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飯過後,李鴻章又單派人為小紅雇了輛馬拉轎車,由買來的兩名丫頭伺候著坐進裏麵,一行人悄悄離開京師,馳往保定。
到保定總督衙門,夫人趙蓮果然已將小紅的房間收拾停當,竟與自己的臥房一般無二,又專撥了兩名大些的丫頭,在屋裏屋外伺候,極為周到。小紅大受感動,連連稱謝不止,此後便把趙蓮視作親人,把太後行前交辦的事情丟過,一心一意地同著趙蓮服侍李鴻章。
你道小紅行前,太後向她交代了什麼事情要她來辦?原來,皇上即將大婚,大婚之後便要親政。依大清祖製,皇上一旦親政,聽政的太後就要歸政,不得再幹預政事。太後已把朝中各事安排妥帖,唯獨放心不下的便是李鴻章。因為此時的李鴻章,已非彼時的李鴻章。此時的李鴻章,是文華殿大學士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手裏不僅握有兵權,而且是水陸兩種兵權,對京畿構成極大的威脅。
當時大清國的各軍係,湘軍留有四萬,兩萬隨劉錦棠在新疆屯墾,另兩萬中有一萬,駐紮在金陵左近守衛南洋,另一萬已跟隨李鴻章多年,成了淮軍。左宗棠手裏的楚軍已大半被裁遣,何況左宗棠薨後,群龍無首,自然成不了氣候。還有就是屯紮在各省的綠營,雖為國家經製之師,但因裝備差,已無多少戰鬥力可言。
旗營也是大清國的主要兵係,分布在各省屯紮,不過也是裝備不濟,加上日久無戰事,又不肯勤加操練,已是暮氣沉沉,何況兵額已銳減到六萬。眼下,大清國裝備最好,人數雖不多但卻是最有戰鬥力的,便是李鴻章手裏已轉成經製之師的淮軍和北洋水師。
淮軍陸路現有兵額四萬,全部被李鴻章以保衛畿輔的名義布置在京師周圍。而北洋水師經累年擴充,人數已逾四千,加上營務、糧台等後勤人員,幾近萬人。
大清立國百年,兵製講究的是旗營為主、綠營為輔,漢人不準擁有私家軍隊。尤其是康熙平定三藩叛亂之後,漢人掌軍更是朝廷大忌。
但隨著太平天國的興起,這條祖製漸漸便不再有效了,漢人掌軍不僅被朝廷默許,而且成了主要兵力。隨著年歲的增大和閱曆的加深,慈禧太後越來越對執掌兵權的漢大臣感到不安。她曾設想過許多裁遣的辦法,但都被洋人的一次次鬧事給打斷了。盡管權傾朝野的李鴻章累請休致,雖然這個人已對大清的百年基業構成了某種威脅,但她經過反複思考,卻不敢答應於他。她怕這個人一旦歸隱,大清國會轉瞬便被各國摧毀掉。她已經認識到,有李鴻章在,大清國的確多了層威脅,但她又不得不承認,有李鴻章在,她及她的王朝又多了層保護!
