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當好替罪羊是門學問(3 / 3)

李鴻章一見日本是這種態度,馬上便預料到日本此次是預謀要與中國為難,於是緊急向宮裏遞折,再次懇請速籌餉銀向西洋購械,以防倭人襲擾。

光緒帝覽折時,總理衙門已接到袁世凱從朝鮮發回的密報,稱中日業已交戰,日本增兵飛速,官兵明顯不支,已敗退;日本現有兵船二十幾艘雲集洋麵,氣勢洶洶。

李鴻章未及把袁世凱的電報讀完已嚇得大驚失色,醇親王與慶親王也是連連跺足,不知如何是好。醇親王與慶親王兩個人商量了一下,決定會同翁同龢進宮請旨。

也就在三人跨進宮門的時候,北洋海軍廣工號軍艦、濟遠號軍艦在護送高升號輪船行至牙山的江麵時,與日本兵艦相遇。日艦突然開火,打中濟遠,濟遠被迫後退。廣工見日艦先行開火,隻好發炮自衛,旋遭三艘日艦圍攻,致使身受重傷。日艦旋強迫高升號隨行,船上中國士兵堅決不從。日艦魚雷、大炮遂齊發,將船擊毀。日艦離去後,法國一艘兵船恰巧行此,急忙救護,又向附近之德國伊力達斯號兵船、英國播布斯兵船發出求救信號,二船亦相繼趕到。三船合救出中國士兵二百五十二人,有七百人落水遇難。

而站在光緒帝麵前的醇親王、慶親王、翁同龢等人,卻還在向皇上提著建議,商量著想讓李鴻章出麵,去找英國調停此事。光緒帝急召李鴻章進宮,詢問此事是否可行。

李鴻章這樣說道:“英國水師雄冠天下。臣可與英國人相商,希望他們能派出十艘兵船徑赴日本的橫濱,與我國駐英公使許景澄,一同去日本外務部,斥責其以重兵壓韓無禮,擾亂東方商務,與英大有關係,勒令他們退兵,再議善後。臣竊以為,日本懼於英國的武力,不敢不撤兵。請皇上明察。”

醇親王也道:“皇上,臣以為李中堂言之有理。皇上不妨下旨,讓李中堂去英國公使館與他們相商一下。設若事情成功,可不就是萬事大吉嗎?”醇親王其實早已方寸大亂。

慶親王道:“對呀,對呀,皇上,現在除了外交,沒有別的法子好想啊!”慶親王也是六神無主。

光緒帝卻問道:“李鴻章啊,現在北洋海軍怎麼樣啊?”

李鴻章答道:“臣於進宮前已電告丁汝昌,嚴把各海口,避免與日艦交火。”

光緒帝說道:“李鴻章啊,你現在就去和英國人談吧。”

李鴻章慌忙出宮,徑奔英國駐華公使館。但英國公使館已接到國內訓令,不調停中日之間的此次爭端,更不可能采取威脅的手段強迫日本撤兵。

李鴻章一聽這話,頓感天旋地轉,好不容易才被人扶出公使館。回總理衙門的路上,李鴻章心灰意冷,一次又一次地在心裏說道:“中日一定在海上構釁,我北洋海軍必敗無疑!每艦隻有少許炮彈,多為教練彈,如何打呀!”

李鴻章剛一踏進總理衙門,便接到光緒帝緊急發布的聖旨:“著李鴻章速回天津布置與日作戰事宜,不得耽擱!”

李鴻章頭腦一下子清醒,知道中日構釁已成定局了,急忙上車趕回賢良寺,讓小紅匆匆收拾了一下東西,又馬不停蹄地連夜返回保定。

第二天,李鴻章正要乘車赴津,卻接到聖旨,旨曰:“現在倭船屢窺海口,海軍防剿統將,亟須得人。丁汝昌畏葸無能,巧滑避敵,難勝統帶之任,嚴諭李鴻章於海軍將領中遴選可勝統帶之員,於日內複奏,不得再以臨陣易將,接替無人等詞,曲為回護,致誤大局。欽此!”

送走傳旨差官,李鴻章大罵道:“這又是翁同龢這個老混蛋給皇上出的主意!這都什麼時候啦,還要撤換統兵大員!走,到天津再說!”

