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扮新娘(2 / 3)

“你覺得,照得好嗎?”喬果問。

“你們都很自然,自然的最好。”攝影師回答。

穿著婚紗拍攝那些結婚照的感覺妙得簡直無以言說,它使得喬果時常處於恍恍惚惚的狀態,好象自己真的是在做著新娘。當所有的拍攝都已結束的時候,喬果卻不想結束了。

“喂,這樣就算把你的新娘娶到手了?”喬果嬌嗔地向盧連璧耳語著。

“還有什麼要求啊?”

“喜宴呢?還有交杯酒——”

於是,他們倆又去了一家酒店。

他們去得太早,酒店裏幾乎沒有什麼客人。他倆要了一個雅致的小包間,偌大的一張圓桌旁隻坐了他們兩個人。精美的涼菜擺齊了,琥珀色的葡萄酒在晶瑩的高腳杯裏凝固著。

盧連璧將麵前的杯子端起來,做出了一個彎臂的動作。“來——”

喬果說,“做什麼?”

“喝交杯酒呀。”

“唉,算了算了。”喬果忽然沒了興致。

酒杯停在空中,盧連璧的嘴角浮起了苦笑。

“對不起。可是我,真的——”喬果想試著解釋。

“我明白。”

喬果不清楚對方明白了什麼,但是喬果明白她自己是從換下婚紗的那一刻,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致的。唔,原來讓她生出興致的不過是那身婚紗,不過是穿著婚紗扮新娘的那番行動罷了。從脫下婚紗的那一刻,她就走出了布景,走下了舞台。她不再是她演出的那個角色,她仍舊是生活中那個穿著鉛灰色西服套裙,在公司的寫字間裏整日忙碌的白領女人。

哦,“扮新娘”!這個名字起得可真有意思。

女人怎麼會是這樣——,喬果自嘲地想。

盧連璧不會想到,就在他和喬果扮著新郎新娘拍照的時候,有位不速之客去了“奇玉軒”。

那是一個矮矮的胖太太,身著一襲黑色的薄料風衣,走起來腳掌臀髖肩膀全都一甩一晃的,猶如一隻匆匆登岸的肥企鵝。胖太太進了玉器店,就四下裏張望,營業小姐見了,笑迎道,“太太,請問你想買什麼?”

“看看,隨便看看。”

營業小姐就陪著她在櫃台邊上轉。

說是看玉器,胖太太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走著走著,忽然對營業小姐說,“你們盧老板呢?”

“沒在店裏,有事出去了。”

“老板娘呢?”

“她在經理室。”營業小姐再次打量了一下胖太太,然後說道,“太太和我們盧老板熟嗎?”

“熟。”

“要不要叫盧老板的太太來?”

“對,對,你去請請她。”

營業小姐不敢怠慢,趕忙去了經理室。

羅金鳳聽說外麵有熟客找她,即刻走了出來。遠遠地看到一個穿黑風衣的胖女人向她笑吟吟地打招呼,“哎,忙著呐!”,羅金鳳也就笑吟吟地答道,“哎,不忙不忙。”

走到近前仔細看,來客卻並不認得。

“盧老板沒在,啊?”對方仍舊是很熟份的口吻。

客人可以不認識老板,老板是絕不可以不認識客人的。羅金鳳也就很熟份地答道,“說是有事,出去了。有什麼要辦,盡管說。”

“也沒什麼要緊事,就是想挑件合適的玉件送人唄。”

“送什麼樣的人?送多少錢的吧。”

胖太太略做沉吟,回道,“送,一位年齡大些的老同誌。人家也不稀罕錢物,是個意思吧,三四百塊錢的就行。”

報出這價錢,羅金鳳先就泄了,然而臉上並不帶出來,仍舊熱情地附和著,“可不是,送禮就是送個情嘛,隻要情意到了。”

先讓胖太太看的,是個玉桃。桃形豐滿肥盈,圓嘟嘟地托在一個栗色的木盤中,玉料是白的,也還通透。桃尖處有些粉色,望上去卻不大自然。胖太太拿在手裏,轉著看了又看,然後說道:“桃尖的這點兒紅,不是玉的本色吧?”

羅金鳳回道,“老熟人了,能瞞你嘛。要是本色玉料,就不是這個價啦。”

再看的,是個玉龜。土黃色的玉料,雜著些斑駁的褐色。那些斑駁的色塊工巧地配成了龜殼的紋路,望上去也還算得上渾然天成。胖太太沉吟良久,隻是不吐口。

羅金鳳在一旁說,“不是個年紀大些的老同誌嗎?送個玉龜給他,挺合適的。”

桃和龜,都是給上年紀的人賀壽用的,胖太太自然懂得。隻見她將腦袋微微一搖,說道,“是老同誌,可也沒老成那個樣子。”

“噢——”羅金鳳笑了,她轉身拿起一匹玉馬,“那就送馬吧,送馬最合適。”

那是一匹雪青馬,雖然粗了些,笨了些,但是昂著頭揚著蹄,很有些精氣神兒。木座上題著詞,“誌在千裏”。沒有伏櫪的老驥之態,卻昂揚著心誌,還真是件好東西。

“多少錢?”胖太太問。

“四百二。”

“四百吧。”

“行啊,老顧客了。以後常來吧。”羅金鳳笑著接受了。

“拿好了,四百塊。不用開票了。”胖太太一邊收起包裝好的玉馬,一邊將錢遞到了羅金鳳的手裏。

四張百元麵值的鈔票緊緊地卷在一起。羅金鳳拿在手裏,隱約地感到那種卷和那種緊,好象有些過於刻意、過於經心。

抬頭看,扭動的胖腳扭動的肥臀居然快要消失在店門口了。

莫非是假鈔嗎?