李鴻章出任總理海軍衙門大臣,但不肯到京師當值,而慈禧太後卻想知道這個人在保定、天津,每天都在想什麼、做什麼;尤其是將來歸政以後,她更想掌握住李鴻章的所行所想。慈禧太後甚至已經作出了結論,隻要把李鴻章抓牢,老祖宗創下的百年基業,就不會輕易地垮掉。
她決定選一個人到李鴻章的身邊去,不但要掌握李鴻章的行動,甚至連李鴻章說了什麼夢話,她也想知道。小紅於是便來到李鴻章的榻前,充當慈禧太後的耳目。
但聰明的小紅並不想全心全意地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她清醒地知道,她在太後的眼裏再怎麼可心,終究逃不脫奴才的身份,而李鴻章,卻把做人的資格還給了她。
小紅不想出人頭地,她隻想老老實實地做一回人。
太後穩定住了李鴻章,便開始大張旗鼓地修園子,雖然醇親王與慶親王早已把海軍衙門裏的七百萬兩海防捐劃到了內務府的賬上,但太後還要認認真真地做一回官樣文章。
她把禮親王召進來,讓軍機處給各省督撫下發詢旨,同時讓軍機處組織在京的一班王公大臣們議一議,這園子該不該修,祖宗的基業還要不要。
督撫的反響自然要等上一些日子才能抵京,最先有反響的當然是在京的一班王公大臣們。
第一個站出來的本該是清流派首領李鴻藻,但李鴻藻此次偏偏耍了個滑頭,向上頭告了幾天假。顯然,李鴻藻是想看看情況再表明態度。
第一個上折的於是就變成了清流議政的二號人物署戶部尚書閻敬銘。閻敬銘是戶部左侍郎,戶部尚書翁同龢轉補刑部尚書後,他接替翁同龢暫署戶部尚書。
閻敬銘上的折子從理財的角度說事,稱戶部幹涸,外債未清,不可行此既不能招財又不能強國有百害而無一利之事。
折子上去後,慈禧太後並沒有理睬,但閻敬銘卻不依不饒,竟然一連三天在早朝上力逼太後表態。
太後被逼無奈,隻好表態:著將妄奏的閻敬銘革職並勒令其歸籍,永不敘用。軍機大臣孫毓汶與許庚身,原本商議好一起上個折子勸阻此事,一看閻敬銘被罷黜出京,方知風向不對,大概太後是鐵了心來修園子了,便不再提上折的事。
兩廣總督張之洞,原本都把反對修園子的折子擬好了,偏巧接到打京師翰林院傳來的密報,說閻敬銘因為上折妄議被罷黜歸籍了。
張之洞急忙把折子燒毀,幹脆來個不議。其他督撫原本都在等著李鴻章表態,哪知李鴻章始終未發一議,督撫們於是就沒敢妄議。
眼見修園子一事無人再反對,協辦大學士禮部尚書徐桐忽然來了精神,竟然連著三天上折讚成修園子一事,還說不僅清漪園要修,還要修成超過以往的規模。
翁同龢本不讚成此時修園子,但他為了能使太後歸政後遠離皇宮,不再幹政,也違心地表示讚成修園子,還稱頌太後的決斷是英明之舉。
太後一聽大喜,轉天即著軍機處擬旨,晉徐桐為體仁閣大學士管理吏部,著翁同龢由刑部尚書再次出任戶部尚書。京師於是便平靜下來,內務府也在不久便大興土木,開始重修清漪園。
光緒十四年(公元1888年)底,北洋水師依照外國的模式,正式更名為北洋海軍。北洋海軍的艦隊規模,仍是北洋水師的艦隊規模;海軍提督,仍是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
經過一年多的建造,清漪園的修繕已近尾聲,同時更名為頤和園。
光緒十五年(公元1889年)二月初三,十八歲的光緒帝頒詔天下,宣布正式親政;慈禧太後也在這一天發布懿旨,聲稱歸政,不再訓政,決定移住頤和園,頤養天年。同一天,李鴻章的侍妾小紅姑娘奉懿旨進京去看視太後。
三天後,小紅從京裏回來。當晚她服侍李鴻章躺下後,道:“老爺,奴婢見了太後,太後先問您老的身子骨怎麼樣,奴婢答還好。太後忽然又說到皇上親政這上頭。太後對奴婢說,皇上還年輕,才十八歲,管不了這麼一大攤子事。真把什麼都交給他,非出亂子不可。”
李鴻章笑了笑道:“那太後為什麼要宣布不再訓政了呢?十三年,皇上親政,太後就因為不放心,才改歸政為訓政。”
小紅小聲道:“太後此次歸政,宣布不再訓政,也是有苦衷的。據太後講,一班王公大臣連連上折,勸她到園子裏去頤養天年,說她勞累了半輩子,該歇歇了。還說皇上都十八了,又有一班王公大臣扶持,估計出不了什麼亂子。太後知道,這都是醇親王和翁同龢他們在背後搗的鬼。太後對奴婢說,醇親王是帝父,巴不得早日能當議政王;翁同龢是帝師,皇上什麼事兒都要他拿主意,他當然也希望皇上能真正親政,他好一手遮天。太後此次召奴婢進宮,就是想問問您的主意。太後說,你問問李鴻章,他認為我是放手好呢,還是不放手好。這是太後的原話。老爺,您老是個什麼主意呢?太後親口對奴婢講,您老是文華殿大學士,又是督撫的頭兒。您老的話才一言九鼎,別人說了不算。”
李鴻章笑問一句:“太後就說了這麼多嗎?”小紅點點頭。
李鴻章隨即披衣下床。小紅忙起身問道:“老爺,這麼晚了,您老還要幹什麼呀?”
