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快樂的過山車(3 / 3)

“幾號樓幾號房?等一會兒,我看你去。”

“二號樓二零八……”喬果慌亂地應著,竟隨口說出了那房間號。

“好的好的,一會兒見,一會兒見。”

劉仁傑笑著,和跟隨他的那些人一起讓開,目送著喬果走過去。

一離開這些人,喬果就放慢了腳步。她心裏說不出的沮喪,糟糕透了,真是鬼使神差,她怎麼會說出那個房間號,怎麼會!——

樓道裏鋪著厚厚的地毯,喬果無聲無息地踩著它,一步一個陷落,猶如踩在泥濘中一樣滯重。二零四,二零六,二零八……,那扇門虛掩著,露出一道狹窄的縫隙,顯然,盧連璧就在那道縫隙後麵等著她。

喬果上前,手指剛剛觸及門邊,那扇門仿佛有知覺似的,即刻無聲無息地向後退去。喬果詫異地往裏邊走,房間裏是空的,沙發上和床上都沒有人。喬果正要轉身,忽然被人從後麵一把抱住。

“果果,讓我等死了。你怎麼才來?”

喬果偏轉頭,想說話,盧連璧卻用嘴巴將她封住了。吻了很久很久,盧連璧才將她鬆開。喬果喘著氣,盧連璧的手指伸過來,拈著她的衣扣,想要解開。

“別——”喬果阻擋著,眼睛不住地向房門那邊看。

“用不著看,我已經把門鎖上了。來,咱們先洗個鴛鴦澡。”盧連璧輕鬆地笑著,一把將喬果抱起來。

喬果掙紮著說,“不行不行,快放下!”

女人的這種掙紮,愈發使男人興奮了。盧連璧抱著喬果噔噔幾步進了浴室,回腳便踢上了門。

“別呀,”喬果求著,“馬上有人來,有人來!”

看看喬果的神情,不象是在開玩笑,盧連璧這才把她放到了地上。

喬果往浴室外麵走,盧連璧跟在後麵問,“怎麼回事,誰要到這兒來?”

喬果說,“剛才我來的時候,在拱橋那邊碰到了一個熟人。慌裏慌張的,脫口就把這房間號說給了他。”

盧連璧聽了,哭笑不得地說,“你你你,你怎麼回事嘛!”

“對不起,對不起,”喬果連連說,“你想想,我會是故意的嗎?”

盧連璧歎口氣,心存僥幸地說,“他說來看你,不過是客氣話吧。聽一遍房間號,不一定能記得住。”

喬果想起劉仁傑當時的神情,於是毫不含糊地說,“不,他能記住號碼,他一定會來的。”

“那好,我們等。”盧連璧沮喪地問,“他如果來了,我需要回避嗎?”

“沒關係,咱們就這樣坐著。即使他來了,也不會多呆。他看我在和別人談生意,至多說幾句話,就會走。”喬果盡力安慰著盧連璧。

於是,他們倆就那樣等著了。

這種等待是一種近乎殘忍的折磨,那情形就象焦渴的人手裏抓著水杯卻不能送到嘴邊,就象饑腸轆轆的人嗅著麵前的飯食卻不能動手一樣。

由自製力維持的安靜至多堅持了三五分鍾,然後一些不安份的動作就漸漸多起來。先是彼此的半邊臉挨在了一起,它們輕輕地摩挲,象是野豚用圓圓的臀部靠在樹上蹭著癢癢。那癢是越蹭越想蹭,越蹭越難耐的,漸漸的兩張臉就偏轉過來,嘴角對合,慢慢地吻起來。唇舌忙著,手腳也要參與。手臂是那種摸摸探探的動作,猶如墨魚的觸須。腳呢,下意識地勾來勾去,猶如泊岸的小艇拋拉著船錨。

喬果感覺到對方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向後仰,要把她帶倒在那張大床上。

“別,別弄亂的我的頭發和衣服。”喬果說。

盧連璧停住了。他能體諒喬果,他明白她的處境。他們兩人既要親熱,又要時刻防備那人來訪。這就有一個度的問題,必須小心在意地把握。

在那個度的範圍裏,他們倆擴展著、生發著。那個度留給他們的空間太小,他們漸漸地感到了壓抑,漸漸變得煩躁。那情形就象一株蓬蓬勃勃的樹,被逼迫在小小的花盆裏,不得不扭曲自己一樣。

