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覺得自己很壞很壞(1 / 3)

|��\u001f�盧連璧和妻子商量了,丹琴出院以後身體弱,得讓孩子休息幾天再去上學。

出院那天下午,盧連璧開車將丹琴和羅金鳳送回了嶽母家。羅金鳳是個識大體的女人,雖然西花園那天晚上的事情還堵在心裏,但是臉上卻一點兒痕跡也不露。一家三口熱熱鬧鬧地和老人一起吃完飯,羅金鳳對丈夫說,“連璧,我今天晚上在這兒陪陪丹琴。你也累了,早點兒回去休息吧。”

妻子這份兒體貼,讓盧連璧有些感動。於是他也體貼地說,“金鳳,你比我還累。丹琴沒什麼事兒了,你也鬆鬆快快地睡個好覺。”

說這些話的時候,盧連璧很真誠。

一出門,開上車,盧連璧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給喬果掛電話。丹琴好了,出院了,禁忌不存在了,他又想念喬果了。

這份想念,同樣也很真誠。

撥通對方的手機,聽到一聲柔美的“喂,哪位?”,盧連璧的心跳就驟然加快起來。結結巴巴地回一句“是我——”。

在感覺中,仿佛隔著不可及的空間,兩個人一下子就聯通了。繼而是空洞的沉默,兩人都不知道說什麼好。那空洞給人的感覺是不穩定的、短暫的,宛如風中飄忽的遊絲,隨時都可能斷折。

盧連璧預感到那斷折了,他迫不及待地接著喊了一句“喂——”。

對方就在那一瞬間掛斷了。盧連璧連忙再打,聽筒裏傳來的卻是一句電子合成的毫無情感色彩的聲音,“你所撥打的用戶現在關機,請用其它方法聯係……”。盧連璧氣急敗壞地一連撥了十幾次,每次聽到的都是這句不動聲色的回答。

盧連璧這才相信是喬果不想接他的電話。想想不久前兩人做愛時的情景,仿佛又看到喬果在他的身體下麵狂喜地扭動。女人是那麼投入那麼忘我地揮灑著生命,然後又那麼寧靜那麼信賴地睡在他的臂彎裏……

可是現在呢,卻如此冷漠、如此決絕!

這是同一個女人麼?——

真令人匪夷所思。

盧連璧沮喪地回了家,他無精打采地倒在床上躺了好久,心情才漸漸地平靜。忽然想起好友鄧飛河的那番話:人生隻是個過程,隻有這個過程本身是真實的。那些女人在這個過程中什麼時候伴著你,什麼時候她們才是真實的,她們對你才有意義……

喬果既然要離開,那就讓她毫無意義去吧。

這樣想了,心裏仿佛得了莫大的安慰。他打起精神,強迫自己去做些事兒。他已經答應了鄧飛河,要把那條紅瑪瑙項鏈還給他。羅金鳳不可能將那項鏈隨身帶著,那東西一定藏在家裏。趁著羅金鳳今晚不在家,正好翻找翻找。

盧連璧先翻的是羅金鳳的梳妝台。伸手拉開梳妝台的抽屜,淺淺的擱物架上那些常用的首飾一覽無餘,沒有看到那條紅瑪瑙鏈。盧連璧的目光又落在了梳妝鏡前麵擺放的首飾盒上,那是個家傳的老式首飾盒,紅木盒身,黃銅做的包角黃銅做的鎖。盧連璧找不到鑰匙,就用一根卡子去撥,三下兩下,銅鎖彈開了。金的、銀的、玉的,全都是些陳年的老首飾。

放首飾的地方都沒有,隻有翻箱子。把幾個皮箱子逐一打開,把箱蓋的夾套搜了一回。遍尋不著,心裏開始焦燥起來,就把那些衣服一件一件的抖落著拷問,然後隨手扔在大床上。這樣翻找著,不知不覺夜已深了。這才感到累,這才有了罷休的意思。翻身倒在衣堆裏,想著就這樣睡了,明天再收拾。翻個身兒,目光順著鼻子尖看去,一下子就看到了壁櫃。忽然想起壁櫃裏有一個密碼箱,那是朋友送的禮物,盧連璧想討討太太的歡心,就送給了羅金鳳。