李鴻章答道:“紅兒啊,你給老夫掌燈。老夫要連夜上折給皇上,懇請太後繼續訓政。太後說得對,皇上還年輕,容易出亂子。”
獲賜紫韁
李鴻章懇請太後繼續訓政的折子一到京師,立即在滿朝文武當中激起千層大浪。醇親王用手拍著桌麵,在府裏大罵道:“這個李少荃,他這不是混蛋嗎?太後剛剛移住進園子,皇上親政也不過十天,他就跳出來攪局!你說他咋就不嘎巴瘟死呢!”
翁同龢聞聽此事,胡子登時氣起老高。他連夜去王府拜見醇親王,連聲道:“李少荃當誅!李少荃當誅!此人不誅,我大清永無寧日!”
光緒皇帝未及把折子讀完,便揚手摔出老遠,口裏發狠道:“李鴻章這個老混蛋,朕早晚給你個厲害嚐嚐!”光緒帝罵了半晌,卻又不敢不彎腰把折子拾起來,起駕進園子去呈給太後。
太後把折子讀了讀,便讓人把一班王公大臣召進園子裏議事。王公大臣們到後,太後讓光緒帝坐在旁邊,她才手揮著李鴻章的折子說道:“這個李鴻章,他怎麼就這麼不懂我的心呢?我這剛清靜兩天,他的折子立馬就遞上來了!他怎麼這樣啊?”
慈禧太後一臉苦相,又是歎氣,又是搖頭,還把眉頭皺起挺高。醇親王一見,急忙跨前一步,奏道:“稟太後,奴才以為,這李鴻章是老糊塗了,朝廷該體恤他,讓他休致才對。”
翁同龢也跨前奏道:“稟太後,臣以為,李鴻章昏庸老邁,在直隸已屬屍位素餐,應勒令他開缺回籍,以嚴國法。”
徐桐更是一臉誠懇地請求:“臣懇請太後下旨,將賣國蟊賊李鴻章,鎖拿進刑部大牢按律問罪!臣懇請太後下旨,為劉錫鴻昭雪,召劉錫鴻進京供職!李鴻章賣國,劉錫鴻愛國呀!”徐桐話畢,對著太後就是一陣磕頭。
慈禧太後卻把折子啪地往桌麵上一摔道:“我話還沒有講完,你們這是幹什麼呀?盼著我早點死是不是?你們好為所欲為,一手遮天!把有功的大臣都攆回家去!”
醇親王一聽這話,嚇得慌忙就地跪倒,一邊磕頭一邊道:“太後息怒!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翁同龢也急忙跪在醇親王的後麵,口裏嘟嘟咕咕地懇請恕罪。徐桐跪在地上,早嚇得渾身抖做一團。
太後冷著臉子說道:“你們都起來吧。你們這是幹什麼呀?不讓人說話是不是?翅膀都硬了是不是?我告訴你們,我還沒老糊塗,你們不用在我麵前裝得跟受多大委屈似的。我呀,什麼都懂!行了,我也不多說什麼了。李鴻章是文華殿大學士,是百官的頭兒,他既然說話了,我也不能一點麵子不給他。何況,他這也是為咱大清好。再者說了,皇上才十八歲,還是個孩子,什麼事兒都交給他呀,我還真有點兒不放心。真惹出個什麼亂子來,說什麼可就都晚了。看樣子啊,皇上以後就得常進園子走走了。我哪,也就再辛苦幾年,幫他把把舵,省得出了事情往我身上推。這事兒就這麼定了,都回去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從此以後,慈禧太後又開始了訓政,繼續執掌大清國的內政外交大權。是年三月,慈禧太後頒發懿旨,著賞文華殿大學士直隸總督例兼北洋通商大臣李鴻章用紫韁。大清國朝臣再次嘩然一片。
清代祖製,非皇室不準賞用紫韁,滿漢大臣功勳再大,若非賞恩休致,亦不準用紫韁。執紫韁乘馬,逢王爺無須下馬。百官若逢執紫韁者,上至一品大員,下至未入流,不僅要為之讓路,還須跪地行大禮請安,待執紫韁者過後才能起身。
李鴻章不是皇族一脈,雖在朝廷看來立有蓋世奇功,但並沒有賞恩休致。未休致亦非皇族而賞用紫韁,大清立國百年,有此恩典者僅幾人而已!
