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果俯下身,抱起了兒子。“你爸爸呢?”
“爸爸讓我在家寫作業,他到樓下幫助趙阿姨幹活去了。”
喬果下意識地長籲了一聲。
“媽媽,你等著,我去叫爸爸。”寧寧一邊往樓下跑著,一邊喊,“爸爸,媽媽回來了——”
不一會兒,樓下響起了腳步聲,接著走進來了三個人:寧寧、阮偉雄和樓下的趙秀梅。寧寧的嘴裏嚼著油乎乎的水煎包,手裏還拿著一個。阮偉雄一身舊衣服,手裏掂的是管鉗和扳手。趙秀梅端著一個大盤子,上麵擺滿了熱騰騰的水煎包。
“小喬,你看看,我家那個太陽能熱水器,上水閥門壞了。我又換不成,隻好麻煩你們家老阮。”趙秀梅好象要急於解釋什麼,臉上掛滿了歉意。
“沒什麼,誰家能沒點兒難事兒,還能不幫幫忙。”喬果嘴裏說著這樣的話,心裏卻想著趙秀梅會不會對丈夫講,上午在醫院碰上了她。
趙秀梅顯然無意多呆,她把大盤子往桌上一放,就說道,“你看看,也沒什麼可謝的。做了點水煎包,你們嚐嚐。”
阮偉雄說,“寧寧,還不謝謝趙阿姨。”
寧寧嘴裏一邊嚼著,一邊咕咕噥噥地說,“謝謝趙阿姨。”
喬果客套地說,“趙姐,別走了,一塊吃吧。”
趙秀梅連連擺手,走得更快了。“不不不,家裏的火上還有一鍋呢,我走了我走了。”
客人一離開,家裏頓時安靜了。安靜仿佛是一個威嚴的強者,它用緘默不語對喬果施行著威脅。喬果無法抵擋,喬果急於逃遁。
“好,我去做飯了。”喬果說著,想往廚房裏鑽。
“你累了,歇著吧。”阮偉雄說,“這兒有現成的熱鍋貼,我去做個雞蛋湯。”
丈夫的語調沒有放鹽,淡得毫無味道。按照他們夫妻平常的習慣,一天上班回來兩個人應該是有說有笑的,——更何況她是剛剛“出差”歸家。
阮偉雄獨自到廚房去了,把喬果晾在了起居室。恍惚中,喬果覺得丈夫的離去含有某種拋棄的味道。喬果緊張著,惶惑著,很快也跟到了廚房裏。
喬果進去的時候,阮偉雄隻是略微偏轉頭,用眼睛的餘光瞥了她一下。喬果也就沉默著站在水池邊,動手洗著泡在盆裏的西紅柿、青菜葉和小蔥。那也是他們夫妻間的習慣,如果一個人在廚房裏幹些什麼,另一個就在旁邊幫上幫不上地搭個手,為的是做個伴兒說說話。
然而此刻,他們夫妻無話可說。
喬果耐不住了,丈夫為什麼不問問呢?為什麼不問問她去了什麼地方,跟誰去的,幹什麼去了,什麼時候回來的……。這樣,至少還給了喬果一個解釋的機會、一個撒謊的機會。可是現在呢——
再不開口,就要憋死了。
“昨天,我們公司派我去項州市——”喬果終於起了個頭,她想說公司派她去那兒,是想請城建專家做小區綠地的設計,那設計很重要……
喬果說這句話的時候,丈夫很快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目光躲閃著,移開了。雖然隻是瞬間的一瞥,喬果卻在丈夫的目光中看到了怯懦。喬果豁然明白了,丈夫其實是害怕審她,害怕麵對審判的結局啊。因此,他寧願自欺,寧願相信喬果那天晚上說的她是出差去了的話。
喬果感到了丈夫的可憐,她的心裏軟軟地酸酸地動了動,下麵那些已經編好的故事也就沒有講出來。那一刻,喬果拿定了主意,隻要丈夫追問,她就坦白。要打要殺,任憑發落吧。
