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 3)

對於出身卑賤的匠役來說,這是一項殊榮。隆宗門距離養心殿最近,緊靠皇帝居所,地處宮廷要害之處,這些位於慈寧宮的作坊,統稱為慈寧宮群房,與常規的內務府匠作處最大的不同在於,它們隻承製帝王所需之物,級別高於他處作坊。梁子這一去,惹來眾多匠役眼紅,有人不免多嘴,說梁子趁茂春養病搶其風頭,不是忠厚之舉。茂春回來後,對其亦漸生嫌隙,兩人的關係慢慢疏遠了。茂春默默發力,以其擅長的累絲鏨刻手藝,被選入白虎殿的作坊,同屬養心殿造辦處。

在紫禁城,不少宮人被陸續遣散,造辦處更是捉襟見肘。本來匠人們收入就不高,工錢隻夠糊口罷了,生活十分拮據,慢慢地,待遇越來越嚴苛,動則被厲言斥責,倘若請個喪假病假,錢糧立時停發,或者幹脆被變相革退。隻有少數技藝極其精湛的南匠,平日除了事食費之外,尚能多拿一點兒錢糧補貼家用,梁子和茂春就是日子還算過得去的那撥人。

老太後七十壽辰到了,按慣例還是得恭慶一番。為了迎接壽誕,三織造早就開始準備各式新衣。宮裏這邊呢,各大殿加緊修繕裝飾,各匠作也都緊鑼密鼓地忙碌起來。

也是,該有件喜慶的事兒了,盡管自上而下都知這不過是粉飾太平一番罷了,到了造辦處這裏,卻仍不能敷衍了事。甭管大活兒小活兒,幹不好,說得嚴重點就是掉腦袋的活兒。再巧奪天工的活計,看多了,主子也不覺得稀奇可貴,更何況彼時國庫空空,雖仍要硬著頭皮大操大辦,工料不足卻是事實,要討得主子歡心,造辦處真得操碎了心。

隆宗門與白虎殿的兩撥匠人,專門負責做太後的頭飾。庫裏倒是有一些金簪,可將它們熔了打造成其他物件,所需其他工料,也可從庫存中支取。按往常規矩,上頭會分配一些樣簪下來,給個明確的交代,但這一次並沒有樣簪,隻傳來三字諭旨:第一香。

原來管理造辦處的王爺請老太後過目壽誕所需物件的畫樣,到頭花兒配飾這一項,讓老太後給個點子,其實也就是借機討老人家高興。太後道:“說到四時皆有花開,萬紫千紅,爭奇鬥豔,倒不太容易單拎出來一種,說它是最香的,若每朵花兒都長了顆人的心,隻怕也忍不住要比一比。這次就讓匠師們來比比手藝吧,圖個樂子。”便提筆寫了“第一香”三個字,又道,“不是讓他們開香料鋪子,誰要真拿比起香氣來,那可就是呆子了。做的玩意兒形神兼備即可,也別依著那些舊的樣式,誰做的頭花兒最切中題意,誰就有賞。”

匠師接到這樣的活兒,怕是曆朝以來少有。若以花為題做成頭飾,單靠形與神,怎能做出花的香氣來呢?何況是“第一香”。領頭的兩個工匠,就是梁子和茂春,這一次,他們成了彼此的對手,最終也決出了個勝負。

“一定是梁師傅贏了,讓那邱師傅傷了心,所以你們兩家人就有了芥蒂。”綺湘聽到這裏,恍然道。

連翹苦笑:“勝負其實難說,用我爹的話來講,誰做得好誰做得不好,全憑主子心情來定。皇家匠人,誰的手藝會不好呢?給老太後定的時候,司庫呈上的是樣簪,邱叔叔做的是金累絲點翠嵌珠石四季花,金絲拉得比頭發絲兒還細,每朵花瓣盡其形狀,被風吹皺的,含著露水的,剛打開花苞的,開得正當好的,都做出來了,蘭花、牡丹、桃花、杏花、秋天的菊花等,一共九朵攢在了一起,的確是巧奪天工,也的確形神兼備。我爹做的,相比起來倒並不太過貴重,論材質,金銀珠石用得極少,除了象牙用了一些,主材隻是極普通的綾絹、通草、羽毛和絨線。”

“那就奇了,梁子做的是什麼?”