直隸各地大小官員,齊到保定為中堂大人賀喜,趙蓮與小紅也在府裏為他慶賀。李鴻章當著趙蓮與小紅的麵,撫須說道:“你們忘了老夫今年多大歲數了,老夫今年整滿六十六。六六相逢,六六大順哪!老夫的一篇折子,換來一根繩子,值啊!”小紅見李鴻章說這話時,眼裏卻流出兩行混濁的淚水。見此情景,小紅鼻子竟然也跟著一酸。
一天晚飯後,李鴻章對盛宣懷發感慨道:“老夫預計,在六十六歲的時候,把北洋海軍兵船,添購到三十之數。如今,老夫已經六十六整歲了,虛歲六十七了,可我北洋海軍的兵船數,仍是二十五艘!朝廷未讓老夫把兵船湊夠三十之數,卻賞給老夫一根拴馬用的紫韁繩!悲耶?喜耶?”李鴻章的眼裏,再次流出了淚水。
一晃,光緒二十年(公元1894年)到了,李鴻章已整滿七十一歲,虛歲便是七十二了,而此時的慈禧皇太後也正逢六旬萬壽。大典的日子越來越近。
大典選在正月初二這一天舉行。大典之前,朝廷特意向各省督撫下旨,不準離任進京,但各省孝敬一項卻不能免掉,因為這畢竟是皇家斂財的一次機會。是機會就不能錯過,錯過了可惜。
李鴻章自然也盡其所能,為太後置辦了一份壽禮。因不準督撫進京,他便準備讓小紅押著禮品替他走一趟京師。不管怎麼說,小紅也是太後身邊稱心如意之人。可到臨上路的時候,他卻忽然發現,自己這事做得有些欠妥。小紅是宮裏的人不假,可她現在畢竟是自己的侍妾;讓一名侍妾去祝壽,不是分明在說,太後本人也不是正宮嗎?他嚇出了一身冷汗,忙讓小紅下車進屋去歇著,又臨時委派了一名候補道,這才把心完完全全地放進肚子裏麵去。
大典的這天,李鴻章同以往一樣,帶上境內的大小官員,麵北跪倒,遙祝太後六旬萬壽。儀式尚未結束,卻忽然接到聖旨。
旨曰:“文華殿大學士直隸總督例兼北洋通商大臣賞用紫韁李鴻章,公忠體國,晉讚綸扉,輔佐中興,嗣在北洋二十四年,功勳卓著,著加恩賞戴三眼花翎。欽此。”
李鴻章接旨在手,卻是再難把持,眼裏撲簌簌落下淚來。他麵北謝恩的時候,口裏連連說道:“老臣有何德何能,要賞戴三眼花翎啊!”
李鴻章如此激動不已是有原因的。花翎非尋常之頭飾,大清入關初期,唯有功勳及蒙特恩者,方得賞戴。鹹豐後,凡五品以上,雖無勳賞亦得由捐納而戴一眼花翎;大臣有特恩的始賞戴雙眼花翎;宗室如親王、貝勒等,始得賞戴三眼花翎。
試想,一名漢官能破格賞戴三眼花翎,是多麼榮耀的事情,又會讓多少人眼紅!要知道,醇親王、慶親王、禮親王三人,現在還僅是雙眼花翎!李鴻章之功名到此可謂極至矣!
