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口空空蕩蕩的,除了守城的將領,已經沒有別人了。她沿著石梯攀上城樓,極目眺望。逶迤的官道上,有一隊長長的人馬正在緩緩地移動著。那麼遠,遠得根本無法辨認究竟哪一個是宋夜痕。
她忽然將手攏在嘴邊,大聲地喊起來:“夜痕,我等你。三年後,你一定回來找我!”
“我等你——”
“我等你——”
一聲一聲,像盤旋的飛鳥,飄蕩在寂寞的半空。隊列之中似乎有一個人轉過了身來,她知道,他聽見了,他或許也在極目眺望她,他或許已經看到了自己在城樓上渺小的身影,她筆直地站著,幻想著跟他的目光相遇。
他們是拉過勾的。在牢裏,他曾說,以後都不會再和她生氣。他們還有以後,他會回來,一定會回來!他的肩上帶著她的齒痕,這一生,烽火連天,屍橫遍野,他也會帶著那印記,闖過刀光劍影,闖過鐵蹄荊棘。
“華岫,你等我。”他在心裏默默地重複著。將手撫在心口上,幻想著,那裏麵裝著一個真真切切的華岫,回想著,他們從相遇到相愛的點點滴滴。如果可以,他很想此刻折回,跑回她的身旁,對她說一句話。
就一句話。
可是押解犯人的官兵呼呼喝喝,催促著,想迫使他的腳步快一點,也不許他再回頭看,他隻好轉了身,拿背影對著遠去的城樓,嘴唇輕輕顫動著:“華岫,我愛你。”這聲音,就好像有魔力似的,隨著風飛回城樓,飛進華岫的心裏。
她輕輕地笑了。
多少次,午夜夢回,她都像當日那樣,依稀看到了他,看到了他深情眺望的目光。春暖花開之時,她夢見他手裏拿著一枝粉嫩的桃花,站在紅綃樓的琉璃碧瓦下。她穿著潔白的紗裙走向他,他伸出手,微微笑,將一朵朵桃花簪在她的發髻上。
他說:“華岫,我們成親,好不好?”
她含羞帶笑,溫柔地低下頭去。
那個夢,一夢便是三年。三年裏的每一天,都好像要用一生的力氣去過完,她過得很辛苦,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天真無憂的千金小姐。有一天香錦終於蘇醒了過來,她去看她,將她昏迷之後發生的事情一件一件說給她聽。香錦已經無法下床行走,隻僵硬地坐著,聽著,表情麻木。
可是她卻竟然沒有像從前那樣無助地哭泣。她們或許都和從前不一樣了吧?沒有力氣再爭吵,沒有力氣再去搶奪什麼。她們的心裏,都想著同一個人,不同的心思,不同的感觸,卻是一樣牽腸掛肚,失魂落魄。
當三年走到盡頭的時候,華岫每天都會去城樓上眺望。
極目之處,荒蕪悲愴。
她沒有想到,日複一日的眺望,將時間又帶走了三年。六年過去了,她等的人,始終也沒有回來。
家裏的那盞鴛鴦提燈都舊了,脫了色,兩隻交頸的鴛鴦,模模糊糊,真的好像她曾經說的那樣,變成了兩隻醜陋的麻雀。
宋夜痕始終沒有回來。
聽說邊關烽火連天,戰事不斷。有許多人都死在戰場上。屍橫遍地,血流成河。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歸夢裏人。後來還聽說宋夜痕所在的軍隊吃了一場敗仗,已是全軍覆沒,那領頭將軍被砍成人彘,手腳都找不到了。
他們是拉過勾的。她說:你以後都不會和我生氣?他說:以後都不會。她便伸出小指:拉鉤?他於是笑著將小指伸出去,扣住她的,兩根手指用力地交纏著,溫暖便一點一點從指端開始蔓延。
他還說過,也許你一覺醒來,我就已經在你的身邊了。
真的是這樣嗎?
她虛弱地倒在床榻上,側著身子,蜷縮著,兩手交叉抱在胸前。睡夢裏,她真的看到他回來了,他說,我是為了你而活下來的,我們這一生再不會有劫難,再不會分開!他將一朵朵桃花簪在她的發髻上,問她,我們成親,好不好?
她含羞帶笑,溫柔地低下頭去。
此生,再沒有任何人,能得她如此婉約嬌媚,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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