連翹道:“主花是太平花和白蘭花。太平花是仲春開的花,京城裏隨處可見,白蘭花是南方初夏的香花兒,我爹聽造辦處的官員說過,老太後最喜歡白蘭,閨名中也有個蘭字。邱叔叔想的是帝王之家,太後要的定是富麗高貴,體麵大氣,所以將頭花兒往最有排場的路數去做,而我爹卻想老太後也不過是個平常老太太,當年做閨女的時候喜歡什麼,現在應該也差不離,所以先決定要做白蘭花,可太後的地位又和尋常老太太不一樣,她最大的心願會是什麼呢?我爹想,老百姓的心願是什麼,也許太後的心願就是什麼吧,那就再做幾朵太平花吧。這也是我爹的心願。將心比心,用在哪裏都一樣。”

綺湘點頭道:“太平花開得熱鬧,雖然不太香,但寓意好,白蘭花卻是極香極清的花兒,我從小就喜愛,隻怕沒有姑娘會不愛白蘭花吧,現在一想起白蘭花的香氣,真的就像回到十幾歲的時候。可是你爹即便把頭花兒做得再像真花兒,卻哪裏能做出香氣來呢?”

連翹默了默,從身邊的竹籃裏拿出一個匣子,放到綺湘麵前。匣子顏色暗淡,沒有任何裝飾,隻是在表麵鏨刻了一個“梁”字,是抽拉式的,綺湘將指甲嵌入縫隙,輕輕往外一拉,便將小屜拉出來,裏麵端端正正放著一枚頭花兒,白如雪的太平花,花瓣上停留著一隻碧藍的點翠蝴蝶,觸須是銀絲做的,朝向旁邊的兩朵白蘭,似動非動,像是不敢動,不忍動,又想要飛去采花。白蘭有一朵尚未開放,花瓣緊緊包裹著,花身到花尖隱隱透著一絲青綠,另外一朵已經完全綻放,花瓣裂成細長的四片,紋理清晰,有一片的邊緣染了一點點的赭色,表示花朵已開放了一些時日。白蘭的另一側,是一簇紫色丁香,細金絲穿過花杆,一頭從花間穿出,係著金累絲遊蜂兩隻,均不過小指頭大小,正是斂翅將飛而未飛之時,而它們的身子也是朝向那兩朵白蘭。簪柄上係著黃簽子,寫著“真色生香”四字。

綺湘歎道:“要單隻看花兒,說它香還是牽強,但有了這粉蝶兒和蜜蜂,一看便能 ‘聞 ’香了,真色生香,說得真好,原來這白蘭花就是第一香啊。”

連翹道:“這就是當年那支樣簪,老太後將它賞給了我爹,之後按這簪做的那些簪子,做白蘭使的是象牙,不像這一朵,用的是尋常的菩提根。”

綺湘忍俊不禁:“也就隻有你爹的膽子才那麼大,用菩提根來打樣!?”

“那時庫裏其實已經沒什麼好材料了,隻是趕著太後壽辰,各處隻能打腫臉充胖子,貴重的金銀寶石幾乎都分給了邱叔叔他們那邊,所以他們用料很放得開,我爹就節儉許多,精打細算,看起來形狀大,分量卻很輕,做白蘭是不得已才用的菩提根,倘若樣簪也用了象牙,隻怕老太後也不一定會將它賞給我爹那樣的匠人。‘真色生香 ’是太後賜的字。”

“還有別的賞賜嗎?”