就在李鴻章與總理衙門奔走各國使館,希圖靠外交手段解決中日爭端的時候,日本陸軍已在朝鮮將葉誌超淮勇全線擊敗,占領了朝鮮大部;日本海軍也全部出動,雲集朝鮮洋麵,等待攻擊命令。

李鴻章趕到天津,急調淮軍、豫軍合七十營,移至鴨綠江邊九連城一帶駐防,由奉天防務會辦宋慶統帶。又在沿海各口增派陸軍,並嚴飭海軍提督丁汝昌,沿海巡視,以防日艦偷襲,同時又將聶士成部淮軍派赴朝鮮,會同葉誌超防堵日軍入境。

李鴻章希望日軍隻占朝鮮,不對中國實行攻擊。他心裏異常清楚,麵對裝備優良的日軍,至今仍在使用已被別國淘汰槍械的中國各部隊,雖人眾,卻簡直不堪一擊,海軍也如此。

李鴻章在上奏朝廷陳述海軍統領此時不宜撤換的同時,又給太後遞送密陳一篇,懇請太後能重新起用恭親王,稱:當此倭人構釁,國難當頭之際,恭親王久曆外交,有謀有斷,急宜複出主持大計。

慈禧太後把李鴻章的密陳留中不發,她還要等一等,看一看。翁同龢則在此時力主對日一戰,稱:“非戰不能保國,非戰不能驅倭。”日本可不管中國是戰是和,此時已決定對中國宣戰。

中國官兵在平壤全線敗潰的第三天,北洋海軍十艘艦船,在護送運兵船到達鴨綠江口大東溝時,日本派出十二艘戰船來襲,並當先發炮。

北洋十艘艦船隻得整隊迎戰,雙方盤繞、激戰約五小時。交戰過程中,日旗艦“鬆島”號被北洋海軍“鎮遠”號鐵甲艦所發巨炮兩次命中,引起火藥爆炸。“鬆島”號傷斃一百餘人,日艦“赤誠”號船頭及前部下甲板被擊毀,艦長以下死傷甚眾,日艦“西京”號也中彈累累,運轉不靈。

中國方麵損失軍艦四艘,其中“致遠”號因炮彈用盡,管帶鄧世昌無奈之下,決定用船體去撞日艦時,被日艦所發魚雷命中,全船官兵無一幸存。

戰後,日艦隊先撤,北洋艦隊奉丁汝昌之命,急駛旅順港躲避。丁汝昌奉的則是李鴻章的電令。李鴻章想通過避戰的方式保存實力。

對於此次交戰,總稅務司赫德根據英國方麵的情報,這樣描述道:“北洋艦隊克虜伯炮有藥無彈,阿姆斯脫郎炮有彈無藥,漢納根想要湊集夠打幾個鍾頭的炮彈以備一次海戰,迄今無法到手。”

查當時的海關檔案Z字第630號得知,赫德所說的情況,與當時的情況基本符合。第二天,日艦全部撲向旅順,北洋海軍六艘艦船雖每門炮僅配有少數炮彈,而且大半是藥量不足的演習彈,也隻得應戰。

中日海軍戰於旅順洋麵,結果卻是北洋海軍六艘戰船全被擊沉,日軍大獲全勝。

日軍乘勢由陸路侵入中國境內,竟連陷九連城、鳳凰城、金州、岫嚴、海城、營口、大連灣、旅順口。日軍進軍之速,火力之強,不僅讓光緒帝目瞪口呆,連一貫主戰的翁同龢也上奏稱道:“平壤既棄,義州已危,鴨綠一水,不過裏許,江西天險,若長驅平進,北距興京六百餘裏,永陵在焉,雖南麵有山,恐兵少難扼。”

翁同龢再不敢言戰,夜裏開始做噩夢。光緒帝眼見局麵越來越壞,不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新仇舊恨一齊湧將上來。他不顧一班王公大臣全部在場,喝令軍機處擬旨,將李鴻章頂戴花翎、紫韁、黃馬褂悉數收回,本兼各職全部革掉,速押京師問罪。世鐸答應一聲正要去辦,外麵忽然響起“太後駕到”的喊聲。

慈禧太後被人攙扶著慢慢走了進來。光緒帝慌忙跪倒請安,一班王公大臣也紛紛跪下。

太後往龍椅上一坐,冷著臉子說道:“怎麼著皇上?拿李鴻章開刀了是不是?你想沒想好,把他押進京師,是關進刑部大牢呢,還是斬立決呀?”

