的那段沉淪憔悴,一直求之不得、令他痛不欲生的那個人卻說:“我願意一輩子發瘋。你說好不好?”

聶暻靜靜凝視著聶熙,忽然就笑出了聲,輕輕自語:“不好。”

不好,一點也不好。太忽然,太急促,太熱情,所以……一點也不好。

聶熙一怔,有點傻乎乎地看著他,撓撓頭:“皇兄,你說什麼?”

“嗯,你醒了就好。”聶熙微微一笑,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忽然莫名其妙紅得更厲害了,隨即站了起來,滿屋子亂轉,又是找汗巾給聶暻擦拭額角冷汗,又是遞茶盞,嘴裏亂七八糟地嘀咕著:“別勞神,快躺著。我剛才太著急,該和你慢慢說的。不過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好生解釋——”

聶暻微一搖頭,慢慢說:“我很累。如果沒別的事,二弟請回罷。”

聶熙這才覺得不對,有些迷惑地看著他的皇兄,低聲說:“怎麼……你……不喜歡麼?”

聶暻看著他英俊絕倫的臉,眼前似乎飄過白梅書院終夜不停的漫漫風雪,心裏便也覆蓋上一層冰霜,悠悠一笑:“我不知道……二弟,你本不必如此的。我的病沒什麼,多吃幾貼藥就會好起來。不需要你這樣委屈——”

聶熙也是聰明人,聽出意思不對,忽然半跪在他病榻之前,一把抓過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柔聲一字字地說:“皇兄,你信不過我,是麼?可你這麼聰明,我的心是真是假,怎麼騙得了你。皇兄……”

“夠了,二弟,夠了——”聶暻有些難忍,忽然側開頭,不看他溫柔含情的眼睛,顫聲說:“是真是假,二弟自己也未必知道罷。”

聶熙笑嘻嘻親了親他慘白的嘴唇,柔聲下氣地說:“我怎麼會不知道?我現在看著你,就滿心留戀不舍,恨不得不要轉眼不要分開,就這樣廝混一輩子。皇兄之前說,你對臣弟珍惜愛重,如珠如寶,如癡如醉……小弟現在才明白……果然是這般滋味……”這時候想起當日聶暻的醉話,再無憤恨痛苦,心裏反倒隱約有些醉軟之感。

聶暻越聽越是臉色發白,冷冷道:“如此……林原算甚麼……你不是說‘我心匪石’麼?我隻道二弟之心如金石不可移,原來不是。可我……可我……”他聲音顫抖越來越厲害,有些說不下去了,眼睛霍然凝視著聶熙,帶上微微的怒意。

聶熙這才明白他鬧的什麼別扭,輕輕歎了口氣,低聲說:“那日在懸崖邊,我為了讓你逃生,不得已騙你。我不想你死,可又恨你逼迫我,忍不住用話刺傷你,那都是我不好。可我……唉,我這麼恨你,卻不怎麼恨林原,其實我心中……實在……實在喜歡你的,因為你也騙我,才越發地恨了……皇兄,天下沒人能逼著臣弟做甚麼。我說喜歡,那便是發自肺腑,絕無二心。”

聶暻越發心寒,淡淡道:“原來你至愛之人不是林原。”

聶熙一怔,想了一會,歎口氣道:“我不會愛一個背叛我的人,對林原的情分,在天牢中代他逼毒的時候就沒有了,那次逼毒就是最後一次紀念和了結。後來,我知道他很多事是皇兄所迫。很久一段時間,我連你也不能原諒,所以……”

聶暻心裏百味雜陳,堵得厲害,半天問:“既然如此,你還……還……”

聶熙歎口氣,握緊他的手,忽然一低頭,親了親他冰涼的手指,低聲說:“我若說不愛他,那定是胡說八道。可,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本來以為會恨他一輩子、記住他一輩子,可現在想起他來,竟然也並無太多難過,反倒覺得他其實也十分可憐。那時候我就知道,和林原已經沒有瓜葛了……一見那遺詔,我怕從此見不到你,急著想回來,不巧路上被人耽擱,這才拖了一陣。也幸好拖這一陣,才讓我明白……既然怎麼忍也忍不住,也沒法不想著你,記掛著你,我還不如順著自己的心,和你在一起。”

他笑了笑,一伸手,把沉默如石像的聶暻深深抱入懷中。

“我至愛之人,是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