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立雲已明白是誰,小順子也忍不住說了出來:“是小柱子!”
那個機靈質樸的孩子,天天鼓著勁兒要學手藝,但柏濤囑咐所有人,小柱子還沒定性,讓他先打好基本功,再說拜師的事。原來他竟然是梁子的徒孫。
柏濤看著立雲,目光慢慢轉涼:“你心裏不痛快,是你覺得可惜,就像你父親為她父親覺得可惜一樣。梁子一家人過得那麼慘,連翹呢,要不是碰到我和你,隻怕還在韓家潭給妓女當下人,他們過得不好情有可原,誰叫不按規矩來呢,但這不是因為傻,不是因為他們不怕挨餓挨打,他們隻是比我們膽子大,就大那麼一丟丟,隻想做自個兒願意做的東西。你們本該可憐他們,最後卻變成了嫉妒。今天的 ‘宜夏 ’,何嚐不是當年的 ‘第一香’!咱們走的路是條老路,指不定哪天就走不通了,他們走的路,是他們自個兒的,誰知道會走多遠呢?你和連翹,鍾鼎山林,各有秉性,怕是有緣無分。罷了,早看清早好,男女之間的事,最怕牽扯不清,互相拖累。”
這番話擊中了立雲心中最不可說、最不願觸及的地方,他猛地叫住車夫,讓車停下,硬聲道:“對不住,您老先回去,我走幾步。小順子,把大掌櫃的伺候好。”
下了車,他走得很快,胸中如萬流奔湧,他苦苦地想,怎麼偏偏還是到了這一步。
他是懂連翹的,他明白她,知道她哪怕被擱在世間最慘的境地,也還是會一頭紮進去,這情深一往倒不是為誰,隻為成全她自己的性子而已。除非他願意伸手搭救。他從韓家潭搭救過她,但不能改變她的性子。
沒收下那兩朵牡丹,卻忘不了它們是多麼美,淡綠色與深墨色,那飄曳之姿是清風習習而來,花瓣隨時會與之起舞,天真赤誠,無所畏懼,像少女的心。
在她一雙手中,在她腦子裏,在她心裏,存在著一個世界,既清淨平和,又動蕩壯闊,有許多的不確定,又有許多的確定。而他邱立雲深諳世道,卻永遠做不了她能做的東西,因為他守規矩。
但他堅信自己是沒有錯的。工匠的本分就是守規矩,守那千百年的規矩,最後讓自己也變成那個規矩。
他進不去她的世界,因為他太害怕孤獨了,父親死後,他孤身一人,但從未認為自己是個孤兒,有柏濤的照拂,也有談得來的夥伴。而連翹,或許梁子一死,於人生也罷於誌趣也罷,她徹徹底底成了一個孤兒,從他的角度,那是十分可怕的。他現在就能感受到她那份少有人懂的孤清,而最終正是這孤清會成為上天賜給她的最大的恩德,可它是那麼荒寒,光靠勇氣可扛不住,還要運氣。
他們看似是一類人,卻完全不是一類人。
反正他不是她的同路人。
立雲茫茫然走著,從內城西北角的王府,一直走到了南城,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渾當聽不見,也不理,不知道走了多久,聞到淡淡的棗花香,一堆堆、一簇簇的香氣撲過來,這才醒豁了,前方門樓挑簷尖尖,屋簷重疊,香煙繚繞,卻是他和連翹未曾同去的崇效寺。牡丹已經謝了,賞花人也不在,香客提著寺僧揉了牡丹花瓣做的麵餅,那也隻是春天的餘味了。
立雲啞然失笑,又有點想哭,站在此地,為所有的偶然與所有的必然注定,生起一種近乎悲哀的喜悅,近乎解脫的愴然,近乎碎裂的新生,近乎滿足的空虛。
“邱師傅!”
聲音清晰起來。
立雲回頭,看到一個挑著擔子的大漢,幾乎高他半個頭,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擔心地打量著他。
“你是……劉掌櫃?”立雲想起了他是誰,
“哎,哎!”對方見他記起,很是高興,放下擔子朝他行禮,“邱師傅您還好嗎?怎麼今兒個到這兒來啦?是來看花嗎?”
