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號房裏唯一一個沒有名姓的人,個子矮,左眼珠比右眼珠更凸一些,眼白上密布通紅的血管,這是酗酒的人才有的眼睛,他有個碩大的腦袋,頂在矮小的身架上,就像個大蘑菇,大家夥都叫這人“大腦袋”。天祿對大腦袋的印象,始自一次午飯。
牢飯每日中午和晚上各一頓,按定量,每人一個窩頭一碗粥,再結實的人,即便來的時候憋著委屈勁兒不願吃東西,耗個兩天,也能練就靈敏的嗅覺,沒到開飯的時候,連粥是稀的幹的都聞出來了,粥桶一挑來,一樣惡狗似的往前撲。大腦袋撲得最狠,連搶帶撞,有一次,碗都摔破了,撿起大的碎片就往粥桶裏紮,矮樁子似的身體銅牆鐵壁似的擋住所有人,大口大口地往嘴裏舀粥,發出嗬嗬的野獸一樣的聲音,獄卒又打又罵,他不管,其他人也踹他,他紋絲不動,可終究禁不住嗷的一口又吐回去,眾人罵罵咧咧將他踢開,那桶粥仍是被分吃了。
天祿沒吃裏頭的粥,避到一旁,見大腦袋喘著氣,滿意地癱坐在地,手掌被破碗劃得全是血。
“你是拿鍋鏟的?”此時,大腦袋原本枕著手躺著,坐了起來,伸個懶腰,極有興趣地問,“拿手菜是什麼?手藝怎樣?”
天祿的心情極沮喪,悶悶地道:“我開了個小飯鋪,不講究什麼手藝。”
“那可不成!”大腦袋瞪著眼珠,義正詞嚴道,“手心相連!手上功夫做不好,就甭想抓住人的心,尤其是在這吃上頭,不動心思瞎對付,幹不長!”
說得他好像挺懂似的。
一人插話道:“大腦袋可是慣會吃喝玩樂的主兒,行家!”
大腦袋嗨了一聲,謙虛道:“不敢當!不敢當!”
他說他是八旗舊裔,擱以前,一輩子拿著皇家的錢糧,原是不愁吃穿的。
“鐵杆莊稼一倒,生活便沒有著落了,除了吃喝玩樂,啥事兒都不在行,於是寅吃卯糧,斷頓兒成了常事,賣完田地賣宅子,一個大家族早就人丁四散,宅子賣光了,我隻得住祖宗墳地上去,靠一點兒騎射的本領,打點兒野貨,每到冬天就發愁,沒有收入,也沒得吃,硬生生挺了幾年,挺不住了,將墳地的宅子也賣了,重又回到城裏,又耗了幾年。這幾年中,因幼時好歹讀過一點兒書,自己也不抽鴉片,是個本分人(他說到這裏,天祿不免想起他搶粥時的凶樣),願意放下臉麵去找活路,可一去,往往人一聽說我是旗人,兩個字便遞過來:不錄!我也是個有傲氣的,餓死也不再去找事兒幹了,年關時節,滿城都是要飯的,臘月的花子賽如馬,唉,最終也成了個臘月的花子。”
他說到這裏,被老李粗聲打斷:“你那叫什麼傲氣?瘦驢拉硬屎,死要麵子活受罪。”
大腦袋笑道:“隨您怎麼說,就算是瘦驢拉硬屎,不拉出這麼個機緣,怎麼能來這兒遇見您?”
老李罵了句粗話,便要打將過去,天祿將他拉住,把話題岔開,問大腦袋:“那您是怎麼進來的?”
“怕挨不過冬天,故意犯了點兒小事,被警察抓了進來,等開春兒天氣一暖和,差不多也能出去了,最好等驚蟄後再放我走,日子更是好過多了,蔥啊,菠菜啊,也能吃得著……”
他說得無比神往,渾然不在意自己仍身在牢房,而這牢房,真不是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提到吃,話閘一開,收不住了。
他說起老湯煮爛的醬肘子,用剛出爐的火燒夾著吃,滿嘴油那個香;他說起家裏曾有好幾個大廚子,個個都有拿手菜:烤乳豬、熏雁翅、菊花鍋子涮腰片、奶油炸糕桂花飯;他說起用烤乳豬的脆皮蘸了酸梅醬,嚼著脆響如鈴,從腦門子裏開始甜;他說起燒牛尾要怎麼吃,得貼著骨頭撿肉最薄的地方吃,又嫩又入味,下酒啊!人在這北京城,逢著太平盛世家道殷實,不知多有福氣,好吃的東西就是多。都一處、天承居,他最愛吃它們的炸三角,忘不了那熱騰騰的油香,廣和居的潘魚、吳魚、江豆腐,春華樓的銀絲牛肉,同和居的三不粘……
大腦袋說得唾沫橫飛,周圍盡是餓飄了的人,眼睛發綠,聽得無比煎熬,連連抗議:“大腦袋,住嘴吧你!”其實言不由衷,仍是希望大腦袋繼續說下去。
大腦袋卻真住了嘴,重新倒下去躺著,他剛才細數的是自己曾經做過的一個美麗的長夢,這個夢醒了好多年了。
他沒有夢可做了。
夜裏是最難熬的,白天幹了苦活,疲倦極了,到晚上仍是睡不著,兩邊都是人,連曲個腿都不行。一天半夜,天祿仍很清醒,瞪著漆黑的天花板發呆,卻聽大腦袋輕聲說:“哎,老劉,你是不是想不開啊?”