盧連璧跳起身,從壁櫃裏把密碼箱掂了出來。望著那幾個轉碼字,盧連璧發愣了。咦,太太會設個什麼碼呢?523——,這是太太的生日。不對,打不開。912,女兒的生日,還不行。636,家裏電話號碼的後三個數,還是打不開。鬼使神差,盧連璧撥出個128,一壓鎖簧,箱蓋騰地一聲彈開了。

128——,十二月十八日,這是他們夫妻結婚的日子啊!想一想太太用這個子日子做密碼時的那份心思,盧連璧不由得生出了感動,生出了愧意。

感動歸感動,慚愧歸慚愧,東西還是要找的。盧連璧在心裏默默地說了一句,金鳳,對不起了,然後便伸手在密碼箱裏翻。三翻兩翻,就翻出個嶄新的牛皮紙信封來。他將折迭的封口打開,往手心裏一倒,那條紅瑪瑙項鏈就嘩啦啦地滑了出來。

就在這時候,盧連璧忽然聽到了鑰匙開門的聲響。能用鑰匙開門的隻有羅金鳳,她不是睡在嶽母家嘛,怎麼這個時候跑回來了?盧連璧未及多想,趕忙把項鏈往褲袋裏一裝,然後將密碼箱放回了壁櫃裏。

剛剛從壁櫃前轉過身,妻子就走了進來。她掃一眼亂糟糟的房間,然後狐疑地盯著丈夫說:“這麼晚了還不睡,搞什麼鬼,把家裏翻得亂七八糟的!”

盧連璧沒有回答,反而以攻為守地說:“你不是在老媽那兒睡嘛,怎麼回來了?”

羅金鳳沒好氣地說:“噢,你在西花園弄出那麼一檔事兒,你想我能睡得著啊?在我老媽那兒沒找你的事兒,那是怕氣著我老媽了。告訴你,今天晚上不說清楚,咱倆都別睡。”

羅金鳳說完,一屁股坐在大床上,擺出一副不審個水落石出絕不罷休的架勢。

出賣朋友解脫自己的事,盧連璧不會做,何況將房子交給朋友去會情人,這罪行並不比他自己在那裏會情人更輕。太太一定會這樣想:噢,既然你能借給狐朋狗友去會情人,那你自己更能在這裏會情人啦!……

無法可想,隻好硬著頭皮抵賴。

盧連璧裝出懵懵懂懂的樣子說:“你沒弄錯吧?西花園那套房子一直沒住人,誰會到哪兒去——”

“哎哎哎,你想抵賴呀,”羅金鳳指著盧連璧的鼻子,氣急敗壞地說,“我告訴你,我當時進屋去了,我告訴你,我拿的有物證。你說清楚,那東西是哪個女人的?”

羅金鳳一邊說著,一邊從壁櫃裏掂出密碼箱,她將密碼箱打開,匆匆地翻找著。

“哎,那個瑪瑙項鏈哪兒去了?”羅金鳳自言自語地念叨了一會兒,忽有所悟地嚷起來,“好啊,你把它拿走了!”

“唉唉唉,別冤枉人啊。我到哪兒去拿嘛,我怎麼知道你放到哪兒了?”

“你沒拿才出鬼呢,”羅金鳳指著床上那些翻得亂糟糟的衣物說,“瞧,你這還不是挖地三尺呀?項鏈準是你剛才翻走的!”

盧連璧竭力做出無辜的樣子說:“冤枉啊冤枉,剛才是找衣服呢。你想想,我就是知道你放到了密碼箱裏,我也打不開密碼鎖呀。”

一句話,倒把羅金鳳說住了。她咬咬嘴唇,騰地站了起來。“你說你沒拿,你讓我搜——”

盧連璧敏捷地向後躲了躲。那項鏈就在右邊的褲口袋裏,讓她搜出來還得了。

“你幹什麼?我不會讓人搜身的!”

