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遊者溺,善騎者墮。以其所好,反自為禍。”那位星雲大師的話,仿佛就在耳邊。與其將來為禍,不如此時就把這所好斷了。
決心下了,喬果首先想到的就是要退還盧連璧贈送的手鏈。左手下意識地搭在右手腕上,輕輕地拈著。翠玉片在指肚的摩挲下緩緩地遊移滑動,它們光潔而又堅硬,在沁涼中又透著溫潤……喬果的身心驀地一顫,於是神誌就在那神秘的震顫中變得恍惚起來。她覺得此刻指下拈動的不是什麼翠玉,而是盧連璧的肌骨!
這種感覺是刻骨銘心的呀,喬果實在不忍輕棄。想了又想,她決定還是把這手鏈留在身邊做個紀念,且算做分手時的贈物吧。
有了對方的贈物,也該給對方留點兒什麼。喬果琢磨了許久,終於拿定主意給盧連璧買一件羊絨衫。羊絨的細軟和溫柔會使那人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吧,讓溫馨和柔情時時偎貼著他,就那樣說著永別,道著傷感……
夜深了,誰家還在放送著卡拉OK。“曾經是對你說過這是個無言的結局,隨著那歲月淡淡而去,如果有一天我將會離開你,臉上沒有淚滴--”聽著聽著,喬果臉上淌下了淚水。這歌詞寫得實在是太輕鬆了,喬果懷疑這作詞的人是否真的愛過,他肯定沒有體味過這淡淡而去的沉重。喬果做不到淡淡而去,同樣也做不到沒有淚滴。
喬果覺得自己真是可惡,一麵要斬斷情絲,一麵卻傷感在這無言的結局裏,一顆心呢,也飛到了那個人的身邊。喬果再深入地想一想,禁不住有些駭異。她和盧連璧其實談不上什麼兩心相知,談不上什麼誌趣相投性格相合,甚而至於還談不上相互了解!但是他們之間卻分明有著一種刻骨的依戀,有著一種難分難舍的吸引。
這是愛嗎?這是一種什麼愛?——
這是她的身體在愛著!她的身體悍然離開她的思想,離開她的意識,在獨立自主地愛著。這是一個肉體對另一個肉體的愛,一個肉體對另一個肉體的依戀,這種肉體的愛裏也有溫柔。也有體貼,也有痛苦,也有瘋狂!
迷亂的瘋狂,可怕的瘋狂。好在從今以後,她要斬斷這肉體的瘋狂的愛了。
第二天,喬果到公司上班。那天沒什麼事兒,喬果就和戴雲虹聊天。聊著聊著,就聊到了盧連璧身上。喬果聊盧連璧,是因為女人的心事、女人的秘密必須與女友分享。那情形就象打乒乓球,沒有另一個人的參與,就不可能玩起來一樣。戴雲虹聊盧連壁,則是因為自身在感情上一無所有,於是女友的收獲就成了她的收獲,女友的財富儼然成了她的財富。那情形就象無蛋可孵的母雞,在替下了蛋的鴨子抱窩一樣。
“我覺得,女人是不能隨便接受男人的禮品的,尤其是貴重的禮品。”喬果很認真地說,“即便那是來自所愛的情人,也不應該。那就象油裏不能兌水,一兌,就變質了。”
戴雲虹讚同地附和道:“是呀,那好象是在付錢呢。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塊蛋糕,要付多少多少錢。他用錢,把你買了。”
喬果摸摸腕上的那條手鏈說,“這東西是他送給我的,我也想回送他一件東西。這樣,就不欠他的情。”
神情和語氣都很知心,似乎是在把最深的秘密都毫無保留地拿出來與女友討論,然而更深的意思,回贈禮品是為了分手,卻小心地隱藏著。
“對,對,咱們不欠男人的情。”戴雲虹很投入地參與著,仿佛是她自己在做一件不向男人欠情的事。
“可是,送什麼東西好呢?”雖然早已想好了送件羊絨衫,喬果卻仍舊這樣問。
“送一雙皮鞋吧,”戴雲虹熱烈地提議,“皮鞋最能體現男人的風度,我在雅寶商廈見過一雙方頭的富貴鳥,帥得很!”
“新皮鞋帥,穿舊了呢?”
“那就送塊手表,手表也是男人的裝飾品。”
“他現在的手表就很好,誰知道他會不會換下來。”
“送領帶。係在他的脖子上,就好象你的手臂在摟著他,這意思多好啊!”
“意思好是好,可是眼下領帶送來送去的,已經送俗了。”
仿佛受了什麼打擊,戴雲虹變得有些喪氣。
喬果這才說:“我想給他送件羊絨衫,你看好不好?”
“好啊好啊,”戴雲虹拍拍手,“你把他約出來,咱們一塊兒到商場給他挑一件合適的。”
戴雲虹興奮起來,她自己沒有約會,能參與女友的秘密約會,也能讓她感到一種充實。
聽戴雲虹一說,喬果這才想到,是應該約著盧連璧一起去商場。式樣顏色還好說,尺寸大小可是湊合不得。約會的念頭一起,就再也約束不住。喬果急不可耐地拿起電話,掛通了盧連璧的手機。
“果果,是你呀!”對方喜悅地說。
“嘟嘟,我想見見你。”喬果說。
“什麼時候?”
“十五分鍾以後,我在雅寶商廈的大廳裏等你。”
“哎喲,怎麼到雅寶。人那麼多,萬一碰到熟人——”對方猶豫著,“再說,現在店裏正忙,我離不開。”
莫名其妙的,喬果就惱起來,石頭一般拋出一句話,“你到底來不來吧!”