“給了二十兩銀子,夠一家人用大半年了,大多工匠的工錢都還領不著呢,我爹一下子就拿了這許多,上頭還選了兩個小蘇拉給他當徒弟,隆宗門的匠人每個人也都賞了好飯吃。”

“所以那邱師傅就跟你爹更生分了吧。”

連翹黯然道:“邱叔叔運氣很不好。他的樣簪是累絲為主的物件,平填堆壘,很耗時日,可呈上去,上頭沒下旨就不敢依樣配做,便隻能等著,一等三天,等來諭旨說不必另行配做了,除此之外還有一道諭旨,說工匠邱茂春滑懶怠慢,有違聖意,罰三個月薪俸,杖責二十大板。那二十大板,差點把邱叔叔的命都給打沒了。這責罰真來得毫無緣由,隻聽說老太後因邱叔叔的金簪子十分生氣,可究竟為什麼生氣,大家都不知道。邱叔叔做人做事都兢兢業業,說他滑懶,他是到死都不服的。其他人被這件事嚇到,人人自危,對我父親忌恨起來,想著他在這當頭反而得了賞賜,一定是使了壞坑了邱叔叔,這種坑害同行的事兒,是最遭人恨的。我父親性子傲,不屑於辯駁,沒過兩年作坊散了攤子,大家都出了宮去,他更是跟誰都沒再來往。可惜邱叔叔到死都沒和他消解這誤會。”

綺湘愣了半晌,道:“可現在這小邱師傅對你可是掏心掏肺的好啊,哪裏看得出你們兩家有過節。”

連翹道:“按理,邱師傅是我的恩人,但我總拗不過自己的性子,總說些沒分寸的冒失話得罪他,您說我是不是傻?”

綺湘微笑道:“女孩子耍點兒小性子無妨,隻要你們倆對彼此真的有情義,這都不是事兒。男人都是要麵子的,你隻記住,凡事做低伏小,柔順一些,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了。”

連翹陪綺湘坐了會兒,去打了滿滿一缸水,又把屋子打掃了一下,便告辭,綺湘道:“我陪你走幾步。”

連翹猶豫了一下,想到綺湘那雙小腳,連站都站不穩的。

綺湘立起來,移步去裏屋拿了樣東西出來,卻是根拐杖,微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怕我走不了路?沒事的,有它。”

連翹哈了口氣出來,微笑道:“這就好啦。”

她看到的綺湘年輕時的樣子,是在那些舊相片上,斂容靜坐或獨立的少女。花如雪,人如月,纖纖小腳尤為醒目,靴彎子上繡著綠色蘭花,花枝蜷曲纏繞,腳腕上掛著珍珠藕霞,更有月色的光潤,而那雙腳,多少人給它們寫過詩譜過曲,於男人是癡情銷魂,於女人是殘缺痛楚,若是靠那雙金蓮站立,是站不穩的,相片上,凡是綺湘站立的時候,都手執一把黑色雨傘支撐,那是最時新的樣式,紅顏鼎盛,就靠那把傘撐起來。

可現在,雨傘變成了一根再普通不過的拐杖,兩鬢已有白發的綺湘,臉上也有了青春時不太常見的舒展。

上午陰沉沉的,到下午這個時候,水氣收盡,天空又藍又清透,前門大街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在明亮的天光下,路邊新發芽的槐樹綠得耀眼,平日裏髒兮兮的角落,也都顯得幹淨多了。走到正陽橋五牌樓下,綺湘站在路邊,仰頭看了牌樓一會兒,對連翹道:“庚子年,班子裏有個老媽子可憐我,帶我到懷柔鄉下她老家躲了兩個月,等回來的時候,隻見前門大街早被燒了個精光,唯獨這牌坊不知為何好好的什麼事兒沒有,竟然幸免於難,除了上頭那個大匾沒了,對麵那箭樓子整個兒燒塌了。後來兩宮回鑾,為了麵子,請搭天棚的工匠用杉蒿、葦席在箭樓廢墟上搭了個彩牌樓呢,繞著綢子,好生漂亮。沒過幾年,大街上的房子也都又蓋起來,箭樓重修,修完了就是太後的七十壽辰,五牌樓上插著龍旗,懸著‘普天同慶’大匾。如今二十多年過去,朝代變了,紫禁城成了故宮,連北京也成了故都,龍旗變成五色旗,又變成青天白日旗,而這條大街上,也不知多少人離合聚散,多少店鋪關的關起的起。”

