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陶醉在人類的遊戲裏(2 / 3)

喬果伸過手去,拿到票的時候,手也被盧連璧拿在了掌心裏。摩挲了又摩挲,喬果覺得心陡然跳得急了,這才將自己的手抽回來。

“嘟嘟,你先去,”喬果說,“我隨後就到。”

盧連璧點了點頭。

喬果是在開演鈴響起之後才入場的,那時候,影院裏的大燈已經熄灰,隻有引座燈昏昏黃黃地亮著。這個片子雖然做了許多宣傳,影院的生意仍舊清淡,上座率超不過三成,打眼望去,有腦袋的座位並不多。

喬果低頭瞧瞧手中的影票,二十排8號,然後又抬頭向那個大致的方位看過去。一下子就找到了那個熟悉的後腦勺。喬果正要走過去,直覺忽然告訴她,有人在向她注視。喬果偏了偏身子,讓自己靠在牆壁上,然後警覺地四下觀察。誰會注意她呢?是認識她的人嗎?在此之前,喬果一直躲在影劇院旁邊的小賣部裏邊,遠遠地盯著入場口,並沒有看到什麼熟人呀……

直覺沒有騙她,仔細地搜索之後,喬果終於發現了一個熟悉的麵孔,那是戴雲虹!

戴雲虹在大約二十五六排以後的位置上坐著,並沒有向喬果這邊張望,她手裏拿著一包小食品,看上去吃得很專心。

喬果頓時緊張起來,她當然不能走過去與戴雲虹打招呼。放棄這次和盧連璧一起看電影的機會吧?她又不甘心。喬果飛快地思索了一下對策,於是掉轉頭,從入口處退出,回到了大廳裏。

聽到劇中人物的對話聲,聽到影片的配樂聲,喬果這才悄悄地潛回場內。這時候,場內的燈光已經完全熄滅,隻有銀幕上的回光時明時暗,閃閃爍爍。喬果就象夜戰的潛伏者進入陣地一樣,摸摸索索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果果,你怎麼才來?我還以為你走了!”

在黑暗中,盧連璧的臉靠過來,喬果感覺到了對方溫乎乎的鼻息。

“我剛才,看到熟人了。”喬果說。

“他(她)看到你了嗎?”

“不知道。”

帶著一種類似曆險後的興奮感、勝利感,喬果喘籲籲地把頭靠上盧連璧的肩窩。這樣軟軟地靠著,就靠出了許多昔日的回憶。當初喬果與丈夫阮偉雄拍拖的時候,也經常約會,也經常看電影。兩人拉著手依偎在一起,感覺到的是一種平穩的溫存和幸福,那情形就象在風平浪靜的內河裏行船,心情恬淡而舒適。與盧連璧的約會則風光迥異,不但有初涉情場的新鮮感,還有一種隱秘的偷偷摸摸的剌激感。那種心情就象在彎彎拐拐的山道上飆車,顛顛蕩蕩跌跌撞撞張張狂狂……

喬果覺得自己這樣“很壞”,可是,她又無法控製自己,讓自己從那飆飛的車子裏脫出來。

此刻,喬果的手被盧連璧緊緊地握著。自從握住喬果之後,盧連璧的手就沒有拿開,喬果也沒有擺脫它的意思。喬果閉上眼,就看到那隻手的樣子,剛強的骨節,熱情鼓漲的靜脈血管。那是一個敏感的動物,它會乖乖地摩挲著你,把你的感覺,你的心思都吸吮而去。而在這同時,你也接收到了它的感覺,它的心思。

這一會兒,喬果接收到的是溫情,是關切,還有稍許的亢奮。喬果發送給它的是軟弱,是依賴,還有一點點嬌羞。

喬果沉溺在與這小動物的親昵之中,過了許久,她才睜開眼,一邊抽手,一邊悄悄在盧連璧的耳畔說,“好好看電影吧。”

“好。”盧連璧回答道。然而小動物卻依依不舍,小動物仍舊緊緊地銜著它的獵物。

雖然眼睛在望著銀幕,也能看到人影在晃,也能聽到聲音在響,可是喬果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她的整個身心都融注在與那小動物的交流之中。那小動物鬆開她的手了,它溫順地伏在了喬果的膝蓋上。喬果的膝蓋癢起來,喬果的膝蓋熱起來,那裏的肌膚,那裏的血液都欣快地迎合著、舞動著,繼而便妙不可言地酥軟了。那情形,有些象飲多了酒,進入了醺醺的酣態。

小動物又爬到了大腿上。

喬果的耳輪處被盧連璧口鼻的氣息吹拂著,“我想吻你。”他說。

“不行。”

語氣是堅決的,就在那同時,耳輪被堅決地咬住了。那種咬齧既凶狠又溫軟,既鋼猛,又柔韌。喬果情不自禁地蜷縮起來,快樂得渾身顫栗。銀幕上的光變幻不定地閃著,鄰座上的那些臉也時明時暗。喬果知道,周圍的人也同樣能夠看到他們倆在做著什麼。雖然算不上大廳廣眾,雖然算不上眾目睽睽,但是那感覺已足夠剌激。