天祿哼笑:“想不開有什麼用?家裏還有人等著我,我就得好好熬著,熬一天是一天。”
“那就是了。你啊,別覺得屈。我跟你講個笑話吧,不過像你這樣的粗人,也不指望你懂。”大腦袋說,“以前有個先生,專教小孩子做文章,這先生有點凶,問話要答不上來,就拿鞭子抽你。有一天,他給學生們講了個故事,挨個問學生這故事說的是什麼理。一個小孩說:‘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理。’啪地一下鞭子就抽過去。那先生罵:‘這麼簡單的道理,還用得著你來說嗎?’小孩兒被他打蒙了。那先生接著說,‘縱然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個理,但你們也得先說個五百字左右,再用這句理來結尾,就如同故事裏的人,不也是折騰了那麼多年,才各得其報。再簡單的道理前麵,必須得多出個幾百字!’”
天祿聽得迷糊:“我還真不懂。”
大腦袋得意地道:“告訴你吧,就是人一輩子就得折騰,折騰折騰就出來了道理,但不是一下子就讓人明白的。比如你,現在在這兒吃苦頭,自當是那道理前麵多出來的五百字,五百字一說完,才善惡有報,各自歸位。別著急呀。”
“多出來的五百字?善惡有報?”天祿琢磨著這話的意思,想來想去,竟頭一次暫時忘記了身在囹圄的煩惱,“鐵大哥,你又懂吃又懂做人,何苦故意來這兒受罪,出去找個差事,怎麼也不愁沒口飯吃。”
大腦袋打了個哈欠:“我懶得操那份心。再說了,這牢裏頭,也有好吃的。”
天祿冷笑。
“你別不信,咱每隔一個月能有頓饅頭吃,也不知是哪位大師傅做的,是打我出生以來,吃過的最香最好吃的饅頭!那滋味兒,沒法形容!”
天祿和大腦袋是聊得來的,時不時能說上個幾句話。其實大腦袋讓天祿想起了馬掌櫃,馬掌櫃怎麼都不服他掛起那“南城第一香”的幛子,是有道理的,同樣,當大腦袋說起那些美食珍饈,天祿總會暗暗慚愧:就自己那一兩手,放諸南城,真好意思稱第一嗎?
每天都數著日子,在被關進來的第二十四天,這間牢房的人被分配去清理已經快要滿了的茅房糞池,兩人三人一組,每組負責一個茅房。這是件苦差事,因為糞池裏頭結滿了冰,凍得硬,得用大鐵鍁用力砸才能鏟碎了運走。天祿和大腦袋分到了一起,大腦袋行動不便,手是抖的,鐵鍁拿不穩,隻能拖運裝糞的大竹筐,即便這個也是幹得很吃力,天祿力氣大,鏟一會兒,便去幫著他運一會兒,大腦袋很感激,說:“老劉,你這麼幫我,我無以為報,要不告你一秘訣,怎麼做……”
天祿立刻打斷:“幹著這事兒咱就別再說吃的了,甭管什麼秘訣,明兒再說,行嗎?”
大腦袋笑道:“行!行!”抬手給天祿擦了擦腦門子上的汗,“刮著北風呢,你小心點。”
正幹著活,“好運氣”走了過來,捂著鼻子對大腦袋吼道:“鐵英!”
原來大腦袋叫鐵英。天祿心道。
大腦袋走過去,滿臉堆笑:“怎麼了軍爺?我可沒偷懶,您瞧,這老糙手都磨破皮了!”