麵孔嚴肅起來,聲調也透著自尊。

羅金鳳就站在對麵,仍舊伸著手,“你交出來,你自己交。”

盧連璧掂量了一番形勢,決定一走了之。於是,他就板著臉,拿起外套說,“好好好,你胡鬧吧,你就自己在家胡鬧吧——”

盧連璧撇下太太,獨自出了家門。低頭看看手表,已是淩晨兩點多鍾,寂寥的長街路燈昏黃,那些熙熙攘攘的行人那些川流不息的汽車就象被大笤帚掃過似的,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條平時看慣了的擁擠而局促的長街,此時顯得異乎尋常的空蕩。

盧連璧的心裏也是空蕩蕩的,他茫然地開著車,不知該到什麼地方去才好。後半夜了,再折騰折騰很快就該天亮,不好去朋友家叨擾,找家賓館開個房間也沒什麼意思。想來想去,索性到自家的“奇玉軒”去,經理室的皮轉椅又大又軟,大班台旁邊的長沙發,躺下來就是一張床。

聽到老板的叫門聲,在“奇玉軒”守店的員工很快開了門。盧連璧剛走進去,店裏的那隻貓就親熱地竄過來,跳上了盧連璧的臂彎。它乖乖地讓盧連璧抱著,一同進了經理室。當盧連璧在長沙發上躺下的時候,那貓就縮成一團,偎著盧連璧。感受著那貓溫乎乎的鼻息,盧連璧的心裏就熱起來。他想起了在水目山的那天夜晚,喬果偎在他身邊的情形。當喬果看到那貓懷玉而死的時候,她呆著,她傻著,她那副呆傻的神情格外動人。她的口唇翕張著,猶如梨花初綻,盧連璧就是在那時候情不自禁地吻住了她。

此時,盧連璧又體味到了那種深切的吮吸,他感到呼吸變得困難而又急促。在那吸吮中,他的心神仿佛都已被人攝取……

半睡半醒,沉溺在又甜又澀的混亂中。終於熬到天亮,盧連璧從沙發上爬起來,發現整個腦袋就象倒了瓤的西瓜,內裏咣咣當當,晃悠個不停,什麼也記不起來,什麼也想不進去。盧連璧自嘲地笑笑,這樣挺好,倒少了那些煩惱。

“奇玉軒”開門迎客之前,羅金鳳也到了店裏。她來的時間與往常一樣,臉上的神情也平靜如常。夫妻倆打了照麵,羅金鳳沒問對方昨晚在哪兒過的夜,盧連璧也沒問對方休息得怎麼。彼此隻是淡淡地說出個“早”,回了個“早”,互相客客氣氣,象是兩個關係還不錯的同事。

那一整天的時間裏,盧連璧時不時地會悄悄觀察一下對方臉上的天氣。還好,都是晴天,盧連璧也就慢慢地鬆弛下來。心想兩人畢竟是多年夫妻,天大的事隻要拖一拖,也就拖了過去。

黃昏時分,盧連璧抬頭看看牆上的電子鍾,差不多五點半了,該換換衣服去打網球。盧連璧往經理室走,羅金鳳迎了上來。

“去打網球?”妻子的神色平靜如常。

盧連璧臉上帶著笑說,“對,打網球去。”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

“從今天起,我和丹琴就住到我老媽那兒去了。你自己呢,隨便。”妻子客客氣氣地說完,轉身走了。

盧連璧頓時變得心灰意冷,他明白妻子為什麼那樣平靜如常,那樣的客氣了。如果說激烈的憤怒是夫妻之愛的另一種方式的話,那麼夫妻間的客氣其實是一種極度的冷淡。

換好網球服,盧連璧去發動汽車。那輛三星車在西下的夕陽裏閃著光,車頭左側的保險杠附近,有一塊稍顯不同的暗影,望上去猶如漂亮女人麵頰上的黃褐斑。那就是在雙峰山遇險時碰撞過的地方,雖然經過修整,仍舊看得出痕跡。盧連璧意識到,雙峰山他與喬果的那一夜,是一塊無可挽回的硬傷。從此之後,他和羅金鳳夫妻之間受了傷的關係即使精心地修補了,卻再也不是從前。

盧連璧進了網球館,一眼就望見鄧飛河和小夏正在三號球場上打球。鄧飛河穿的是白色的阿迪達斯,小夏的網球衫和網球裙也是白色的,兩人蹦蹦跳跳,猶如河畔的兩隻白色的鷺鷥鳥。鄧飛河看到盧連璧,即刻收了球拍,向盧連璧迎來。小夏則站在那兒,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向盧連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