立雲應付道:“嗯,是。”
“牡丹花謝啦!”
“是啊,謝啦。”
“那您可白跑了一趟。”
“可不,白跑了一趟!”立雲隨口說著話,思緒也漸漸理順,見劉天祿對襟褂子的領口袖口一塵不染,整潔利落,褲腿上好幾個補丁,但也挺括,鞋子毛了邊兒,臉上精氣神兒還足,想來日子艱難,仍勉力支撐。他對這漢子生起了佩服,掃了眼擔子,笑道:“劉掌櫃過得可還好,醬牛肉賣完了?”
天祿笑道:“做得少,所以賣得快,還得靠街坊們照顧。”掀開擔子上蓋的白棉布,香味長了翅膀,四處亂飛,頓時有路人停步,喊道:“劉掌櫃的,牛肉還有嗎?”
天祿抬首應道:“賣完啦!”
那人道:“給我點兒湯回家拌麵成不?”
“您拿碗過來。”
“得嘞!”那人樂嗬嗬跑了。
立雲微笑著指著瓷盆,醬紅的鹵汁裏尚浸著點兒雜碎,腱子肉卻仍剩有一塊:“這不是還有嗎?”
天祿拿長筷從大瓷盆子裏撈出僅剩的那一小塊牛肉:“給您帶走的。”說著從另一邊擔子放的砧板下抽出一張油紙,就要將牛肉包起來,立雲趕緊攔住,“不能夠!我這一路溜過來,就為了吃這白食啦?不成不成。”
天祿幾下包好,把肉送到立雲麵前:“您別跟我客氣,我今天還能好好活著,全靠你們這些好人幫忙,請您把這牛肉帶回悅昌,讓大家都再吃一點兒,我知道,你們不差這一口,這北平啊,也大都興吃羊肉,南城串街賣牛肉的現在不多!可您今兒要不拿,就會有好些日子都吃不著啦。”
立雲十分不好意思,卻又疑惑:“這是為啥?”
天祿沒多做解釋,隻笑了笑道:“要出趟遠門,這生意得撂下了。”
立雲隻得將牛肉收下,另一隻手立刻就要往衣兜裏掏錢,天祿一攔:“給錢就是跟牛肉劉斷交情,您可想好了。”
立雲苦笑搖頭:“行,您說了算!”但再怎麼也想為劉天祿做點兒什麼,靈機一動道,“您怕是也空著肚子吧?咱們找個地方坐坐?”
天祿知他想請客吃飯,不願立雲破費,但又確實早過了飯點,該墊點兒了,就道:“邱師傅還記得我飯鋪裏那抻麵的小子嗎?他呀,幹不了棚鋪的活兒,從天棚上摔下來,腿斷啦!前些日子養了過來,換了個活計,就在前麵不遠處一家切麵鋪,您要不嫌棄,咱們去那兒湊合湊合?”
立雲道:“那敢情好,正好看望一下小王師傅,那老王師傅還好嗎?”
“身子硬朗著,就是耳朵更聾了。”天祿笑道,見立雲也不過隻在“牛肉劉”吃過一次,卻依然還能記住老王父子,不禁極是感激。
之前那個路人端著碗來,天祿給他舀了滿滿一碗醬肉湯,那人喜滋滋地道:“回家一見開兒,幾大枚的麵條一下,就根黃瓜,那滋味神仙也嚐不了!”
天祿笑道:“您就是神仙!”
“托您福,今兒我還就當一回神仙,哈哈!”
天祿將擔子重新挑起,引立雲去切麵鋪,沿路棗花香越來越濃鬱,是崇效寺的棗林正繁花初綻,陽光暖暖灑下,真是夏天要來了!
“牛肉劉”的人,按理都是倒了黴的,可他們臉上還是那麼光亮,一點兒黴氣也沒有,就像冬天的火爐子,亮堂堂地暖,瞧著心裏就安定。王大力跟人打招呼,語聲還是那麼響,而他切麵的功夫,真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了,擀得薄薄的麵,幾下一折托在左手,右手拿著大刀唰唰幾下就切完,雙手提著一抖摟,是琴師的弦帶著回旋的顫音,霰雪輕霧一般噴騰,有吸去喧囂的力量。
“猴兒,來個一斤!”
