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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他平靜的臉上終於有了輕微的波瀾,看得聶熙一陣心驚,疑心有某種陰鬱的烈火在他眼中默默燃燒。

冷於川如此言語,聶熙再是沉穩,也皺起眉頭,正待詢問,他已一笑起身,示意聶熙觀看他隨身帶來的小藤箱。

“這就是我給吳王的禮物。”少年臉上帶著奇異的光彩,眼也不眨地盯著聶熙,微笑著說。聶熙隱約從他眼中看到了某種強烈的盼望。

吳王略一沉吟,凝視著少年低頭打開藤箱,借著淡淡燭光,看清箱中物事,不由得手中酒杯一顫,酒水淋漓一手都是。

那是一箱子的畫,並未裝裱,卻放置得十分小心妥帖。當頭一張就是吳王夜宴圖,描摹的正是前日聶熙小宴戶部兵部臣子的時候,畫上卻獨獨聶熙一人,雙目微垂,眼中柔情,口角春風,宛然若有所思。

聶熙一看,心裏有數,當時他正好聽得聶暻駕到,心神飄到皇兄身上。那個瞬間,他心中確是滿懷溫存。

聶熙向來氣度雍容,卻並非容易親近之人,所以有無情也足動人之說。可圖畫中,就是這張秀雅淡漠的臉上,帶出了春風蜜意。他沒想到,會有人如此準確地描摹出他的神情。

這個人,熟悉了解他的程度,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不知道心裏藏著怎樣的深心蜜意,才能畫出這樣一幅畫來。

聶熙盯著藤箱,隻覺頭都痛了。他用力揉揉眼睛,注意到少年強烈渴盼的目光,不禁苦笑起來。

靜了一會,聶熙俯身揭開麵上的畫卷,又拿起一幅查看。

不出所料,畫上仍然是聶熙,這次是他春遊走馬,正好獵到一隻紋采燦爛的錦雞,暢懷而笑。

聶熙是記得的,那隻錦雞的羽毛,被他裝飾在毛筆之上,後來送給了皇兄。其實不是甚麼值錢物事,也就是好看而已。但聶熙心中待聶暻甚重,但凡有些許得意之物,總是第一個想到送入宮中。所以錦雞也不例外了。

隻是他沒想到,他在為了給皇兄的小禮物微笑的時候,還有人記下了他喜悅的神情。

明知道冷於川正在眼巴巴看著自己,聶熙揉了揉劇痛的額角,不動聲色卷好這畫,再開一張。

果然還是畫的自己。

一張又一張,習武的聶熙,對門生微笑款談的聶熙,飛雪走馬的聶熙,對月吟嘯的聶熙……

每看一張,聶熙的心情就沉重一分,身邊那熱辣的目光更讓他覺得猶如芒刺在背。但他還是一言不發地看了下去。

看得出來,都是冷於川的親筆。他是京城名士,才氣縱橫,畫技也是一絕,獨創的煙波娑筆法隻此一家。

這個人,這樣默默地畫著自己的各種情態,可有多久了?

一張又一張,層層疊疊,反反複複,情癡意熱,意味著甚麼……聶熙縱然再是鎮定,也是一陣心驚無言。

最後一張,卻是聶熙一身紫袍紗帽,穿著主考服色,第一次接見秋闈中舉的各位門生。紫袍王爺挽著弱冠少年言笑晏晏,少年眼中的仰慕,卻是明白無誤的。青年王爺俊秀的臉上,帶著淡淡笑意,雖然是紙上人物,顧盼神飛之態,令人一見心動。

聶熙甚至覺得,這樣子似乎比他本人瀟灑倜儻多了,帶著某種狂熱溢美的想象。原來,冷於川心中的他,是這個樣子的。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情形吧。聶熙隻是例行勉勵新納的門生,少年卻默默把那情形畫了下來,存到如今。

長長籲氣一聲,聶熙忽然發現,最後一幅畫上題著一幅字,墨漬淋漓,看字跡大約是最近補上去的。

那是冷於川慣用的張旭狂草,寫著“一生隻為一人醉。”

聶熙腦門嗡了一聲。

是故意的吧?因為要送來吳王府,題上了這句話。

寫下這個瘋狂的不顧一切的句子,真不像機警的冷於川所為,可他偏偏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