光緒帝跪著說道:“稟太後,此次倭人猖狂,全係李鴻章調度無方所致。兒皇將他革職問罪,全是他咎由自取。李鴻章按律當斬。請太後明察。”

太後卻揚起臉子對著世鐸說道:“著軍機處擬旨,著授恭親王軍機處、總理衙門領班,會同禮親王、醇親王辦理外交事宜。著恭親王接旨後,速與各國駐京公使商議,如何使日本息兵。再給天津傳旨,革除李鴻章騎都尉世職,拔去花翎,摘去頂戴,收回紫韁,褫黃馬褂,先行革職留任。去吧。”

世鐸答應一聲,連滾帶爬地退出去。六十三歲的恭親王再度被請出山來執掌軍機處與總理衙門領班。他接旨的當日,即派總理衙門大臣孫毓汶、徐用儀去總稅務司請赫德出麵,讓赫德說服英國出麵調解。

赫德在當日的日記中這樣寫道:“孫毓汶、徐用儀和我自下午四點鍾談到六點鍾。他們兩人幾乎痛哭流涕,願意接受任何好的建議,答應今後辦這樣辦那樣。”

恭親王又隨後擺駕來到美國駐華公使館,懇求駐華公使田貝能出麵調停;田貝偏巧拜客未歸,但使館參讚和翻譯答應轉告。

第二天,恭親王、醇親王、慶親王齊聚總理衙門,會同幾名軍機大臣以及總理衙門大臣,緊急會商此事。美國駐華公使田貝不料在這時不請自到了。恭親王急忙親自把田貝迎進來,也不等田貝喘上一口氣,便把大清國請求美國出麵調解的話講了一遍。

田貝笑著道:“本公使就是為這事來的。不過有一點本公使須提前聲明,我國可以出麵調解貴國與日本國之間的爭端,但貴國須向我國交一份書麵保證,承認朝鮮國是絕對獨立的國家,對朝鮮的所有事情,貴國都無權幹預。貴國能答應嗎?”

恭親王忙道:“田公使但請放心,本國與日本已經打成了這樣,本國還哪顧得了什麼朝鮮。貴國說朝鮮是獨立的國家,就是獨立的國家。隻要貴國此次肯出麵調停,讓日本國先把戰事停下來,其他的什麼事情,我們都可以談。”

一班王公大臣急忙附和道:“是啊,是啊,王爺說的真正是在情在理。隻要日本國肯把戰事停下來,有什麼事情不可以議呢?”

田貝這時已看準清政府可任意擺布,認為聯合日本進行無窮勒索的良機已到,於是便拍電回國,詳細描述恭親王等一班王公大臣,對美國搖尾乞憐的態度,建議總統抓住這次“調停”的機會,發上一筆橫財。

當時恭親王等一班王公大臣但求速和,隻要有求和的門路,決不放棄,已經達到有病亂投醫的程度。

恭親王繼求美國調停之後,又馬上懇請英、德、法、美、俄五國,聯合出麵調停此事。同時,總理衙門又秉承太後、皇上的旨意,訓令中國所有駐外公使,向各國直接提出請求,幻想“連衡說和”,並派出津海關稅務司德璀琳起程赴日,到日本神戶去見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商議停戰之事。

德璀琳抵達神戶,當日就致函日本外相陸奧宗光,表明此行的來意,希望能見到首相。陸奧宗光馬上把德璀琳的來意稟明伊藤博文。

不料想,伊藤博文拒絕了德璀琳的請求,指責德璀琳不合交戰國使者資格。德璀琳隻好把日本的態度電告總理衙門,隨後很失落地返回。

北洋海軍全軍覆沒

總理衙門一見日本如此態度,以為亡國有期,頓時慌作一團。光緒帝得到消息,也是把龍足跺得山響,拖著哭腔說道:“這皇上是當不成了!這皇上是當不成了!”