喬果看了看表。盧連璧也看了看。

“他不來了吧?”盧連璧說。

喬果沉默著。

於是,他們仍舊在那個度裏掙紮。

他們在時間裏煎來煎去,終於把自己煎糊了。

盧連璧再次看看表,忽然說,“其實,我們也有辦法做的。”

說完這句話,喬果就被推了起來。她彎著腰,雙手撐著對麵的寫字台。卡啦一聲響,喬果知道,那是她的皮帶扣被解開了,隨後她感到整個臀部和大腿都有點兒涼。她的頭是勾垂的,如此一來,她就從下方看到盧連璧的手正在那裏忙亂地操持著。

“如果他來了,你隻需要直起腰,伸手提一下——”盧連璧在喬果的身後講解著,那語調有些象廠家在向客戶講解如何使用他們的產品。

喬果點點頭,她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經曆。她覺得她這個架勢就象一輛手推車,身不由已地被人推著向前走。推車的人似乎挺有興致,然而喬果卻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在對方正在做的這件事情上。

不一會兒,推車的人開始喘起來。

“你,覺得好嗎?”後麵的人問。

喬果回頭看了看,強迫著自己做出高興的樣子說,“好。”

又過了一會,推車人的腳步加快了,氣喘聲也更重。喬果知道,那是他推著小車在爬坡,他想上到山頂上去——

“的鈴鈴……”電話在寫字台上叫起來。

推車的人停下了。“誰會打電話?”

喬果說,“可能是那個人。”

“不接。”

“不接?”喬果猶豫著,“他要是過來呢——”

“唉,那就接吧。”

喬果仍舊保持著手推車的姿勢,伸手拿起了電話。

“喂,找誰”

“小喬,是我呀。”

果然是劉仁傑的聲音,喬果的心提了起來。她下意識地搡了搡身後的盧連璧,可是他並沒有退去,依舊慢慢地推著車走。

“今天能在小橋流水邊和你相逢,真讓人喜出望外。”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

“昨天晚上,我在書房裏練字,‘桃花春水綠,水上鴛鴦浴。凝恨對殘暉,憶君君不知。’寫完這幾句,把筆放下來,就想起了你。心想,唉,你一定不知道我在想你吧。可是,這樣一想,你好象就知道了,你果然就出現了。小喬,你看看我今天遇到你的這個地方,和昨晚寫的那幾句多相似啊。有紅花吧,有綠水吧,有小橋吧,水裏雖然沒有成對的鴛鴦在洗浴,可是有成對的遊魚呀。正想著你會不會曉得我在念你呢,你可就忽然出現在橋上了!……”

喬果聽了,心裏不免有些感動。她回答說,“是啊是啊,你怎麼就忽然出現在橋下了!”

身後的盧連璧有些著急了,他附在喬果耳朵邊低聲說,“問問他,到底還來不來。”

喬果這才想起來問,“你怎麼還不過來呀?”

“唉,身不由已呀,”對方長長地慨歎,“剛才接了個電話,得去參加個緊急會。今天不能看你了,隻好改日吧。”

掛斷電話,喬果和盧連璧都鬆了口氣。

兩人不約而同地都看了看手表,差不多到了中午十一點。喬果說好了要在十二點鍾以前回家,給兒子和丈夫燒帶魚。盧連璧呢,也得在十二點鍾左右回店裏。兩人看完表,對視著笑了笑。那笑裏,帶著一絲無奈。

他們很默契地重新開始,但是他們不一會兒就發現,他們又都很默契地鬆懈著。不是那種懶洋洋的鬆懈,而是急切中的鬆懈,是努力中的鬆懈。那是力不從心,那是欲速則不達,那情形就象在滑溜溜的冰坡上開車,盡管你盡力踩下油門,車子卻提不上速,仍舊慢慢地往下滑。

他們再也打不起興致。

“對不起,”盧連璧汗津津地說,“這次就算了。”

“對不起。”喬果也表示著歉意,她真的很抱歉。

他們本來可以很快樂的,他們本來——,可是這一切,全都被莫名其妙地破壞了。

他們倆默默地坐著,一種無從言說的壓抑感在體內膨脹著、湧動著,它四下尋著出口,卻不得其門。那情形就象高溫和潮濕在空中不停地發酵,卻怎麼也釀不出雨來,直讓人悶得透不過氣。

“討厭死了,在這個城市裏,走到哪兒都是熟人。”喬果皺著眉頭,沮喪地說。

盧連璧深深地舒口氣,說道:“找個機會,咱們倆一起去外地。”

聽了這句話,喬果不由得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