“好好好,來來來。你等著,我就去。”
掛了電話,喬果看到身邊的戴雲虹在笑,喬果自己也笑了。
兩個女人借口說要外出辦什麼事,於是離開公司,蹬上自行車去了雅寶商廈。她們趕到那兒隻不過用了五分鍾,再往後的十分鍾她倆全用在了從大廳到大門外的反複走動中。眼睛和腿腳都累了,戴雲虹就提議到大廳一隅的咖啡座去坐坐,在那邊也能盯住進入大門的人。
兩杯熱奶兩塊蛋糕,兩個女人坐在一起守望。兩塊蛋糕慢慢地吃完了,兩杯熱奶也漸漸露了底,然而盧連璧卻仍舊沒有露麵。
戴雲虹忍不住說,“喬姐,你們倆約會,他都是這樣嗎?”
“從來沒有這樣過。他恐怕臨時有事,耽擱住了。”
戴雲虹於是提議,“嗨,喬姐,咱們這樣幹坐著怪難受的,幹脆到賣羊絨衫的櫃台先看看貨。他要是來了,準會在這兒等,讓他也著著急。”
喬果想了想,這樣也好。盧連璧來不來,來了以後等不等,也算是對他的一個考驗吧。
兩個女人踏上升降梯,來到商廈三樓,找到了出售羊絨衫的櫃台。她們倆的本意是等人,挑挑看看隻當是消磨時間。左一件,右一件,偌大一個櫃台裏的羊絨衫幾乎全都看遍了,她倆仍舊意猶未盡,又指著一個盒子說,“喂,麻煩你把這一個拿出來看看。”
售貨小姐終於忍不住說:“你們到底買不買?”
戴雲虹當即反擊,“你這是什麼態度?你怎麼知道不買?”
喬果紅著臉說,“看看合適了,就買嘛。”
售貨小姐白著眼,將那包裝盒甩在櫃台上。喬果打開包裝盒,目光頓時被吸引住了。那件羊絨衫質地格外的平滑細膩,望上去猶如一塊光潔無比的漢白玉。
這件玉一般的羊絨衫,倒是挺配那個玉一般的男人的。喬果想。
“你喜歡它?”戴雲虹低聲問女友。
“喜歡。就是不知道,他穿著合適不適合。”
戴雲虹看看標簽,XL號,便胸有成竹地說,“行,他穿得上。”
喬果忍不住笑了,“你怎麼知道?”
戴雲虹說,“我見過他嘛,個頭有一米八吧?跟我原來那個朋友差不多。身材挺好的,不胖也不瘦。”
戴雲虹這樣一說,喬果當下就付錢買下了。心想萬一不合適,一周之內反正還可以來調換。
東西買到手裏,見人的欲望就變得愈發不可遏止。急匆匆地回到大廳,卻仍舊看不到盧連璧的影子。拿出手機再給盧連璧掛電話,對方聽到喬果的聲音,張口就說,“果果,你的手機剛才沒開?怎麼也給你打不進去!”
喬果沒好氣地說,“開不開又怎麼了,你在哪兒呢,怎麼還不來?”
對方將聲音壓低了,象是地下工作者。“我在火車站,羅金鳳也在這兒。羅金鳳的大姨來了,本來想接了她就趕過去,最多遲個十幾分鍾吧。誰知道那趟車晚點了。”
“那你到底還來不來?”雖然竭力控製著,聲音中還是透著一種絕望。
“這趟車馬上就進站。你把手機開著,過五分鍾,我再給你打過去。”
那邊顯然不便多講話,簡短的說完,即刻掛斷了。
喬果慢吞吞地收起電話,戴雲虹望望她,關切地問道,“怎麼回事?”
“臨時被耽擱了,說是過五分鍾,再給我打電話。”
戴雲虹看到女友滿臉不悅的樣子,便安慰說,“沒關係,好事多磨嘛。咱們既然來了,就是再等五分鍾又有什麼了不起。”
兩個人再次回到大廳的咖啡座那兒,又要了兩杯熱奶和兩塊蛋糕,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熱奶消磨下去一半的時候,戴雲虹看看表,已經過了五分鍾,可是,並沒有什麼電話打來。
“這家夥,今天也太不象話了。”喬果自我解嘲地說。
“沒關係,再等等。”
剩下的半杯奶喝得格外慢,終於露底的時候,喬果掃了一眼手表,已經過了十五分鍾。
“走,咱們走。”喬果站起身。
就在這時候,手機忽然響了。喬果急忙拿起來,放在耳邊。
“喂,果果,真對不起,我實在去不成了。我本來想把她大姨接到她母親家就完事兒,可是羅金鳳要我中午拉著她們一家到仙人居去吃飯……”
喬果沒聽完就關了機,心裏沒來由地湧起一陣傷感。他和他的太太在一起,他是受他太太支配的,他的每一分鍾都是屬於那個女人的呀--
“他不來了?”戴雲虹的聲音仿佛很遠很遠。
向著那個很遠,喬果苦澀地笑了笑。
“唉,喬姐,我都替你累了!”戴雲虹忍不住歎了口氣。
回到公司,將那台“冷靜王”空調機打開,喬果也漸漸地冷靜下來。買那件羊絨衫,原本就是為了要和盧連璧分手的,他來不來應該無所謂,幹嘛還要那麼在乎他?
這樣想了,心裏就有些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