王大力放下手中的刀,抓了麵條,用秤盤稱了一斤:“大哥,您是帶走還是跟這兒吃?”
“借倆碗,就這兒了。”
“得嘞!”麵條被扔進切麵鋪一直冒著熱氣的大鍋裏。這一次立雲搶著把錢給了,又讓大力再給切兩斤包好讓天祿帶走,天祿沒客氣,大大方方地收了,放進了擔子裏。不一會兒,鍋裏的麵煮得了,立雲一碗,天祿一碗,熱騰騰的麵條就著醬牛肉汁兒一拌,兩人就在切麵鋪外頭,頂著槐樹蔭篩下的陽光,捧著碗站著吃。
“邱師傅,您今兒看著心情不太好,怎麼了?”
“沒大事兒。”
“哎,就是,有的吃有的穿,還有身好本事,不用愁!”
“您呢,飯鋪就這樣歇啦?”
“馬尾巴穿豆腐,別提啦!一年半載沒戲。”天祿笑道。溫貝勒雖然暫時沒找他麻煩,但這大街小巷,多的是不省心的。有名的兩個,一個叫“遛一塊”,是巡警,隻找拉車的麻煩,光著膀子拉車,逮著就罰五角,穿著衣服也不行,得穿警署發的號坎兒,要沒有,逮著再罰個五角,所以當麵叫“六爺”,背著都叫“遛一塊”,遛一趟可不一塊錢就沒了嘛。另一個則是“雨露均施”,姓侯,人稱“炸街侯”,是廣安門一帶的水霸,也算是天祿的同鄉了,是個山東人,霸著幾口甜水井,有一幫嘍囉跟班兒,脾氣不好,愛罵人,罵得別提有多髒,聲量還大,響徹四方,所以叫“炸街侯”,不挑人,連溫貝勒也被他炸過幾次,誰讓你喝人家的水呢?讓人弄不明白的,是草奶奶每日送的水,也歸“炸街侯”管,但“炸街侯”似乎一次都沒難為過草奶奶。總之,巡警,水霸,路霸,挑糞的都有糞頭子,作惡起來,花樣百出,做小買賣的遇到他們,隻能忍氣吞聲。經過“王八樓”這一遭,天祿算是被“打回了原形”,再糟糕的境況也都熬過來了,這些本不算什麼,忍過一陣肚子疼!但要“牛肉劉”重新開張,他知道也就做做夢吧,更何況他的心思還不單單在這一件事上頭。
立雲忽然想起來:“咦,你飯鋪裏那小姑娘呢?”
天祿將麵條吸溜吸溜吃了,擦擦嘴:“跑了。”
“跑啦?!”
“有個混賬王八蛋要霸占她,這丫頭片子機靈,溜了。”
立雲鬆了口氣:“哦……那跑了好,跑了好!”
“我呢,上天入地也得把她找回來。”天祿斬釘截鐵道,拍了拍前胸,又道,“邱師傅不信?”他看到立雲表情有變化。
立雲笑道:“當然信。”劉天祿完全不必這麼高大,因為即便他不是這麼高大,立雲也覺得比他矮了一截。立雲想到連翹,心裏很痛。
“望您早日找到她。”立雲說,無比誠懇。
天祿挑著擔子往家走,心裏念著邱立雲的好兒,不單為他給的那兩斤麵。在天祿的心中,為搭救他奔走過的,替他說過好話兒的,照應過他生意的,他一筆筆記著恩情賬。他也不是不記仇,坑他的害他的,他自此不搭理,不招惹,但也沒想過去報仇,比如那個錢大學生,他知道這人告密坑了他,添柴送火,把他弄進了“王八樓”。但當金蛋跟他說,那個吃白食心眼壞的錢大學生也被當作亂黨抓進了監獄,他也隻是愕然半晌,哦了一聲。
“這是我平時認識的那個劉叔嗎?”金蛋半閉著眼睛,斜睨著他。
“難不成我還豆腐渣擦屁股,跟他沒完沒了啦?”天祿道。
“哎,這就對了,有點意思了……叔,你高興不?”金蛋笑道。
天祿點頭:“他活該!”