這時,田貝已與日本達成了某種共識,充當起了中日兩國間傳話的角色。他來到總理衙門,向恭親王傳話說:“伊藤博文表示,中國若真心希望和平,必須任命具有正當資格的全權委員。日本政府當於兩國會議時,宣布停戰條件。否則,日本就把戰事持續下去,直到把中國打爛。伊藤博文還表示,和議地點必須在日本。和議舉行前,中國須先將全權委員姓名、品級通知日本,而日本無須事先將本國全權委員姓名、品級通知中國。中國若不答應這些條件,日本便拒絕和議。”

恭親王馬上帶上一班王公大臣進園子來見太後,轉述伊藤博文的話,請示該怎麼辦才好。太後為了能讓日本停戰,決定接受日本提出的所有條件。總理衙門於是決定派遣戶部左侍郎張蔭桓、湖南巡撫邵友濂為全權大臣,赴日求和。

行前,總理衙門依照伊藤博文的要求,將張、邵二大臣的姓名、品級,通報給美國公使田貝,由田貝轉告給日方。

田貝卻提出,此次議和,為確保成功,他決定派美國前國務卿科士達以私人身份,充任中國全權大臣的顧問,不知中國是否同意。

總理衙門不敢反駁,當即同意。

光緒二十一年正月初七(公元1895年2月1日),中日兩國代表在日本廣島會麵。當張蔭桓、邵友濂二人拿出總理衙門簽署的各種委托證明請日方驗看時,陸奧宗光按照伊藤博文事先的吩咐,當即指責張、邵二人的全權大臣資格不足,並馬上取出預先寫好的照會,向中方代表宣讀,拒絕談判。

第二天,日方派人又通知中國代表,借口廣島是軍事基地,請中國代表馬上離開,表現得極其無理。張蔭桓、邵友濂一麵將日方態度電告國內,一麵很不情願地離開廣島回國。太後和恭親王等人幾個月的努力宣告失敗。

李鴻章接到革職留任的聖旨後,整整一天沒吃沒喝。

他把自己關在行館的書房裏,一直呆呆地坐著。屬員有公事要回,他不見;幕僚想同他說句話,他亦讓門外的侍衛擋駕;連盛宣懷和小紅想見他,想安慰他幾句,他也不見。小紅急得在臥房裏直哭,盛宣懷急得在書房外麵走來走去。

夜已經很深了,行館的書房裏漆黑一片。小紅嚇壞了,她把兩名貼身的小丫環打發回房去睡覺,便一個人來到書房的門外。

守門的侍衛以為她要進去,忙走過來阻攔,她卻撲通跪倒,邊哭邊說道:“老爺呀,奴婢在這裏給您老跪下了。太後讓奴婢陪伴您老,奴婢就在這裏跪著陪您。老爺可以沒有奴婢,但奴婢卻不能沒有老爺。”

侍衛小聲勸道:“小紅姑娘,您這是何必呢?您還是回房歇著去吧。中堂大人這裏有奴才替您守著,您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呢?”小紅直挺挺地跪著,仿佛沒有聽見侍衛在說什麼。

兩刻鍾以後,書房的門終於打開了,李鴻章拄著拐杖慢慢地走出來。小紅已是跪得兩腿發麻,想站都站不起來了。

李鴻章彎腰把小紅扶起來。小紅兩眼哭得紅腫,把頭靠在李鴻章的肩上,兩個人互相攙扶著,慢慢向臥房走去。

進了臥房,小紅扶李鴻章坐到椅子上,便忙讓人打水過來,又讓丫環通知廚下擺飯。李鴻章用手揮了揮,仍是一聲不吭地坐著。

小紅的淚水再次流了出來。她一邊為李鴻章濯足,一邊哽咽著說道:“老爺,您是成心要嚇死奴婢嗎?您一大天不吭一聲,究竟是心疼大學士,還是不舍得拔去的那幾根孔雀翎子?您老莫非是心疼,拚死拚活為兒孫掙來的那個騎都尉世職?您老倒是說句話呀?”

