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焦灼之中熬煎的蔡太太,很快就要麵對軌道上的第四次相逢。也是情急智生吧,當吳老師又一次與她笑臉相向擦肩而過時,她把手提了提,於是那盒子就碰在了吳老師的身上。
“喲——”吳老師擔心地站住了。
“對不起,把你碰疼了吧?”蔡太太說。
“沒關係,沒把你的東西碰壞吧。”
壞沒壞,當然要看看。於是,那禮品終於有了見天日的機會。
“唔,是匹玉馬。”吳老師說。
“好看不好看?”
“好看。”
“……”
蔡太太接下來打算說,“好看,就送給你”,可是這句關鍵的話沒能說出來。因為就在這個時候,吳老師的夫人遠遠地在大門口那兒喊他的夫君了,“老吳啊,快來幫我拿拿菜——”
“唔,抱歉抱歉,你瞧我得走了。”吳老師對蔡太太說。
吳老師的夫人總是在黃昏之前買菜的,這個時候的菜價最便宜。這樣,吳老師就很便宜地被他的老婆從蔡太太身邊喚走了。
夕陽的餘輝悲傷地籠在蔡太太的後背上,垂著腦袋的蔡太太在頹光的投照下顯得更駝顯得更圓。她仍舊牽著貝貝,茫然地在環行道上漫步,那情形就象一顆失去了動力的航天器,依據著慣性在軌道上做著墜落前最後的運轉。
天是陡然間黑下來的,和人的心情一樣,不知道在哪個瞬間就完成了由晴到陰的變換。蔡太太終於滑落出冷寂的軌道,心情蒼茫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此刻,還有另外一個女人同樣沮喪地浸在黑暗中,那就是羅金鳳。羅金鳳在那個石階上坐得太久,以至於她覺得股骨和腰脊骨都已經變成了冰涼的石頭。在這段時間裏,她一再地在心裏問過自己:我正常嗎?我在這裏坐著幹什麼?我還是走吧。然而,她卻仍舊象石頭一樣呆在那兒。她的眼睛牢牢地盯著那幾扇窗戶,她的視覺不可思議地穿透了那些厚實的窗簾,看到了室內紛繁的景象:那是什麼?那是罩著鋼化玻璃的淋浴間,一個粉色的肉柱豎在那兒,無數條滑落的水跡將它扭曲著、變形著,那是一個邪惡而淫蕩的怪物!那是什麼?那是起居室的沙發,沙發上有兩個赤裸的肉體在蠕動,象是洗菜盆裏亂滾亂翻的兩條開了膛的大鯰魚。那又是什麼?那是臥室的軟床,那上麵的男女顛簸著顫抖著,還恬不知恥地大呼小叫著!……
羅金鳳聽得清清楚,那是她的男人在喊。喊叫聲可怕地膨脹著、擴大著,幾乎要撕裂她的耳鼓!
她用雙手拚命地捂緊了耳朵。
等她鬆開手,她發現她的兩個手心汗津津的,血流在頭頂上砰砰砰地衝撞著,胃和腸子全都痛苦地翻騰不休。她急促地喘著氣,整個人都變得虛弱不堪。
她駭然地想,怎麼會這樣?如果再這樣呆下去,她會死的。
這樣想著,心情就變得悲涼起來。悲涼使她漸漸地趨於平靜,在平靜中她忽然想起了女兒丹琴。糟糕,都什麼時候了,竟然忘了去學校接孩子!
丹琴會在學校門口等啊等啊,等得痛哭流涕吧。或許,這孩子會自己走回家。她已經上小學四年級了,走回家也就是十幾分鍾吧——。羅金鳳一邊想著,一邊拿出手機往家裏撥電話。
通了,有人接。
“喂,誰呀?”清亮亮的小嗓門,是丹琴!
“丹琴!你是怎麼回家的?”羅金鳳驚喜地叫著。
“是爸爸接的呀。”
羅金鳳頓了一下,然後才問道,“爸爸在幹什麼?”
“爸爸在做飯。要不要他來接電話?”
