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毛茸茸的想象(2 / 3)

“小老弟別擔心,別想那麼多,”盧連璧拍拍鄧飛河,反而安慰起對方來,“你大哥然能把那邊鑰匙給你,就能挑得起這些事兒。”

“唉,不管怎麼說,到底還是給你惹出個大麻煩。”鄧飛河心裏依舊過不去。

盧連璧有意轉了話題,笑嘻嘻地說,“行了行了,你讓大哥猜猜,這回跟你在一起的‘那位’是誰。是,小夏吧?”

鄧飛河點點頭。

“這個小夏叫什麼,是幹什麼的?”

“她隻給了我一個手機號,她說,知道她姓夏,叫她夏姐就就夠了。”

盧連璧說,“我看你啊,這一回是有點兒迷住她了。”

鄧飛河說,“可能吧,她是有點兒與眾不同。”

“什麼不同?”

“氣質。感覺。嗬嗬,說不來。”

“沒錯,你是讓她迷住了。你能迷多久呢?”

鄧飛河坦白地回答,“不知道。”

“哎喲,瞧你這事做的,”盧連璧感歎道,“人都睡了,還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等你將來老了,一個一個地想想,竟然連名字都留不下來,你不覺得遺憾麼?”

鄧飛河笑著搖搖頭,“沒什麼好遺憾的。人生嘛,不過是一個過程,隻有這個過程本身是真實的。那些女人呢,她們在這個過程中什麼時候伴著你,什麼時候她們才是真實的。什麼時候她們離開了你,她們對你就毫無意義。我隻注重她們存在時的真實就行了,記住那些空名字,又有什麼用?”

說這番話的是一個青春勃發的雄性哺乳動物,他此刻置身在以病和死為標誌的病房中,愈發襯托出他光彩四溢的健康與活力。他是那麼灑脫那麼輕鬆,那麼無憂無慮。屬於他的仿佛隻是生,隻是快樂,而陰暗的死亡在他的光亮下隱匿得無影無蹤。

盧連璧不由得想,為什麼他和喬果在一起享受那種極點的快樂時,總是脫不開沉重的憂鬱和慘烈的絕望呢?

兩人分手的時候,鄧飛河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盧哥,怎麼辦,有件事情還非你幫忙不可。”

“講。咱哥兒倆還有什麼說的。”

“我和夏姐有了第一次之後,給她送了一條項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普普通通的紅瑪瑙。可是,女人很看重它。”

“嗯。”盧連璧會意地點點頭。

“那天晚上慌慌張張的,小夏把它丟在西花園的枕頭下麵了——”

“哦,我知道了。放心,我會把它交給你的。”盧連璧一口應承下來。

鄧飛河離開之後,盧連璧忽然想給喬果打電話。這個念頭一動,就讓人忍不住。盧連璧拿出手機正要撥號,丹琴忽然又在病床上“哎喲哎喲”地叫起來,說是手指尖又疼了。

盧連璧趕忙收起手機,把女兒的指頭又含進了嘴裏。女兒的眼睛很近很近地看著他,目光很淺很淺卻又很深很深,在清澈的透明中似乎隱著一種深不可測的詭譎。

盧連璧竟然生出了怯懦。

在預感中,女兒的病似乎與他的“造孽”有某種聯係。女兒病著,而且又是在她的病房裏,絕對不能給喬果打電話,就成了盧連璧自定的禁忌。

被禁忌所縛的盧連璧卻無法縛住他的想象,喬果的胴體隨著想象一點一點地顯現在他的眼前:纖軟的四肢,柔若無骨的胸腹,皮膚是凝脂般的白膩且有著絲綢般的質感,看上去宛如來自深海的軟體動物……

就象嗅到了剌激氣息的狗,盧連璧發現他的身體正在警覺般地興奮起來。他不禁暗暗吃驚,他和喬果之間,應該說還談不上感情,甚至也談不上了解,然而兩個肉體卻有了異乎尋常的親近感。仿佛兩個肉體早已離開了統轄它們的各自的主人,彼此私定了一種親密的默契。它們隻要在一起——,不,甚至隻要彼此想一想,就有了互相占有的欲求……

這個女人,這個可愛的軟體動物,她此刻在幹什麼?

喬果家的晚飯是丈夫阮偉雄做的。阮偉雄一邊在水池旁洗排骨,一邊說,喬喬,你累了吧,你搬個椅子,在這兒坐著。

喬果把椅子搬到水池邊,一邊擇菜,一邊和丈夫說話。他們夫妻倆習慣了,一個人要是幹什麼活兒,另一個人就在旁邊幫上幫不上的打個下手,為的是做個伴兒說個話。

水目山怎麼樣啊?

水目山漂亮著呢,有老廟,有毛竹園。老大老大的毛竹長得象樹,象樹林子。老大老大的毛竹筍長得象——。喬果不說竹筍了,喬果說山。那整座山就是一塊玉哎,太陽一照,山尖都透亮了。朦朦朧朧的,說不透又透,說透又不透。

阮偉雄笑,喬喬,你學會說繞口令了。

喬果就不再說山,接著說貓。山裏的貓啊,都是土黃色的,身上長著黑斑條,那個大呀,不象貓,象野獸。那天晚上貓叫春,整個村子,整座山上都是貓在大合唱——

怎麼不說了?