李鴻章抬手撫摸著小紅那油光光的頭發,輕輕歎了一口氣,緩緩說道:“紅兒,你是真想聽老夫說話嗎?”

小紅忙點頭道:“老爺,奴婢現在就您一個親人了。奴婢是怕您老有話不說出來,憋壞了身子骨呢!”

李鴻章的眼裏忽然流出淚水,他嘶啞著嗓子說道:“紅兒啊,老夫都這把年紀了,什麼紫韁、三眼花翎、騎都尉世職、一等侯爵,頂什麼用啊?老夫是心疼我大清啊!老夫在外國人麵前說了多少好話,老夫又對一班王公大臣說了多少好話,才剛有了這麼個好局麵。

“鐵路也有了,礦產也有了,海軍也有了,武備學堂,也能培養自己的駕船員弁了,就剩一些外債沒有還清了。老夫設立的海軍為了什麼?就是在防這個島國日本哪。海軍衙門費了千辛萬苦,才攢了七百多萬兩的海防捐,為了這些銀子,挨了多少人的罵呀。這七百萬兩,是我大清海軍的命根子啊!老夫想把北洋海軍兵船,添購成三十之數,老夫想把北洋陸軍手裏的槍械,全部更換掉,可有人卻不答應啊!紅兒啊,老夫有些話,整整憋了幾年了,再不說,就憋死了!”

小紅抬頭望著李鴻章道:“老爺,您老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奴婢聽著呢!”

李鴻章緩緩說道:“紅兒啊,你把門關好,讓丫頭們都去睡吧。你把老夫扶到床上坐著,老夫慢慢同你講。”

小紅小聲問道:“老爺,您老不吃口什麼嗎?”

李鴻章揮揮手道:“不把話說出來,老夫吃得下東西嗎?”小紅於是傳人進來,把水盆端走,又吩咐端水的丫頭,不叫不要進來。

小紅這才把李鴻章扶到床上坐下,自己則坐在旁邊,用手給李鴻章捶腿。

李鴻章接著說道:“有人因為不放心老夫,於是停議添購兵船,停議更換槍械。老夫想為海軍購進一些炮彈,也被駁回,隻準購演習彈。海軍成了什麼?海軍成了隻能嚇唬人,而卻不能打人的擺設!於是才有了今天的局麵哪!”

小紅悄悄說道:“老爺,太後的這些心思,您老咋都知道呢?”

李鴻章苦笑一聲道:“老夫不是聖人,可老夫畢竟是讀聖人書長大的呀!老夫久曆官場,閱人無數,什麼人的心思,能瞞過老夫的眼睛啊?老夫隻是不說罷了。北洋海軍越大,北洋陸軍手裏的裝備越精,朝廷越是睡不好覺啊!可一些人怎麼就不想想,我李鴻章這麼做,為的是什麼呀?還不是為了我大清,不受外國人的氣嗎?

“如今好了,大家都睡安穩覺吧!老夫求了許多國家的公使,讓他們出麵調停此事,可他們全不出來。為什麼?因為大東溝一戰,各國絕沒有想到,我大清的兵艦之上,會隻有那麼幾發炮彈!朝廷為了防範漢人,會混賬到這種程度!有些人以為,這麼做,是在耍弄老夫,讓老夫手裏的北洋海軍,變成有名無實的海軍。其實恰恰錯了!他們沒有耍弄老夫,他們耍弄了他們自己!北洋海軍就算全軍覆沒,除了拿走老夫項上的這顆人頭,又能怎麼樣呢?老夫的恩師曾文正公被活活累死!外交能員曾劼剛,被活活氣死!薛福成也死了,輪也該輪到老夫了。”

小紅這時小聲問道:“老爺,大東溝海戰,我北洋海軍,不是才被擊毀四艘船嗎?旅順失去的,也才僅僅是六艘船啊!”

李鴻章歎口氣道:“北洋海軍現有軍艦七艘,雷艇十三隻,還有六隻小炮船,可是每船除了大量的演習彈,沒有幾顆能用於實戰的炮彈哪!老夫已電令丁汝昌,把所有船隻移駐威海衛港內,嚴禁駛出洋麵。這點兒家底兒,不能再糟蹋了!”

