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怕什麼,我還能累多久嘛。”鄧飛河在輪椅上揚了揚球拍,對小夏說,“你去呀,去接球。”。
小夏無奈地向盧連璧苦笑了一下,然後慢慢地向球場的另一邊走去,盧連璧隨後跟了上來。
盧連璧低聲問小夏。“怎麼帶他到這兒來了?”
“他的情況很不好,體力很差,一直在病床上躺著。今天下午,他忽然坐起來,硬要跟我來打球。怎麼辦,隻好由著他了。”
盧連璧心裏歎道,或許,這就是回光返照吧。
“嘿,接好了——”鄧飛河在場那邊的輪椅上叫著,他瘦得已經脫了形,遠遠地看過去,猶如擺放在輪椅上的一具骨架。
右手將球拍揚在頭頂,左手把網球托在胸前,他竭盡全力地擺出了往昔的那種瀟灑姿態。“啪”,小小的圓球虛弱地劃出一個短短的拋物線,象無力躍過龍門的鯉魚一般,跌落在遠離球網的地方。
盧連璧望望準備接球的小夏,小夏不動聲色地站著,仿佛對方根本就未曾發過什麼球。
裝著網球的長筒盒就擺在鄧飛河的椅座邊,他伸手又掏出了一個。仍舊是那副姿勢,仍舊在竭力尋求著昔日的瀟灑。
第二條鯉魚還是沒有躍過龍門;
第三條,第四條,第五條……
盧連璧暗暗地計算著長筒盒裏還剩有幾個球,他在想,該怎麼幫助朋友擺脫眼前的尷尬。就在他沉入冥想之際,耳邊忽然響起小夏驚喜的叫聲,“好!——”
盧連璧抬起頭,他看到那小小的圓球飄飄悠悠地越過場中心的球網,向小夏這邊的場地落去。小夏將手臂平伸,那隻球猶如得救了一般,輕輕墜在了網球拍上。隨後,球拍向上一挑,網球又騰身向上,繼而越過了球網。
輪椅上的鄧飛河沒有去接那隻回複過來的網球。他尊嚴地穩坐著,猶如一個得勝的將軍。
當小夏走回他的身邊時,他慢慢地笑著說,“小夏,你總說接不住我的發球,這一次,你接住了……”
小夏忽然伏在他的身上,哭出了聲。
兩個男人沒有流淚,隻是對望著,目光裏碰出了生離死別的慘烈。
互道再見,互道珍重,小夏推著輪椅和鄧飛河一起離去了。盧連璧慢慢地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孤單的感覺。那情形,就象一隻羊被孤零零地拋在了荒原上。
盧連璧極想聽到一個聲音——,想聽到喬果的聲音。
撥通喬果的手機,盧連璧猶如落水的人看到了帆影一般,急切地嚷著,“你在哪兒?”
“我在安雅小區,在咱們的新房裏!”是那種興高采烈的聲音,是那種活潑潑的聲音。
仿佛剛剛從死亡的手掌下掙出被捂壓的口鼻,仿佛聽到了生命在呼喚,盧連璧高聲嚷道,“你等著,我這就去!”
盧連璧把三星車開得飛快,夜燈下的街樹和行人從車旁掠過,猶如驚飛的鳥。是的,是驚飛的鳥,盧連璧依稀記得兒時就是這樣在夜色中慌亂地穿過村邊的老墳地。手心裏攥著涼津津的汗,心在胸腔裏怦怦地撞跳,樹跑了鳥飛了,隻剩下老墳地伸出手在身後撕扯,不讓走不讓走不讓走——
那是死在身後扯他。
桔黃色的光搖曳著生的動感,那個企盼中的窗口出現了,它在夜色裏鮮明而溫馨。盧連璧泊好了車,迫不及待地奔了過去。
有房門的鑰匙,門框邊有門鈴,可是他卻揚起雙手,咚咚地擂響了鐵門。
門打開了,喬果有些吃驚地望著他。
沒有解釋,沒有停頓,盧連璧跨進門就將女人擁在了懷中。他把臉埋在女人後頸脖毛茸茸的發際裏,貪婪地抽吸著。那情形,就象瀕死的人在拚命吸著氧氣。那是令人融化的清新,那是讓人顫栗的溫暖,旺盛的活力在那溫暖的體息中複蘇了,做愛的欲望猶如肥碩的毛蟲一般蠕動起來。
男人躬躬身,女人便雙腳離地,被男人抱了起來。
“你看啊,你看那是什麼?”女人指著起居室牆上新掛起的大照片。
看見了,看見了,那不是披著婚紗的新人麼?