“聽說也是被人告密弄進去的,報應,他可算嚐到被人冤枉的滋味了。”
“冤枉?難道他不是那什麼黨?”
金蛋搖搖頭:“這種混混也配?”
天祿聽這話的意思,心裏一緊,盯著金蛋:“你怎麼知道?莫非你是……”
金蛋往後跳了一步,擺手道:“您別想多了,我什麼都不是,但我告訴您,反正錢正光這樣的人渣,是不會有革命的膽量的。”
“毛孩子一個,胡思亂想,當心你爹揍你。”
金蛋眼睛都在放光:“不是胡思亂想,那是偉大的理想!是為大多數人著想的信仰。一個人有了這樣的信仰,如果能堅持下去,慢慢就能看到方向,如果有一個正確的方向可以前去,那更多的人就有希望了。也許有一天,好人都能過上好日子呢!”
被金蛋的言語打動了,天祿也振奮了一瞬,但對於將來日子會怎樣,他腦子裏其實並沒有太具體的形狀,螻蟻一樣的人,能看多遠呢?但他知道,隻要不放棄,隻要還有口氣,被水衝垮的蟻穴也可以一點點壘起來。
但現在……好不容易有點起色的家業,又要散了。但這一次是他自己做出的決定。半步橋的破屋子,最終還是賣了,還了欠債,剩下的家當能帶走的帶走,帶不走的,全部扔掉或賣掉,連這牛肉挑子,今天也是最後一挑。
十天前,“燕雲北望”的撒掌櫃來到半步橋的天祿家,帶了些羊肉羊骨頭,麵條麵餅子,還有一個鐵塔一般的大漢:白常順。
見過禮後,撒掌櫃對常順說:“這是你劉大哥,你見過他的,記得嗎?”
“不記得,”常順搖搖頭,卻叫了一聲,“哥!”
他這麼一聲,天祿娘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天祿連連鞠躬:“您抬舉,您抬舉,白大哥,我當不起這稱呼,您這不是折我壽嗎!”
撒掌櫃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很嚴肅:“劉爺,常順雖然比你年長,但他的心智跟七八歲小孩兒一樣,您哪,就受了他這聲哥吧。”又對常順道,“那位是劉大哥的親娘,你快叫聲大媽。”
常順像小羊羔一樣溫順,乖乖吼了一聲:“大媽!”
“哎喲,哎!”天祿娘隻得笑著應了,但還是警覺地看了兒子一眼,感覺撒掌櫃此行必定有用意,天祿也有一種不太對勁兒的預感。
但他們絕對料不到撒掌櫃接下來的話:“唉,馬巴走的時候留過話,說劉爺您是仗義人,‘燕雲北望’有了麻煩劉爺不會不管。劉爺,我今兒個厚著臉皮來求您和老太太:能不能收留常順?他雖然腦子不太好使,但幹起活兒來可是好手,人又聽話,老太太,您直當撿個兒子。”
如同空中憑空響了一聲雷,劉家母子都被震住了,天祿娘瞅著常順的身量,低聲道:“撿個兒子倒是便宜,可我……哪裏養得起啊。”
天祿攤手:“撒巴,您開玩笑吧?說實話,常順哥要真跟我們家過日子,咱們……咱們也吃不到一塊兒啊。”
他指的,是自己一家並不是回民。
撒掌櫃眼裏本閃著一點光,一下子就熄了,抱拳道:“我一時著急犯糊塗,丟人了!”說著拉著常順準備走人,天祿攔著:“甭價,您先別走,究竟出什麼事兒了?”
天祿娘也急著招呼:“別走別走!喝口熱茶!”