小紅說道:“老爺,如果倭艦追進來呢?”

李鴻章道:“老夫已著令威海衛南幫北幫炮台,嚴密監視洋麵,若發現日艦,一定全力攻擊,拚死也要保住港內軍艦。紅兒啊,老夫今晚對你說了許多話,有些話是第一次說,也可能是最後一次說。但老夫隻能對你一個人說,不能對別人說,也不敢說。明天怎麼樣,老夫不知道,但老夫已替你安排好了後路。”

小紅忙用手掩住李鴻章的口道:“老爺,您不能亂想啊。您現在不過是革職留任,還沒問罪呀!”

李鴻章推開小紅的手,苦笑一聲道:“紅兒啊,你不要搗亂,聽老夫把話給你講完。老夫已經這麼大年歲了,問不問罪又能怎麼樣呢?當好替罪羊是門學問,老夫知道怎麼做!可你還是個孩子,老夫真有不在的那一天,你怎麼辦呢?老夫已在江西為你購置了一處宅院,還置買了幾畝薄田,雖不能保你大富大貴,但總能讓你衣食無憂了。老夫籍隸安徽,那裏你不能去;你籍隸奉天,那裏你也不能去。老夫想來想去,隻能讓你去江西了。”

小紅未及李鴻章說完已跪倒在他的腳前,連連磕頭道:“老爺呀,奴婢隻是您身邊一名丫頭,您幹嗎要把奴婢抬舉成個人啊!您老對奴婢這樣,奴婢需要幾輩子,才能報答完您的恩情啊!”

李鴻章沙啞著嗓子道:“紅兒啊,對你的事啊,老夫已對夫人有過交代,你記在心裏就行了。老夫老了,但還沒有老糊塗。”

李鴻章第二天便發起高燒,慌得盛宣懷一邊延醫看視,一邊打發人去給保定送信,又緊急把李鴻章的病情通報給總理衙門。

總理衙門當時正忙著四處拜求各國公使,出麵調停中日間的戰事,沒有理睬盛宣懷的奏報。

李鴻章的病情稍有見輕,他便掙紮著爬起來。他放不下中日間的戰事,更放不下他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北洋海軍。

但北洋海軍所存艦隻終於還是沒有保住。就在日本外相陸奧宗光拒絕與中國全權大臣張蔭桓、邵友濂議和的當天,日軍在成山頭登陸,陷榮成縣,抄襲威海衛後路,相繼攻破威海衛南幫炮台和北幫炮台,水陸圍攻北洋艦隊。北洋海軍全軍覆沒,提督丁汝昌服毒自殺。

日軍將威海衛占據後,快速艦發劉公島,旋亦將劉公島占據。

李鴻章怯戰,導致北洋海軍東躲西藏趨避,致使處處被動挨打。如果北洋海軍從交戰之初就主動迎敵,盡管各艦實彈不足,但憑著北洋海軍的龐大聲勢,日軍肯定會有所畏懼,更不會如此囂張。李鴻章久經沙場,熟讀兵書,事到臨頭,偏偏忘了“兵者,詭道也”這句兵家名言。

田貝再次來到總理衙門轉達日本國的想法:清政府若想議和,除確認朝鮮獨立和賠款之外,還需同意割讓土地,否則即使再派議和使節,日本政府也決不停戰,直至把大清國打爛為止。

大清國在京的王公大臣得知日本的要求後,再次吵作一團。

恭親王及孫毓汶、徐用儀等以為“不割地恐難終局”,但翁同龢、李鴻藻等則主張“寧以款償,不可割地”。

光緒皇帝早已沒有了主張,除了會大罵幾句,口裏已然冒不出其他的話來。幾位王爺加上幾位軍機大臣,整整吵了三天也沒見結果,最終還是跑進園子裏來見太後。

太後當即道:“著軍機處擬旨,賞還李鴻章紫韁、騎都尉世職。聖旨今兒就遞出去,不準耽擱。還有,李鴻章不是病了嗎?打發個太醫過去,再賞他兩棵人參。七十幾歲的人了,經得住你們這麼折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