連翹道:“五牌樓還在這兒哪。”

綺湘笑道:“你信不信,指不定哪天就被拆了。這世間的事,總是翻來覆去不新鮮。”

兩人說說笑笑,又走了幾步,火車站附近人多了起來,乞丐簇擁著要飯,小攤小販扯著嗓子吆喝,綺湘見拐角處一擺攤老者,瘦骨伶仃,破爛的幌子隨風招搖,“吉凶先卜”旁,又有“代寫家信”四字,心念一動,想起江南老家尚有一個姨媽,不知是否仍健在,姨媽的孩子此刻也應該是壯年人了,便要讓老者給自己寫封信。

連翹奇道:“吳先生又不是不識字,幹嗎不自個兒寫?”

綺湘笑道:“我從小都不能寫家信,一寫就哭,寫不下去的。現在老了,也一樣。”

連翹恍然,道:“其實您現在想去哪兒就可以去哪兒,怎麼不回家和親人相聚呢?”

綺湘道:“家?我的家就在北京城,我可哪兒也不想去。”

便走到老者那邊,說了意願,老者應了,兩手一搓,又在眼睛上抹了抹,醒了醒神,急忙研墨,想來是幹坐了許久,終於來了個生意,動作格外麻利,問綺湘家鄉地址,親人名姓,綺湘一一作答。老者忽然頓住,放下筆,將她仔細打量,瞪著眼睛大聲道:“你是……你是吳姑娘?!”

綺湘驚了驚,端詳老者,呀了一聲道:“徐大人!”

老人一張臉通紅,聲音都抖了,站了起來,躬了躬身,隻道:“哎呀,慚愧啊,真是慚愧啊。”

當年在京的清廷大員,綺湘幾乎都認得,這徐大人是直隸總督座下數一數二的人物,當年也是英俊威武,沒想到今日在這兒遇到,神氣全無,和個要飯的糟老頭沒什麼區別了,可見人生這大輪子,經其碾過,誰都一樣。

綺湘心中陣陣悲涼,臉上卻強裝笑顏,對連翹道:“你先走,我一會兒慢慢溜達著回去。我這封家信,估計一時半會兒寫不完了。”

連翹微笑道:“那不妨礙您敘舊了。”便要走,綺湘又伸手將她拉住:“徐大……徐先生懂易理和玄學,要不你讓他幫你算算?”說著從衣兜裏拿出錢,交給那徐先生,連翹眼尖,見是大銀四角,能買四斤好豬羊肉或四十個大油雞蛋了,便知綺湘是想找借口接濟那落魄官員,本來她是不願意算命的,當下也就不便拒絕,道:“請先生幫我算算。”

老人緩了好一會兒才定下神,問了連翹生辰八字,掐著指頭算了算,點點頭,說:“人活一世變數極大,姑娘年紀太輕,心性又果敢剛強,我斷言你將來如何,一來未必準,二來你未必聽得進去。”

說到這兒,綺湘和連翹都笑了,綺湘道:“你說她心性剛強,聽不進去,這倒是說準了。”

老人道:“不如讓姑娘給個字,我就隨句話罷了。”

連翹想了想,道:“北平的 ‘北’。”

老人沉吟片刻,抬筆寫了個北字,又多添了幾個。

綺湘和連翹看去,寫的是:

“西風緊,北雁南飛。”

此時卻吹著東南風。謹王府東敞軒的那株鳳丹白長出十數個花苞,個個兒飽滿結實,向陽的幾朵,花瓣都有點張開了,一層層重重疊疊,白得欺霜賽雪,沒過幾日就接二連三地開放,白牡丹花大如碗,仙骨珊珊。