“好運氣”道:“你運氣好!幹完活兒吃完中午飯,就放你走了。”
“別介呀!我還能再待兩天啊!這……這大冷天兒的,您放了我我再上哪兒去?求您了,軍爺,爺爺!再關我幾天吧!”大腦袋急得滿臉通紅,衝上去跪下拽著獄卒的腿,苦苦哀求。
“好運氣”一腳猛踹過去,罵道:“腦子有病!占便宜占到牢房裏來了,還想著在這兒白吃白喝,去死吧你!”牽了牽衣服角,罵罵咧咧走了。
大腦袋眼睛血紅,不住道:“出去了還能上哪兒?會餓死的,會凍死的。我不想死啊!死了連收屍的人都沒有,我對不起祖宗啊。”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也不知哪裏來的勁兒,竟拿起了鐵鍁用力砸著糞池裏的冰,一邊砸一邊道:“準是看到我偷懶了,我不偷懶,我幹活兒,幹多點兒說不定就能留下來。”
到吃午飯的時候,大腦袋第一次沒有去搶粥,他累得幾乎虛脫了。
天祿並不知道,就在這一天,母親和翠喜來監獄找過他,被看守趕了出去,他也並不知道,溫夢榆也在這一天突然惦記上了他,發了狠要收拾他。正啃著窩頭,“好運氣”帶著一個方臉的獄卒來了,那人很是眼生,手裏拿著警棍,滿臉橫肉。
“他就是劉天祿。”“好運氣”對方臉獄卒道,指了指天祿。
方臉獄卒將警棍在手裏拍了拍:“跟我過來。”往過道另一頭走了幾步。
所有人都覺得不太對勁兒,將嚼窩頭的速度放慢了,盯著天祿和那獄卒。大腦袋本垂頭喪氣地蹲在地上,亦擔心地站了起來。
天祿跟著他走過去,那人站定,冷冷地道:“有人覺得你在這裏頭過得太舒坦了,讓我替他捎個話給你。”
話音一落,一警棍就打過來,天祿心中早就戒備著,立刻用雙肘護著腦袋,隻覺肘彎下頭的骨頭都快碎了,痛得鑽心。
那人罵道:“孫子還挺利落嘿!”亂棍如雨點般揮下,天祿往後要跑,那人一腳將他踹倒,“好運氣”奔過來將天祿摁著,天祿要掙,“好運氣”死命不放,低聲道:“識相讓他打幾下,要不沒個完。”天祿大聲道:“你們平白無故打人!我本來就是被冤來的,憑什麼要白挨你們打?!這世上有沒有王法,有沒有天理!你們怕不怕遭報應!”
到這個時候,天祿自然能料到定是溫夢榆又使了壞,他都已經在牢裏了,姓溫的仍不放過他,母親和翠喜會不會也遭了溫夢榆的毒手?強烈的憤怒和不安將他席卷,他老老實實本本分分了這麼多年,對誰都和氣,對誰都有禮,因為人性本善,沒有天生的壞人,但此刻他覺得自己錯了。有些人生來就是極壞的,還在娘肚子裏時就壞掉了,是永遠都不會變成好人的。
方臉獄卒對他連踹帶踢,哪兒骨頭關節多,就越往哪處使勁兒,被打的人越來越絕望,而施暴的人則來了癮頭,手收不住了,眼看著一棍子就要往天祿頭上打去,天祿閉上眼睛,想今天估計得死在這裏了,可那一棍子並沒有下來。
“劉兄弟!”他聽到大腦袋的聲音。
大腦袋發了瘋似的跑過來,將方臉獄卒用力推開,方臉獄卒身子一斜,差一點倒栽蔥摔下去,晃了兩晃才站定。大腦袋拱著手朝“好運氣”連連哀求:“大爺,長官!別打了!會出人命的!這正月還沒過哪,別……”
“好運氣”手一鬆,忽然大叫了一聲。
大腦袋的話也並沒有說完,是被嗡的一聲掄斷了,方臉獄卒一棍發狠擊在他碩大的頭上,罵了句:“找死!”
大腦袋肉多,這一下似並沒什麼,警棍和皮肉相接的聲音都是悶的,用拳頭輕輕敲一敲蒙著厚牛皮的鼓,大概就是這樣的聲音。
天祿仰著頭,瞪大眼睛,看著那離自己不過兩尺距離的碩大的腦袋,那雙總帶著笑容的眼睛,那一談到吃就會閃出光芒的臉。
有什麼溫熱的東西落下來,落到天祿的眼睛裏,一片紅色。血先是從大腦袋的鼻子裏湧出來,然後從他的眼睛一滴滴滲出來,滑下來。大腦袋歪著倒了下去。
“鐵大哥!”天祿喊,“好運氣”已鬆了手,讓天祿得以脫身,爬過去將大腦袋扶著。
“鐵大哥!你沒事吧!”
大腦袋有氣無力地道:“我老祖宗從龍入關打過天下的,真真兒的巴圖魯,這一兩下,沒事!”