“算了,媽媽馬上就回家。”
打完這個電話,羅金鳳心裏忽然愧疚起來。想起上一回去西花園那套小房子抓奸,就錯怪了丈夫。這一回,想必是又冤枉了他。人在買賣圈子裏混,說不定就得罪了誰,使個壞招,讓那胖女人出來當槍使。
不能隨便就上當啊。
自己讓自己想通了,頓時歸心似箭。拍拍屁股站起身,興衝衝地轉回家。走到樓角的時候,羅金鳳和蔡太太不期而遇。羅金鳳急於歸去,也就未曾留心對麵的來人。蔡太太則不同,慢慢悠悠百無聊賴地牽著狗向那空巢尋著歸程,閑人閑心閑眼睛,自然就注意到了羅金鳳。
本來是灰溜溜的,本來是無精打采的,騰地一下子就激靈起來,哈,這不是“奇玉軒”的老板娘麼?她真的尋到這兒來了!蔡太太心中湧起了一種滿足感,湧起了一種成就感,她本想站下來,和對方好好聊聊的。可惜的是對方已經走過去了。喊她吧,又覺得唐突了一點兒。於是蔡太太就那麼站著,望著對方漸去漸遠的背影,將自己輝煌的戰績回味了又回味。
羅金鳳自然無從得知與她擦肩而過的另一個女人的別樣心情,羅金鳳象奔向節日一樣,奔回了她的家。房門洞開,桔黃色的燈光發送著溫馨,親切的桌椅親切的碗筷親切的丈夫和女兒,一股熟悉的家的氣息撲麵而來。
“媽媽回來了!”丹琴在餐桌前拍著手。
刹那間,羅金鳳幾乎要落淚。
“你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丈夫盯著她問。
“沒有,沒什麼。”羅金鳳哽著,幸福地搖搖頭。
羅金鳳到臥室更衣,丈夫跟了過去。
“你把丹琴接回來的。”羅金鳳說。
“嗯,”盧連璧點點頭,“你到哪兒去了?”
有那麼一刻,羅金鳳幾乎要將一切都和盤托出了,但是她終於欲言又止,隻是沉默地笑了笑。
其實,羅金鳳本來是很有可能在安雅小區碰到盧連璧和喬果的。拍完照片去吃飯,吃完飯然後開車到安雅小區,這是盧連璧計劃中的事。沒想到,脫下婚紗的喬果居然連喝交杯酒這樣的事情都失去了興趣,下一個程序顯然難以進行了。兩人無滋無味地吃著飯,盧連璧的手機響了。那是丹琴從學校旁邊的公用電話亭打來的,說是別的小朋友都回家了,卻沒有人來學校接她。
盧連璧坐不住了,他為難地向喬果解釋著,要即刻開車去接丹琴。不料喬果竟興衝衝地說,她也要去。喬果在路邊的商店裏買了些好吃的好玩的東西,跟著盧連璧一起去了丹琴的學校。在丹琴的眼裏,這個送給她好多好多禮物的漂亮阿姨很親切很和藹,一路上她們倆玩得挺高興。
總之,一切都很僥幸,一切都很圓滿。在圓滿中,那餐飯全家人都吃得很高興。
盧家的這套房子有三間臥室,他們夫妻和孩子分別擁有各自的天地,互不相擾。丹琴日常的生活習慣很好,她自覺地做完作業,在九點半鍾左右就熄燈睡覺了。盧連璧累了一整天,草草地洗浴之後,也躺在了床上。他似睡非睡地打著盹兒,眼前還若隱若現地浮起白天和喬果一起逛街照相的的情景。女人的影子就象活著一樣,在那裏晃著動著。
忽然間,他覺得那影子有些異樣。喬果的影子窈窕柔韌而頎長,象柳象白楊。可是這個影子卻粗圓敦實而穩固,猶如一根撐持屋頂的石柱。
盧連璧睜開了眼睛。
妻子就站在他的床頭,赤裸的胴體上仿佛還閃爍著水跡。微光裏,那張臉和目光都分外地柔和,柔和得讓人心碎。
盧連璧的身體向床內讓了讓,妻子就緊挨著他躺了下來。
“咱們家,真好。”是那種從身體最深處發出的聲音,讓人不能不在身體深處感到震顫。
盧連璧伸出胳膊,攬住了妻子。
“咱們孩子,真好。”妻子把腦袋信賴地放在丈夫的肩窩裏。
盧連璧伸出手,按按她的左乳頭,再按按她的右乳頭,表示對兩個“真好“的同意。
女人的乳頭感激地膨脹起來,於是,盧連璧的下體也做出了膨脹的回應。“要,要——”,妻子喃喃地呻吟著,整個胴體都毫無保留地貼上來。
與其說是“要”,毋寧說是給予,那姿態是一種毫無保留的奉獻。
女人的給予是真誠的,含著真誠的愧疚。仿佛隻有這種給予,才能對她的錯誤做出補嚐。
女人的這種肉體的語言使盧連璧感動了,他以緊緊的抱擁和愛撫做為回報。那一刻,盧連璧心內同樣含著真誠的愧疚。他想,無論如何,他也應該平等地將激情的能力給予懷裏的這個女人。
不是那種楊柳般的細腰了,環圍在手臂之間的腰臀猶如麥捆一般豐腴而敦厚。不是那種膩如膏脂盈若嫩芹的紅唇了,接合中的兩張唇片菲薄而鬆弛……盧連璧竭力驅趕著那種混亂的對比,盡心盡力地操勞著自己的那份工作。
女人熱烈地湧動起來,一浪一浪地撲打著堤岸。好了,好了,終於翻過岸頂了,那種翻越是熱烈的,但是卻遠遠未及那種如癡如醉的狂亂,遠遠沒有達到那種一泄千裏的潰決。
女人笨重而可憐地喘息著,象是犁完了最後一壟田的勤懇的老牛。
“你好嗎?”女人心滿意足地問。
“好。”盧連璧平靜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