謹親王從天津回來了,似乎並沒有什麼時間去賞花。他忙著聽戲,會客,外出,一心要和他套近乎的日本人池田消息甚為靈通,也常常往王府跑,玉田對他越來越客氣,留池田喝喝茶,聊聊天,還一起去慶雲樓吃過飯。玉田是個很好的傾聽者,池田在經過多日觀察後得出結論,這末代王爺並沒有外麵相傳的那般桀驁孤僻。他們最常去琉璃廠,偶爾也去日本人在北平開的古董鋪,交流那些東西洋的古物,武士的名刀、盔甲,織物和數不清的書法繪畫,天氣好,也會去中山公園喝茶,“來今雨軒”門前擺出了最美的芍藥和牡丹,地上凋落的海棠花故意不掃,點心和清茶也有了應時的新樣,池田對王爺說,他愛這樣的雅舍,說杜子美詩中小序言:“秋來臥病長安旅次,多雨生魚,青苔及榻。常時車馬之客,舊雨來,今雨不來。” “來今雨軒”之名正是由此化出。

玉田道:“芹齋先生真是性情中人。”

池田幾乎以為自己將要成為謹王府永遠的座上賓,直到一天,謹王爺坦言:“我和芹齋先生就像涇水和渭水,是很難混到一塊兒的,要是時機一變,指不定就是敵人了。”

池田不自覺地攥了攥手中把玩的玉佩。

玉田瞥了一眼,微笑道:“中國人自古就認為美玉包涵萬有,溫潤有德,仁、義、智、勇、潔,五德也。不張揚不顯擺,恰如君子抱璞自愛,出門不佩玉,無異於小人。芹齋先生這塊玉佩,想來是銘心之物,可恕我直言,玉或許是真的,可玉佩,卻是仿的。”

他臉上那笑容是坦然的,沒有任何尖刻與鄙夷,直截了當,甚至帶著和煦的暖意,池田的心裏卻有點涼。

肯定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且絕不僅僅是手上這塊古玉。

“王爺說玉佩是仿的,有什麼依據呢?”

“廊坊頭條悅昌首飾行的大掌櫃趙柏濤,芹齋先生聽過吧?”

“不止聽過,鄙人見過趙老先生,他確實是鑒賞古玩和珠寶的高人。”

玉田道:“一會兒他來,讓他給你說道說道。不過現在呢,我跟芹齋先生說些別的事。”

“您請說。”

“聽說你們日本軍部最近對我的宅子很感興趣,你是替他們出麵來遊說我的吧?”

池田失笑道:“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商人,對政治可不感興趣。”

玉田嗯了一聲:“那就好,我呀,當年也是被政治搞得傷了心,丟了臉,那種東西,還是不碰最好。還有件事,前陣子,西單牌樓鳳翔紙鋪收了些來頭不明的舊紙,據說放在彰儀門的一家貨棧,您猜有多少?整整三十間屋子,五個院兒,全堆滿了,有買主去買,您猜買來做什麼?拿去西山化成紙漿!虧得那紙鋪沒有砂鍋搗蒜,做一錘的買賣,這事兒被琉璃廠古玩行的一個老經理得知,輾轉找人跟我說了,原來那些紙是宮裏內閣大庫裏流出來的,紙是尋常的高麗紙,也就好在拉不斷,有韌性,不值幾個錢,可上頭印的東西貴重多了,那是清廷內閣的檔案,原本是被現在這政府用來放到檔案館的,要不是教育部財政短了錢,開不出官員工錢,也不會將這些檔案賣給紙鋪,弄出這麼一檔子事兒來。我後來牽線搭橋,找了些舊交,以前的學部參事與一些遺老,湊了點兒錢,把那些檔案又給買走了。唉,不管它們將來去向如何,至少比化成紙漿要好些。”

玉田淡淡地盯著他,細長的眼睛裏並沒有太多波瀾。

“芹齋先生應該認識這些廢紙的買主吧?”

池田眉骨高,眉心凸出,這個時候他整張臉皮都繃緊了,加之毫無血色,雙目圓瞪,額頭間青筋跳動,要刺破那青白的皮膚,倒像是眉骨多長了一截出來。

隱隱的一聲響,溫潤的石頭似在掌心發出斷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