羅金鳳頓覺不妙,趕忙將那錢卷打開。一張紙條赫然呈現在她的眼前。

可憐人:你想知道你的丈夫背著你和什麼樣的女人在一起嗎?你到安雅小區九號樓三單元一號去看看就清楚了。

那幾行字猶如強光一般,眩得羅金鳳睜不開眼。一顆心虛弱得顫跳不已,胸口也悶得透不過氣。稍稍穩住神,羅金鳳才急急忙忙追出店門。眼前是熙熙攘攘的車流和人流,哪裏還能看到哪個穿黑風衣的胖女人。

羅金鳳呆呆地站在街頭,心中惱怒萬分地想:好你個盧連璧!怪不得你整天要出去辦事,你辦得是什、麼、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羅金鳳才重新回到店裏。見女主人進來,營業小姐們立刻圍上來不住地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兒?”

“沒事沒事,”羅金鳳竭力掩飾著。她能想到,她臉上的神色想必很難看。

“是假錢吧?”

“那個人偷走東西了?”

……

“好了好了,該幹什麼幹什麼。”羅金鳳用這句話打發著眾人。

羅金鳳本來是想做到該幹什麼就幹什麼的。她應該一如既往,以女主人的身份沉穩地坐鎮店堂。然而,此刻她卻無法控製她自己,一種比她自身更強大的力量占領了她,她已經淪為那力量的奴隸。那力量驅使她在想象中馳騁,於是,她便天馬行空似的俯瞰到了那個小區那幢公寓樓。小區的樓體是白顏色的,猶如藏在綠草叢中的蛇卵。三單元一號!——黑乎乎的,就是這個洞窟。洞窟裏的妖精走出來了,細溜溜的水蛇腰,還扭啊扭的。臉呢?要看她的臉。

看,不,清!——

“砰。”櫃台被羅金鳳撞歪了。

推,推,推,店門卻推不開。

“羅姨,讓我來。”一個營業小姐跑過來,在貼著“推”字的那扇玻璃門前替她拉開了門。

出現在羅金鳳眼前的真實的安雅小區比她想象中的小區更妖嬈更淫蕩,噴泉池是這蕩婦張大的嘴,是的,是嘴,口涎湧濺,等著人去親。小廣場是這蕩婦的肚皮,是的,是肚皮,無遮無掩,袒露在那裏,等著人去趴。樓房之間的甬道就是這蕩婦的×道了,是的,是×道,等著人去×!……羅金鳳也不明白她怎麼會變得如此惡,如此狠。她一邊翻騰著那些惡毒的念頭,一邊用腳狠狠地踩著那條甬道,徑直走向三單元一號。

厚實的防盜門塗著綠漆,就象墓道的石門生著綠苔。是鎮墓怪獸麼?鐵門環上一個猙獰的獅頭就懸在羅金鳳的頭頂上,似乎要一口咬開她的腦殼。羅金鳳一往無前地抓住了獅口裏的鐵環,用力地拍動著。

“乒乒兵!——”

聲音驚心動魄地響著,墓裏的鬼們不怕麼?

敲了又敲,裏邊卻寂寂的,聽不到一點兒聲響。狗男女恐怕不在裏邊吧,羅金鳳想。於是,她離開鐵門,繞到了窗下。所有的窗子都關著,並且掩著厚厚的窗簾,讓人無從窺探。

羅金鳳稍稍遲疑,旋即退往甬道的外麵,她選了一處不遠不近的石階,舒舒服服地坐下。她拿定了主意,今天就要守著樹,等那兩隻兔子來。

情緒略微平穩了一些,羅金鳳忽然又想:那個到店裏送紙條的胖女人是幹什麼的?她在哪兒?——

做出此等嫉惡如仇舉動的女人自然是蔡太太。蔡太太其實這會兒就帶著小狗貝貝在草坪邊的環行水泥道上溜彎兒。脫卻了穿在外邊的那件黑風衣,蔡太太變得花團錦簇。她的手裏提著那個“誌在千裏”的玉馬,行行複行行,已經與吳老師三次擦肩而過了。蔡太太心裏不禁生出了千裏跋涉的疲憊感,她不知道她該如何向對方展示她攜來的這件禮物。如果總是這樣在碰麵的時候彼此點點腦袋,隻怕玉馬是再無出頭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