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哥,來了?”
“嗯。”
兩個朋友麵對麵的時候,盧連璧將那串紅瑪瑙項鏈送到了鄧飛河手裏。鄧飛河喜出望外地說,“大哥,好本事。怎麼從嫂子那兒要回來的?”
盧連璧自嘲地說,“你嫂子可沒那麼好說話,你大哥當了一回賊。”
盧連璧前前後後地講了一遍,鄧飛河又是抱歉又是安慰地說,“盧哥受委屈了,真過意不去。不過嘛,嫂子走幾天也好。大哥,難得自由啊。”
盧連璧笑了,“行啊,你大哥就向你學學,嚐嚐單身貴族的滋味兒。”
拿著那串項鏈,鄧飛河回到小夏身邊。兩人低聲說著什麼,小夏一邊聽,一邊不時地向盧連璧這邊看。
過了一會兒,鄧飛河和小夏一起走過來。鄧飛河說,“小夏,你陪盧大哥打兩盤。”
盧連璧連連擺手,“別別別,你們玩兒你們的。等一會兒,我再跟弟弟打。”
小夏說,“盧大哥,你就來教教我吧,弟弟的腿疼,你沒注意他有點兒瘸?”
盧連璧說,“真的,怎麼回事?”
鄧飛河說,“可能什麼時候碰住了,左腿膝蓋下麵老是鈍鈍脹脹的。”說著,彎下腰,拍著揉著那個地方,坐到了場外。
這樣,盧連璧就和小夏對上了陣。
和小夏這樣的女人打對手,與其說是打球,毋寧說是遊戲。小夏將球打過來,盧連璧隻是用球拍向上挑著把球再擋過去,對手就很緊張了。小夏蹦蹦跳跳的,用生硬的動作去接每一個來球。那情形很象一個電動靶牌,在做著機械運動。
打著打著,眼前這個晃動的人影就變成了喬果。喬果比小夏顯得年輕,動作起來肢體也更輕盈,但是反應似乎不及小夏敏捷快速,因而會顯出一些笨態……
這樣半玩半打的結束了兩局,鄧飛河就在場外喊,“別打了,今天早點兒吃晚飯。”
盧連璧還沒有打出汗來,就說,“你們吃飯去,我再玩玩兒。”
鄧飛河說,“盧大哥,你不去還行?今天就是要請你的。”
盧連璧明白了一起吃飯的意思,於是說道,“行啊,我請你們。大哥在,怎麼能讓弟弟破費。”
小夏說,“都別說了,今天我做東。”
鄧飛河向盧連璧眨眨眼兒,盧連璧會意,於是笑道,“行啊,今天就讓半邊天奪一奪權。”
既然由小夏當家,吃什麼在什麼地方吃,就由小夏安排。盧連璧聽著指揮,開車往北郊走,眼看到了新辟的開發區,車子向右一拐,忽然看到街旁出現了一座大和式建築。炫目的霓虹燈不停地閃著,“北海道”三個字藍瑩瑩的,頗有幾分海的韻味。
上麵是宿客的賓館,一層是餐屋。迎賓小姐引著,過了門廳,忽然出現了原木色的門框和原木色的吊燈。腳下厚實的木地板也是原木色,去了鞋走在上麵,腳掌能感到原木特有的彈性和溫暖。沿著通道向前走了一段,迎賓小姐伸手打開旁邊一扇木製的拉門,於是,一個“塌塌米”式的包間就出現在他們麵前。
在小木桌前盤腿坐下,服務小姐趨前進茶。她行的是日式的茶道,一招一式都有講究。小夏拿著菜譜,和服務小姐商量著點菜,兩個男人就把腦袋湊在一起,低低地耳語。
盧連璧說,“我還真不知道,咱們潢陽有這麼個地方。”
鄧飛河說,“這個地方好啊,鬧中取靜,客人不多。”
盧連璧指指樓上,“那上麵,是客房吧?”
“對,清靜得很。帶個人來開房間,再沒那麼合適。唉,可惜小夏不行,隻要是賓館她都不願意住。要不然,怎麼會去借你的那套房子。”
盧連璧“哦哦”地應著,鄧飛河後麵說了些什麼,全都沒有聽進去。盧連璧心裏想著喬果,要是能領著喬果到這兒來……
阮偉雄在起居室的長沙發上看電視,兒子寧寧緊挨爸爸坐著,將作業本攤在茶幾上寫生字。
阮偉雄說,喬喬,你幹什麼呢?來看電視啊。
喬果在書房裏答話,別管我,我想自己坐一會兒。
書房沒有開燈,濃重的夜色從窗外淹過來,將喬果淹得幾乎要窒息。你就憋死我吧,憋吧,喬果恨恨地想,這樣想了,就有一種自虐般的快樂。
喬果是要忘掉盧連璧的,一定忘掉,永遠地忘掉。可是,盧連璧怎麼能這樣就消失了,怎麼能這樣就再不露麵呢?他怎麼能忘了,他們有了那一夜,他們有過那一夜呀!哦,不接你的電話,你就可以不打電話來啦!——
喬果等著盧連璧的出現,已經等得心煩意亂,忍無可忍。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聽過的一個很舊很舊的故事。一個魔鬼犯了天條被裝在了魔瓶裏,第一年的時候,魔鬼暗暗地發誓,誰救我出去,我將好好地報答他。可是,魔鬼的願望落空了。第二年的時候,魔鬼又暗暗地發誓,現在誰救我出去,我會重重地報答他。然而,魔鬼的願望仍舊落了空。第三年的時候,魔鬼恨恨地在心底發誓,如果誰現在來救我,我一定要吃了他!……
喬果睜大眼睛,望著四周擠壓過來的黑暗。此時,她與魔鬼心靈相通,她就坐在魔瓶裏,做著無望的守候。如果盧連璧這個時候出現,她會吃了他,一定會!