就在大清國為太後六旬萬壽舉國歡慶的時候,屬國朝鮮卻爆發了聲勢浩大的東學黨起義。而暗中支持者,正是島國日本。
日本料定朝鮮必向大清國求援,大清勢必答應出兵朝鮮,因此定下出兵朝鮮、挑起中日軍事衝突的方針。
果不其然,大清國三品記名海關道駐朝總理交涉通商事宜大臣袁世凱,見朝鮮形勢危急,急電告總理衙門,請派兵入朝穩定形勢,朝鮮國王也發報向中國求援。
袁世凱在同日給李鴻章的電報中這樣寫道:“頃日譯員鄭永邦以其使令來詢‘匪情’並謂‘匪久擾’大損商務,諸多可慮,韓人必不能了,愈久愈難辦,貴政府何不速代韓‘戡’……我政府必無他意。”
袁世凱在電報中陳述了日本國的態度,希望中國出兵,謂“必無他意”。李鴻章把袁世凱的電報急遞總理衙門。光緒帝連續接到總理衙門轉遞的朝鮮電報,急召戶部尚書翁同龢進宮議事。
翁同龢進宮後,當即向光緒帝建議,著李鴻章速向朝鮮派兵。
光緒帝對翁師傅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當下便傳世鐸進來,讓軍機處擬旨,著李鴻章快速向朝鮮派兵,不準延誤。
李鴻章接到聖旨的當日,即飛檄淮軍葉誌超所部兩千人,乘兵輪由朝鮮牙山登陸赴朝。
李鴻章隨後飛檄劉銘傳一部九百五十餘人,雇用英國高升號輪船,亦由牙山入朝。
總理衙門接到淮軍葉誌超部登輪赴朝的消息後,即按著中日《天津條約》的條款,將中國出兵的信息通報給日本駐華公使館。日本隨即以“保護日本駐朝使館和僑民”的名義發兵朝鮮,幾日光景,兵力竟達一萬人左右,是中國出兵的幾倍。
光緒帝得知日本亦出兵朝鮮的消息後,不敢再召翁師傅入宮,而是擺駕進園子來向太後稟告。太後略一沉吟,當即吩咐道:“你還愣著幹什麼呀?快讓軍機處去給李鴻章送信,讓李鴻章進京來想辦法!”
李鴻章帶上小紅姑娘飛速進京。進京的當日,他便同著慶親王以總理衙門的名義,照會日本駐華公使館,要求日本“如已派兵保護官商,斷不可多,且非韓請派,斷不可入內地,致華日兵相遇生釁”。
日本公使館很快複函總理衙門,稱:“就派遣軍隊來說,除依據《天津條約》行文知照外,我國政府唯有按照自己的意圖行事,因此關於兵員多少及其進退行止,絲毫沒有受中國政府牽製的理由。”日本人的態度,出人意料地強硬。
李鴻章見日本不予理睬中國的警告,隻好約見俄國駐華公使喀西尼,希望借助第三國的力量來調停此事,迫使日本同意從朝鮮撤軍。
喀西尼聽了李鴻章的陳述,當即表示:“俄韓近鄰,斷不容日妄行幹預。”李鴻章大鬆一口氣,當即趕回總理衙門,把俄公使喀西尼的話陳述一遍。
慶親王聽了這話自然大喜,馬上便把李鴻章活動的結果,奏報給光緒帝和園子裏的太後。
光緒帝聽了慶親王的話,沉默不語;慈禧太後聽了慶親王的話,緩緩道:“李鴻章就是李鴻章,無論多麼難纏的事情,隻要交給他去辦,他總能給你料理明白。那些想扳倒他的人,我們就不要理會了!”
當晚,在賢良寺的臥房裏,小紅一邊為李鴻章捶背,一邊問道:“老爺,看您幾天來匆匆忙忙的樣子,從這家使館出來,又進那家使館,好像很怕倭寇啊!咱大清既有淮軍又有旗營,還有海軍,怕他們幹什麼呀?不就是打嗎?”