常順砸摸了下嘴唇,跟著天祿娘去廚房,撒掌櫃看著他的背影,一聲長歎,眼睛紅了:“當年帶著常順逃出歸化城,兄弟們開了這個羊肉莊,原本就是想在京城留一塊地方,續住天生魁的根脈。但現在……和蒙古那邊早就斷了往來,總號那邊的人是死是活,生意怎麼樣,一概不知,硬撐了這幾年,靠口內外一帶的分號,做點小生意,寅吃卯糧,拆東牆補西牆,但跟不上時勢,舉步維艱,免不了讓新的財東加入進來,誰知引狼入室,把分號蠶食殆盡不說,還投機倒把,惹出不少是非,欠一屁股爛債,連累所有人。現在,就連羊肉莊也快幹不下去了。我們沒辦法,隻能讓 ‘燕雲北望 ’ 暫時歇業一陣子,北京城的家業,也打算賣了替天生魁還債,幾個老兄弟卷起鋪蓋,拿著鞭子,重操舊業,到口外趕羊去!可常順……他就跟一孩子一樣,我們走了,他怎麼辦?”
他說著,之前還沒什麼表情的一張臉皺成了一團,眼淚落下來。
馬爺告訴過天祿,這幾個羊房掌櫃全是老光棍,在北平風霜雨雪熬過來,就為了信守當年給總掌櫃的承諾,天生魁就是他們的家,總掌櫃一家人就是他們的親人,保住天生魁和常順,就是保住他們的家和親人。
天祿也為他們憂心,但又忍不住疑問:“撒巴,您即便要歇業,即便要重新去趕羊房子,可為什麼不把常順大哥帶在身邊呢?他以前也跑過羊房子,手藝又好,跟你們一塊兒,好歹也有個照應。”
撒掌櫃含淚搖頭:“路上凶險,萬一出意外絕了白家人,我們就成了罪人。這個險,冒不起。”
原來如此,天祿覺得腿有點軟,坐了下來:“你們這一去,是上哪兒呢?”
“過昌平,出居庸關,一路沿著懷來、宣化,再過張家口,一直到召河的牧場。越早走越好,羊莊太多,我們爭不過,隻能去召河的分號,把最好的羊弄到京城來,有了好貨,就什麼都好說了。”
“您老先喝點兒茶,常順哥這件事,給我一兩天琢磨個辦法。”
“費心了您!”撒掌櫃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他們一走,天祿娘去找了幾張舊床單,開始收拾東西,打包裹。
天祿看著母親忙碌的背影。
天祿娘沒回頭:“別歎氣,也沒什麼多說的,你娘懂你,你心裏想什麼我都明白。動換動換也好,半步橋這兒也就這樣了。”
“我答應過馬爺,不能不管羊肉莊的事兒,能幫多少忙,就得幫多少忙。現在羊肉莊歇業了,讓常順大哥到咱這兒來,不行,咱家也會被拖垮,兩全其美的辦法,是咱們去鮮魚口。”
“我知道,咱們去那兒照顧他唄,你就是這麼想的唄!”天祿娘回轉身,坐到床邊上。
天祿點點頭:“您去那兒,我還得走。”
天祿娘愣住:“你走?你上哪兒去?”
“我想跟撒掌櫃商量,跟他跑一趟口外,咱們這點兒家當,本來就不值幾個錢,能賣就賣了吧,把手頭能集齊的錢就投給羊肉莊,不一定管什麼用,但能幫撒掌櫃他們還點兒債吧。”
天祿娘急道:“你不想娶媳婦兒了!跑口外,不想找翠喜啦?錢給了他們,咱們斷糧了怎麼辦?”
天祿的聲音一啞:“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連永定門外的亂葬崗都找過了,可就是找不著呀。跑外的各路人都有,拉駱駝的也多,萬一能遇到吳貴成呢?媽,樹挪死人挪活,得換個活法。若不能好好活著,做什麼都沒戲。”
天祿娘默然許久,沒有反駁他,隻是心疼。
“你可得好好照顧自個兒,那邊又苦又險,得記住媽等著你,盼著你。”
天祿走過去,將母親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媽,我開小飯鋪十年,做吃的,我自以為過得去了,其實差太多了,都還沒摸清門道,我想再長點兒見識。離了北京城,再苦也不會比當年逃荒苦,再險也不會比在牢裏險,何況口外的牛羊都比京城好,這條路,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