阮偉雄也緘默著,他很快做好了一鍋西紅柿雞蛋湯,一家三口圍坐在飯桌前吃那頓晚飯。寧寧吃得最開心,他大口大口地嚼著,喝著,快樂地弄出許多聲響。對坐的夫妻卻吃得無聲無息,阮偉雄的目光時而象無精打采的窗帷一樣拖垂著,時而如膽怯的飛蠅一般遊移不定。他自始至終不曾正視喬果。丈夫的沉默,丈夫的無視,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壓迫,使喬果幾乎透不過氣。
寧寧很快吃飽了,離開飯桌去看電視。
阮偉雄忽然開了口,“喬喬,別光吃煎包啊,太幹。來,喝點兒湯。”
象往常一樣,目光是溫和體貼的。細瓷碗兒叮叮地響著,金黃色的蛋花兒和紫紅色的番茄塊兒都端到了喬果的麵前。
喬果愣了一下,她搞不清楚丈夫的態度為什麼會忽然發生變化。
“謝謝。”喬果嗓子發梗,眼淚幾乎要落下來。
就寢前,阮偉雄趿著拖鞋進了浴室。聽到那邊水聲嘩嘩地響,喬果頓時生出莫名的緊張。阮偉雄並不是天天晚上洗澡的,他通常是在周末的晚上洗一次。如果哪一天晚上他例外地進了浴室,那就是說,他要行夫妻之事了。
果然,阮偉雄赤條條地上了床。象泥濘中的蹄印一樣,床單上留下了幾個濕腳丫的印跡。被子猶如包裝封袋一樣被掀開,隨後潮乎乎的水唧唧的身體就鑽了進來。兩個粗壯的臂膀猶如巨蟒,將喬果牢牢地箍住。
“我想要你。”丈夫在耳邊宣布。
心理上與肉體上俱感疲憊的喬果毫無做愛的欲望,然而她卻笑著回答,“好啊,我也想。”
那是一次艱難的運轉,格格吱吱的,機件生著鏽,又澀又緊,仿佛搖杆呀齒輪呀鏍絲呀鏍母呀,所有的這些機件全都不相適配。它們切磋著,爭吵著,進行著生硬的討論。
那是一種心甘情願的承受,那是一種贖賠性質的給付。當丈夫就要攀向頂點的時候,喬果痛楚地睜開了眼睛。
她看到丈夫的腮幫處有兩個強健的肌塊在痙孿地鼓跳,眉毛皺擠著,牙齒咬齧著,仿佛一個拳手正在拳台上與人賭鬥。從那神情裏看不出什麼特別的愉悅,有的隻是一種力量的發泄,似乎要以此表達著什麼,以此證明著什麼……
當丈夫沉沉睡去的時候,喬果還在苦思。最後,她終於找出了一個能夠讓自己通過的解釋,一個能夠說服自己的答案。丈夫這是在證明他的權力——他用做愛證明,她是他的。
羅金鳳最怕女兒丹琴問這個問題,“媽媽,我們為什麼住在姥姥家?”
問到這個問題,羅金鳳就隻好搪塞說,“你爸爸病了,得好好休息。”
丹琴疑惑地說,“爸爸病了,咱們怎麼能把他自己扔在那兒,不去照顧他?”
羅金鳳就不耐煩,“他那病是安靜病,得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養。”
丹琴就鬧,“不嘛,我想爸爸。”
羅金鳳隻好歎氣。
孩子的姥姥也歎氣,私下裏悄悄勸自家閨女,“鳳兒,不是娘嫌你們,要是你們娘倆跟著盧連璧在這兒,住多久都成。象這樣兩邊扯著,可不是長事兒呀。”
聽老母親這樣說,羅金鳳就氣惱。男人的心真叫狠的,平時老婆孩子恩恩恩愛愛的,這說拋下就拋下了!人家不去,你就不知道來看看?人家不回,你就不會來叫一叫?再說啦,平時老婆孩子在跟前,他還興風作浪呢,這回由著他一個人放羊,那還不知道咋作亂!
便宜他了,太便宜他和他的那個野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