李鴻章長歎一口氣道:“小紅啊,你不懂啊。大清的事情,老夫比你清楚。這幾年,自打那個伊藤博文當了日本的首相後,該國便大肆增強武備。經方駐日多年,深知其根底。據經方講,日本兵已經全部換用了西洋製造的最新式槍炮,精銳無比,可以一次同時打出幾顆炮彈。”
李鴻章喝了口茶:“我大清從光緒十四年停議添購兵船,以後就再沒有從西洋大量購過新式槍炮,用的都是我大清各省槍炮局自家製造的老貨。現在淮軍手裏的槍炮,已落後日本多年,如何迎敵呀?老夫從十四年停購兵船後,就幾乎年年上折,懇請購進一批西洋最新式槍炮,都被皇上駁回了。兵船、槍械不購也就罷了,兵船上用的炮彈總該備足了吧?也不準添購。現在我北洋海軍,每艘船隻備有七發炮彈可供實用,其他的全是教練彈。海上交戰能否趨避,應以船行之遲速為準。”
頓了頓,李鴻章又接著說道:“老夫詳考日本海軍,該國目前擁有可用於交戰的新舊快船二十一艘,而我北洋海軍可用者,隻鎮遠、定遠鐵甲船兩艘。濟遠、經國、未遠三船,雖能巡洋,但行駛不速。致遠、靖遠二船,僅能一點鍾行十五六海裏。現在,西洋各大國講求船政以鐵甲為主,必以極快船隻為輔。如今日本海軍船隻,最快者能行二十三海裏,慢船也能行二十海裏左右,均為光緒十四年我停購以後,該國從西洋各國訂造。船上炮彈情形更不用說了,肯定充足。”
李鴻章長歎一口氣:“小紅啊,老夫當初奏請加強海防,設立水師,其實防的就是這個島國呀,但防來防去,還是落後於他。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李鴻章閉上眼睛,沉默了許久:“皇上親政以後,每事必問翁同龢。翁同龢說怎麼著,皇上就怎麼著,真是一絲一毫都不差。太後雖然還在訓政,但畢竟住在園子,不能事事都過問。現在皇上除了罷黜大臣還不能做主外,其他的事,太後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老夫聽人說,翁同龢幾次向皇上建議把老夫攆回家去,說老夫老邁昏庸,屍位素餐,又常常和外國勾搭,賣國求榮,讓老夫給好人騰地方。這好人是誰呢?就是他翁同龢。翁同龢是鹹豐狀元,又是一代帝師,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哪!老夫久曆官場,活到這把年紀,各種人見得多了,卻還沒有見過像翁同龢這樣能攬權的!他想扳倒老夫,門都沒有!”
小紅輕聲道:“老爺,您說了這麼大半天的話,歇歇吧。”
李鴻章長歎一口氣道:“咳,人老了,就愛嘮叨。可有些話呀,又不能隨便與人講,隻能在沒人的時候,同你偷偷講一講。好吧,我們歇吧。”李鴻章當晚睡了一個安穩覺。
中日激戰
喀西尼很快電告俄國外務大臣吉爾斯:“為了報答我們的效勞,中國正式承認,俄國具有與中日兩國共同解決朝鮮內部組織問題的權利。李鴻章請求我國協助,俾使日本同意與俄中兩國共同解決朝鮮的改革問題……我建議我國駐日公使希特羅渥應竭力勸告日本接受此項建議。”
吉爾斯經過請示沙皇,馬上給俄國駐日公使希特羅渥發電報,讓希特羅渥向日本外相陸奧宗光提出勸告,希望日本與中國從朝鮮撤軍。
陸奧宗光接到希特羅渥的照會,當即表示:“除非清政府保證同意共同擔任‘改革’朝鮮內政,或同意不幹涉日本以獨力實行‘改革’,日本軍隊決不自朝鮮撤退。”
陸奧宗光怕因此引起俄國人的不快,很快又表示:“日本對朝鮮決無他意,並對中國‘斷不作攻擊的挑戰’。”
喀西尼接電後大失所望,隻好遣參讚官轉告總理衙門及李鴻章:俄國雖知此次日本無理,但俄國“隻能以友誼力勸日撤兵……未便用兵力強勒日人,至朝鮮內政應革與否,俄亦不願預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