猶如要萌出新牙一般,喬果的牙槽骨那裏癢癢的。
可是,那天晚上盧連璧一直沒有出現。沒有!
第二天下午,喬果按計劃原本要到市房地產管理局,聯係辦理樓房預售許可證,然而鬼使神差,在出門的那一刻,喬果卻去了天時公司。坐在寫字間裏,準備樓房銷售的宣傳預案,忽然覺得有些心神不寧。於是拿起草擬的幾句話,徑直去了安少甫的總經理室。敲敲門,裏邊回一句“請進”,喬果就推開了門。安少甫的大班台正朝著門口,背對著他的那個男人的輪廓熟悉得讓人生疼。
那男人回轉頭,定定地望著喬果。喬果僵住了,手裏的文件夾差點兒掉在地上。
安少甫說:“小喬,還認識嘛,這是盧老板。”
喬果說,“怎麼不認識,幫了咱們公司那麼大的忙。”
安少甫說,“小喬,你進來呀。有什麼事兒?”
“你們先談,你們先談吧……”喬果說著,想轉身走掉。
盧連璧說話了,“小喬,等一會兒我去你那兒。”語調輕鬆而隨意。
“好啊,歡迎。”喬果笑著回答。
喬果慌慌張張地回到寫字間,傻傻地站著,竟然想不到要坐下。戴雲虹覺得奇怪,就問道,“喬姐,你怎麼了?”
喬果這才回過神兒。“雲虹,你幫個忙。等一會兒有個男的來,你就說我有事兒出去了。”
“那是個什麼人?”
“別管什麼人,打發他走就是了,我不想見。”
“唔,知道了。”戴雲虹似乎明白了什麼。
“我就在隔壁工程部,等那人走了,你再來告訴我。”
“好的,放心。”戴雲虹笑答著。
喬果離開不一會兒,盧連璧果真到業務部來了。他推開門,看到寫字間裏隻有戴雲虹坐著,便彬彬有禮地問,“喬經理在嗎?”
“不在,她出去了。”
戴雲虹仔細地打量著對方:黑中透紫的臉膛,棱角分明的下巴,給人一種通體剛硬的感覺。這就是喬果說的那個男人吧?
“喬經理什麼時候回來?我能在這兒等等嗎?”盧連璧望著身邊的椅子。
戴雲虹明白他的意思,戴雲虹就是不說“請坐”。戴雲虹冷冰冰地說:“有事兒明白再說吧。喬經理有很多事情要辦,今天下午不會回來了。”
“可她告訴我,她在這兒等我的——”
“她又有事情了,她交待說她今天下午不會回來。”戴雲虹的回答毫無餘地。
“對不起,打擾了。”盧連璧隻得離去。
看著這人離去之後,戴雲虹象是完成了一項重要使命,興致勃勃地來到工程部。喬果那時正縮在靠近牆角的沙發上,似看非看地翻著報紙。
“喬姐,我替你打發走了。”戴雲虹說。
“唔,走了?”喬果下意識地立刻站起身,向窗子那邊走去。
“那家夥還想賴在辦公室等你,我說你今天不會回來了。”
“哦,你說,什麼——”喬果似乎有些失神,她透過窗子,向樓下張望。
戴雲虹看在眼裏,忽然抿著嘴笑了。“他剛剛走,還來得及。”
喬果沒有說話,她急匆匆地走出去。一到走廊,喬果就跑起來,遠遠地看到電梯間的門還開著,喬果招著手喊,“等等——”。那一聲喊叫仿佛就是關門的訊號,亮晶晶的不鏽鋼門應聲而合。等到喬果喘籲籲地跑過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紅色的顯示燈一閃一閃地跳出下降的數字了。
隻好等了。等電梯再上來。
那時候,盧連璧其實還呆在一樓的大廳裏。他乘電梯下來之後,並沒有馬上離開。他在一樓的大廳裏躊躕不定地踱著步。一會兒,他向大門那邊望望,一會再向電梯這邊瞧瞧。就在這時候,電梯間的門打開了,裏麵的人接踵而出。片刻後,等候的人開始進入電梯。
盧連璧歎口氣,終於轉身向大門那邊走去。剛剛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頭看,隻見最後一個人已經進了電梯,正要伸出指頭,撳動關門的按鈕。盧連璧驀地轉過身,豹子一般敏捷地衝了過去。在電梯門合攏的一瞬間,他鑽進了電梯裏。
喬果在十八樓看到指示燈顯示電梯已經上來了。當電梯的不鏽鋼門對著她打開,她驚訝地看到盧連璧就在她的鼻子尖兒前站立著。
……
後來,他們倆就靠在走廊盡頭的安全梯旁邊說話。
“我們不要再見麵了。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我也不會再去找你。”喬果說出來的這句話象是從冰箱裏取出來的,還冒著冷氣。
盧連璧的嘴巴張了張,再合上,張了張,再合上。脖頸下粗大的喉結艱難地運作著,竭力要把這塊冷凍食品咽下去。
“如果,打打電話呢?”他想尋找一種加熱的方式。
“電話也不必打,沒什麼意思。”
盧連璧痛切地咽了一下,忽然變得平靜了。
“既然這樣,好吧。”
結束了?喬果望著不再激動的喉結不再激動的嘴,心裏升起了悵惘。這也太簡單,太容易了吧!
欲要轉身離去的盧連璧很認真很細致地看著喬果,很耐心很深入地吸著鼻子。那情形仿佛是一條離家的狗,要把家人的樣子和家的氣息全都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