方臉獄卒其實知道自己這一下手重,趕緊走開了,眾人紛紛放下手中飯碗,跑過來將兩個東倒西歪的人扶進牢房,大腦袋靠著牆坐著喘粗氣,幾次抬手想擦鼻血,手卻抬不起來,天祿難過到極點,將棉衣脫下卷了兩卷,讓大腦袋躺下枕著,又將汗衫子撕了一個角,給他擦血。
大腦袋閉著眼道:“……好歹我是不用大正月裏出去了。”
“先別說話,躺著歇一會兒。看守說去叫大夫了。”
過了一會兒,大腦袋的呼吸越來越重,額頭變得滾燙,出氣兒多吸氣兒少,胸腔抽動,渾身開始發顫。
“怕是不好了。”
“肯定沒救兒了!”
“瞧臉色都變了。”
圍觀者悄悄議論。
天祿忽然大聲道:“鐵大哥,我開的飯鋪叫 ‘牛肉劉’,我有兩個夥計,是父子倆,當爹的是做餡餅的好手,兒子能把麵抻得頭發絲兒那麼細。那天您問我拿手菜是什麼,我是靠醬牛肉才發的家!醬牛肉做得不錯!”
大腦袋的腳抽動了一下,問了句:“使的牛……哪一塊兒?”
“前腿腱子和腰窩子上的使得多,多年老鹵合著三伏老醬來熬。”
大腦袋過了好一會兒,說:“嗯……聽著行。”
天祿說:“等咱們都出去了,您得嚐嚐我的醬牛肉!”
“那……可得說定了。”
“說定了!”
大腦袋睜開眼睛,眼白都是紅的,他笑了笑:“上午打算跟你說的……你一提……醬牛肉……我想起來了。燉牛肉和拐筋兒的……汁兒,注一點兒到羊肉餃子……餡兒裏……好吃啊!”
說罷,腦袋一偏,死了。
大夫沒來。來的是義地收屍的,推著一輛木板車,上麵插個破木牌,用黑筆畫了四個字:普渡慈航。
晚上開飯,推來一桶大饅頭,每人一個。
天祿拿著饅頭,雪白的饅頭直有兩個拳頭大,掰開來,熱乎乎香噴噴,他放了一口到嘴裏。
“這是我出生以來吃過的最好的饅頭。”
天祿想起了大腦袋的話,可大腦袋再也吃不到這饅頭了。
天祿蹲下來,摸摸臉,滿臉的胡子,哪會不變呢,他真變成一個囚犯的樣兒了。
四天後,天祿娘終還是想辦法來探了監。這麼些日子,跟打昏的兔子一樣四處亂竄著求人幫忙,連菜市口的水霸、右安門的糞幫都去求過,總算見到兒子,總算人還活著,不過眼前兒子這狼狽樣兒,也著實將她震住了。翠喜一直是跟著她的,自瞅到天祿第一眼,她那雙大眼睛裏就全是淚,可天祿一眼都沒瞧她。
聽母親敘述完家裏的現狀,他隻問了句:“媽,家裏還有錢沒?”
天祿娘小聲道:“還有點兒。”
天祿點點頭,從兜裏掏出一張紙條,是大腦袋的殃書,他遞給母親:“這個大哥為了救我被人掄死了,我欠了他一條命,沒法還,他沒有親人,您回家後拿著這張條到灣子的義地,請人給他做場法事,立個碑吧。他是旗人,有什麼講究,您去問問那小姐。”
天祿娘應了,接過紙條,顫聲道:“兒子,你受苦了。”
天祿搖頭:“媽,您得保重身子,等我出來,咱還可以從頭再來,再過回好日子去。”
天祿娘點頭,將淚眼盈盈的翠喜拉過來,對天祿道:“這孩子一直跟著我,她惦記著你,都瘦得皮包骨頭了。你們快說說話吧。”
天祿仍是不看翠喜:“以後你別來了。”
翠喜愣住:“天祿哥……”
天祿說:“現在飯鋪沒了,翠喜,咱家沒你什麼事兒了。好好跟著你哥,該幹嗎幹嗎去吧。”
說完這句話,他卻偏著臉看著站在一旁的母親,眼中有淚光一閃:“媽,兒子對不住您了。”
天祿娘很清楚,兒子是不願耽誤翠喜,才故意說這狠心話,補上後頭這句,也無非是因為翠喜若真撂開了他,母親在這萬難之際,也就沒了能搭把手的貼心人。她心如刀割,卻隻是輕描淡寫地笑了笑:“我身子骨很硬,你別擔心,把自個兒顧好了,記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媽等你出來。”
拍了拍翠喜的肩膀,說:“孩子,咱們走。”
翠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瞅著天祿,眼中的淚卻沒了,嘴唇兒翕動了一下,擠出一絲甜甜的笑:“我剛才進來見著天祿哥,就忘了該說什麼,現在要走了才想起來。也沒啥,就跟大娘說得差不多,你一定要好好的!以前你說過要帶我去趟東安市場,還有隆福寺,別忘了呀,我在這北平走動最遠的地方,還沒過中華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