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中,他恍惚聽到冷於川急促顫抖的呼吸,分明這少年抱著強烈的期待和不安,心情絕非表麵上那麼倜儻不羈。
默然良久,聶熙緩緩道:“畫了幾年?”
冷於川的喉頭哽了哽,低聲說:“五年。”
聶熙點點頭,盯著畫上那句一生隻為一人醉,額頭劇痛。
家奴連忙磨了鬆香墨上來,聶熙略一沉吟,一揮而就,依然題字在畫上:“我生獨為梅花狂。”
冷於川一震,盯著聶熙,顫聲道:“老師,啊,不……吳王……”
吳王放下筆,凝視著他輕歎一聲:“冷君,禮物我已收到,盛情心領。冷君即將赴任,諸事繁雜,聶熙不便有誤。冷君還是早些回去準備行裝吧。”
冷於川癡了半響,淒然一笑,少年人的血氣湧上心中,忽然跨前一步,沉聲道:“老師,我生獨為梅花狂麼?我本道老師英雄絕代,縱然深心仰慕,也不敢明言。不想你甘為天子臨幸——你、你……”說到後麵,聲音抖個不住,分明再也壓不住激動。
聶熙一震,萬萬沒想到冷於川說出這樣一番大膽又荒唐的言語。一時語塞,又不好自辨聶暻平日對他情況如何,又不好置之不理,皺著眉頭不說話。
冷於川見他無言,越發大膽道:“何況,那皇帝好色如此,連老師商量國事,他也不肯放過。如此昏君,怎麼值得老師委身?”
聶熙麵色一變,喝道:“閉嘴!”
冷於川跪地重重磕了三個頭,站起來說:“老師,不,吳王,你若要殺我,我絕無怨言。可你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身為一等親王,狐媚惑主,這豈是清臣所為?”
聶熙語塞,哭笑不得,想自辨亦不可能。想不到他對聶暻日夜需索無度,早晚著了這報應,落下狐媚惑主之名。
到此地步,他被冷於川纏得歎了口氣:“如此說來,冷君今日獻上字畫,難道不是狐媚惑主之意?”
不知為何,看著少年惱怒微紅的臉,青年親王忽然有種想笑的念頭。
冷於川玉雪般的臉上微微一紅,猶如雪染胭脂,十分豔麗,聶熙這句微帶冷淡的話,卻被少年人當作了某種含情的暗示。
少年沉默一會,鼓起勇氣道:“老……吳王,若你願意,仆冷於川不才,願毛遂自薦。仆雖資質駑鈍,勝在對吳王一心赤誠,百死不疑。再者,仆年方弱冠,少壯可期,亦有武略強身健體,精力豈不遠勝那病弱皇帝……以吳王之蓋世英雄,豈能久受此人之屈?”
聶熙盯了他半天,似乎對這番驚世駭俗的話感到不敢置信。
冷於川鼓足勇氣,絲毫沒有回避吳王銳利如刀的視線。
忽然,眼前寒光耀目。冷於川本能地眨了眨眼睛。
等他再次睜開眼,卻見自己頭上紗帽已經墜地,一頭烏發披拂而下,卻已經被聶熙指尖劍氣截去一半頭發。
冷於川一驚,低聲道:“吳王!”
“割發代首,聊施懲戒。”聶熙終於開口了,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雍容平靜,在這時候聽來格外無情。
“於川,世上之事,各有適意。此事你今夜提過就罷,日後再提,休怪我取你性命。速去荊州赴任,不得停留,好自為之。”
師徒二人就此結束了這番驚人的對談。吳王一揮手:“送客。”兩個家奴上來,躬身示意冷於川離開。
冷於川眼中光影流動,似乎很傷心,又似乎彷徨著,心神不屬地,被兩個家奴半推半送離去。
聶熙皺著眉頭,對著桌上殘酒自斟自飲一杯,良久歎了口氣,淡淡地吩咐家奴收拾殘局。
走過那小藤箱時,聶熙頓了一頓,說:“來人,把此物送還冷刺史。”
他揉著發痛的額頭,到了自己房中,歪在紫結椅上出神一會,慢慢睡著了。到了晚間,外麵來報:“陛下新得了得意的字畫,請吳王進宮把玩。”
聶熙一聽“字畫”,眉頭一皺,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