“別,別這樣。”喬果偏偏頭,將耳輪鬆脫出來,但接著卻被吻住了口唇。喬果沒有躲避,她以同樣的親吻做著回應。

那敏感的小動物呢?那小動物爬向了小腹,然後順勢滑落下去,踞伏在了隱秘的叢林和洞穴處。叢林中起風了,洞穴裏另一隻小動物醒來了,它抬起頭,回答著外麵的呼喚。它蹦著,它跳著,象是要衝出來……

這是遊戲麼?人類這種動物天生是離不開遊戲的,清醒的喬果在注視著一個癡迷的喬果,癡迷的喬果正陶醉在人類的遊戲裏。那情形有些象在遊樂園裏坐過山車,跌落時的虛空,飛升時的眩暈,急轉時的迷惘,一時間紛至遝來,讓喬果欲死欲仙。清醒的喬果不明白癡迷的喬果怎麼會如此地投入,如此的不理智,竟然分辨不出這遊戲是那麼短暫虛無,是那樣的毫無意義。

然而,無可救藥的喬果依然癡迷。

那場電影喬果完全沒有看進去,當銀幕上出現一長串字幕時,喬果才意識到電影已經結束了。

“你先走。”喬果對盧連璧說。

“我不想和你分開。”

“你在車裏等我,我一會兒就去。”

當劇場裏亮起來的時候,座位上隻剩下了喬果一個人。喬果沒有回頭,喬果用後腦勺感覺到二十五六排之後的那個方向上,戴雲虹正在向她張望。喬果靜靜地等著,猶如一隻被瞄準了的兔子等待著獵人開槍。然而,槍聲並沒有響起,喬果帶著一種僥幸的心理站起來,沿著座椅間狹窄的通道往外走。偌大的劇場裏幾乎已經空了,喬果欣喜地看到這裏沒有戴雲虹的影子。

站在馬路這邊,可以望見對麵科技書屋旁邊泊著的那輛三星車。那裏沒有盧連璧的影子,他此刻一準是坐在駕駛座上,正隔著擋風玻璃向這邊張望。一想到他在那裏等著自己,喬果的心裏就融融地暖了一下,立刻加快了步子過馬路。就在這時候,喬果忽然感到旁邊的冷飲店前似乎有什麼人的目光在追隨著她。喬果驀地偏轉頭,冷飲店前卻是空的。唉,自己也太疑神疑鬼了,喬果自嘲地歎了口氣。

三星車象個漂亮的大甲殼蟲,象個不怕風雨不懼氣流的堅固的太空梭。喬果剛挨到車邊,車門就無聲無息地打開,喬果一縮身,鑽了進去。

喬果的手立刻被盧連璧捉住,肩膀也被環在懷裏。

“哦,果果,你的小手這麼涼!”

那份憐香惜玉的感情讓喬果感動,她忽然覺得自己真的很可憐。

“嘟嘟,我的心情很不好,我的感覺,很不好。我象個,象個怕人跟蹤的特務……”喬果的眼圈紅了。

“別,別這樣。我希望咱們在一起的時候,你能很快樂。我希望每時每刻,你都是一個快樂的小果果。

快樂?喬果忽然沒來由地想起了那晚做愛時丈夫擠緊的眉毛和咬齧著的牙齒,心裏塞滿了莫名其妙的委屈。

大滴大滴的淚水湧了出來。

“果果,你怎麼了?怎麼了!——”

盧連璧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她就那樣無知無識地哭。並不怎麼特別地悲傷,反而越哭越感到暢快。盧連璧不停地吻著她的眼窩,將那些淚水細細地啜幹。

當淚水幹了的時候,喬果也變得安靜了。

“真對不起,”喬果說,“嘟嘟,你覺得我很可笑吧?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哭,就是想哭罷了。”

盧連璧點點頭,表示理解。這就是女人,女人的哭有時候並不表示什麼。

“原來看過《紅樓夢》,挺討厭林黛玉的,那麼愛哭。現在,好象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喬果自嘲地望著盧連璧說,“嘟嘟,你煩我了吧?”

“不,”盧連璧嘖嘖嘴說,“你的眼淚味道挺好的。”

喬果笑了,她環顧著貼了防曬膜的車窗和精心裝飾過的車內壁,忽然感慨地說:“如果這真的是一間房子,那該多好啊!”

盧連璧被深深地打動了,他盟誓般地說,“果果,如果這世界上有一間屬於你和我的房子,我會每時每刻都守著你!”

“我也會,每時每刻!”

說完,他們便被自己的誓言所感動,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人類愛情的誓言既是真實的,又是虛妄的。在雙方盟誓的那一刻,那些話都帶著發自內心的真誠。然而,轉瞬即逝,那些盟誓又都成了毫無意義的虛妄。

瞬間的真實;

永遠的虛妄。

當真實還被他們兩人共同感知的時候,盧連璧拿出了一件東西。那是一條手鏈,晶瑩剔透的翡翠一片一片地串綴起來,盡頭處是兩顆圓潤的祖母綠。它們帶著生機盎然的綠意,圈圍在喬果白晰的手腕上。

“喜歡嗎?”

“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