喬果愣著,喬果想起了盧連璧在房簷下親吻她的情景。喬果把那一幕跳過去,接著演出下一幕。我在雙峰山風景區,在望月閣,把禮品交給劉仁傑了。在望月閣上一站呀,就象被什麼人托在手指尖上,把你往月亮上送。月光多白呀,身邊的風把你吹起來了,你覺得你要成仙了。

你們是幾個人成仙的?劉仁傑那家夥又拉住你的手了吧?

他去摸禮品,摸著摸著就摸到你手上了。怎麼辦,總不能太讓人下不來台吧。後來就看月亮嘛,就聽他背詩。好晚好晚了,多虧盧老板打來電話,我才找個借口走掉了。

盧老板這人怎麼樣?

生意人唄。人家跟咱來往是做生意。當然,這人還挺義氣……

喬果忽然沒了談話的興致,她討厭自己這樣說話。她從來沒有這麼遮遮掩掩過,她從來不曾對丈夫撒過謊。

這些“從來”都無可挽回地失去了,就象摘下的蘋果再不能長回樹枝上,生了孩子的女人再不可能成為姑娘一樣。想到這些,喬果的心中生出許多惋惜,還有隱隱的怨恨。恨自己,也恨那個讓她如此的男人。

丈夫把飯做好了。

丈夫把兒子哄睡了。

丈夫悄悄地湊到喬果的耳邊說,“我想要你!——”

喬果無可推托。喬果很愉快地答應,很積極地洗澡,仿佛想以此來贖回些什麼。喬果是穿著外衣進浴室的,洗完澡之後,又站在浴室裏將脫下來的衣服一層一層地重新穿上,然後才趿著拖鞋向臥室走去。

阮偉雄那時正躺在床上,用薄被掩著赤裸的身體。看到喬果那樣披掛整齊地進來,就取笑道,“說你多少回了,洗完澡穿上睡衣不就行了。又不是去公司開會,穿那麼整齊。”

喬果挨上床,阮偉雄就伸手來剝她。喬果剛說出個“別——”字,外衣已經被剝掉了。喬果躲到床角,雙手抱著肩,衛護著身體,阮偉雄早伸手扯住了她的褲腿。就這樣,喬果不停地求著“別——”,阮偉雄隻管不停地剝著她。等到隻剩下乳罩和底褲了,喬果就象受驚的兔子一樣鑽進了被筒裏。

這不是作態,這是當初喬果養成的習慣。喬果和阮偉雄拍拖的時候,隻有十七歲。喬果常到一個要好的女同學家裏去玩,這樣就常常見到這位女同學的哥哥阮偉雄。就象自然而然隆起的胸部自然而然圓起來的臀髖一樣,喬果也自然而然地戀上了阮偉雄。喬果更頻繁地出入女同學的家,為的是更頻繁地看到阮偉雄。和阮偉雄相處時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笑都讓喬果心醉神迷,和阮偉雄分別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使喬果寂寞難耐。就象離不開瓜子話梅巧克力一樣,喬果也離不開思念了。思念使喬果平淡的生活變得有滋有味,充滿了苦澀和酸甜。

喬果想,這就是愛了,她需要它。

愛的感覺似乎用言語無法訴盡,於是就開始用筆。寫在紙上的話仿佛比舌頭說出的話更為雋永、更耐咀嚼、更具詩情畫意。終於有一天,喬果在阮偉雄寫給她的信的末尾看到了“吻你”這兩個字。它們宛如皎潔的蛋殼,妙不可言地緩緩綻開,於是一個活潑潑的鳥雛跳了出來——那就是毛茸茸的想象。

“吻”在喬果的想象裏是那種甜絲絲的節節草的氣息,“吻”是水晶器皿上的折光,星星點點,閃爍著誘人的變幻。“吻”是一種清洌,一種甘甜。“吻”是神秘的焦渴,是迷醉的陷落……對於吻的想象,使喬果沉溺在無以名狀的享受和滿足之中。

想象的破碎恰恰是阮偉雄帶給他的那個真切的吻。暮色降臨時分,他們倆在展覽館旁側的石台階上幽會。他們坐了很久很久說了很多很多,當他們起身離去的時候,喬果的腳在台階上滑了一下,身體不由自主地斜向旁邊的阮偉雄。阮偉雄連忙去扶,就勢將喬果擁進了懷中。隨後,喬果的鼻子受到了突如其來的碰撞,雙唇被猛地壓在牙齒上,舌尖生出了淡淡的甜腥味兒。快樂的感覺是有的,更多的是令人窒息的緊張……

這就是“吻”了,喬果切切實實地擁有了它。可是在這擁有中,那些美妙的想象卻離她而去,就象漸漸疏遠的朋友,不再與她往來。

不久,已經明白吻是什麼的喬果有了與阮偉雄獨處一室的機會。那是向朋友借來的房子,可以由他們倆支配的時間大約是三四個小時。由吻做先導,接著迎來了山盟海誓,阮偉雄發了誓要娶她,喬果發了誓要嫁他。那些誓言是入場券,拿到它們之後,阮偉雄就動手來剝她。喬果模模糊糊地想,這是要做愛了吧。對於喬果來說,做愛是個陌生而又遙遠的地方,那裏神秘而誘人,讓人向往而又讓人恐懼。

一層一層地堅守,一層層地剝脫,最後是致命一擊般的進入。猝不及防的剌痛使喬果全身抖顫起來,似乎有一把利剪哢嚓哢嚓地響著,要將她的身體裁開。阮偉雄的身體在抖顫,甚至喉嚨發出來的聲音也是抖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