“你看這一張,你看這張——”穿過走廊的時候,女人在男人的懷裏念叨著。
看到了,看到了,那不是站在西班牙式小洋樓前的一對新人麼?
“喂,瞧這張,你快瞧瞧呀——”女人在臥室的軟床上指著對麵的牆。
看到了,看到了,那不是在小橋流水上相擁相吻的一對新人麼?新,實在是太美、太誘人,而人生又實在太容易陳舊了。人生不過是一次性使用的方便碗筷,人生不過是還未上身就已經做舊過的水洗布褲子罷了。
人生為新能幾何!
仿佛是在擔心動手慢了,床上的女人也會舊下來似的,男人飛快地動起手,從殼裏剝脫出那個新鮮的嫩物。
那是對新鮮的膜拜,那是對生命的膜拜,男人深深地跪伏著,猶如虔誠的信徒匍匐在聖物前。他顫抖地撫摸著親吻著他的聖物,他的手指緩緩地移動著,象蛇腹依戀著土地。他的舌體來而複往地伸縮著,猶如母親舔舐著嬰兒。
驀然,喬果發現她的雙腿已經被扛在了男人的肩上,隨後便向她的身體注入著快樂,注入著放縱。
是那種快樂的絕望,是那種痛徹心脾的放縱,仿佛此時完了再不會有彼時,仿佛今天完了,便永遠沒有明天。
肉體用它的語言將男人的這種感覺這種心境傳遞給了女人,於是,女人的肉體也喃喃地絮語起來。先是那種舒緩的談話節奏,繼而就談得越來越急促,越來越熱烈。這樣交談了之後,男人顯然倦於那種居高臨下的姿勢了,他用雙手托著女人的腰臀,讓她坐了起來。
喬果騎在男人的腰胯上,扁平的小腹緊緊地貼住了男人堅實的胸脯。男人的臉靠上來,猶如嬰兒似的噙含著她鮮草莓一樣的乳頭。
“啊!——”喬果唱出了歡樂頌的一個高高的音符。
那音律感染了男人,他即刻跟上,用一個渾厚的胸音做為和聲。
兩個肉體就這樣一起合唱著,它們相互讚美,相互感染,一起向歌唱的華彩段落攀升。
喬果流淚了,她心裏湧滿了快樂,湧滿了感激。在有節律的顛蕩中,喬果伸出手,在床頭櫃上拿起一樣東西,戴在了男人的脖頸上。
“保佑你,保佑咱們……”喬果撫著它,絮絮地說。
“唔,小菩薩?”男人看了看,然後皺皺眉,職業性地伸手要拿褲帶上的那柄昆吾刀,“瞧,長得多難看,讓我給它修修麵。”
“別。這是從北華寺求來的。老和尚給它念過經開過光,靈得很。”
“哈哈,開光?”男人忽然興起,猛地將它取下。
“你,你要幹什麼?”
未等喬果做出反應,它已經進入了喬果的身體。它擺擺晃晃,遊走在男根之前,猶如一個精靈。
“啊,啊——”喬果尖叫著仰倒下去,她發現天花板上的小射燈在亢奮地眨著眼。
“好了,這才是開過光了。”男人滿意地笑著,將那小菩薩又套在了脖子上。
男人俯下身,那小菩薩就在喬果的鼻子尖前怪異地晃。變幻不定的折光在小菩薩的身上熠熠地閃著,猶如陽光下的冰淩。光,那就是她和他用生命開出的光吧?……喬果恍惚地想。
在那閃爍的光暈裏,喬果看到她變成了一艘雙桅船,她的雙腿就是直立的桅杆,那驍勇而瘋狂的水手正爬在桅尖上,熱烈地含吻著。那是石榴紅色的桅尖,那是滴血的桅尖,一滴兩滴……,男人逐個逐個地含咬著。
船下的波浪在衝擊著喬果,桅尖的風在搖蕩著喬果,喬果洶湧澎湃氣勢磅礴地呐喊起來。
男人沒有堵她的嘴。他在頃聽著,在欣賞著。
喬果忽然在一瞬間失去了知覺。
再度清醒的時候,喬果看到身邊的男人正疲憊地望著她笑。
“笑什麼?”喬果說。
“你真行,你真是造愛大師。”
“你才是,你不知道你有多棒。”
“不,如果不是你,”盧連璧搖著頭,“我和我太太,就不——”
喬果愣了一下,隨後便感動起來。她認真地思索著說,“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造愛”這個詞,它真是貼切得很。愛必須由兩個人來一起製造,必須同心協力。”
“我可是同心協力了,我的力氣都給用完了,”男人精疲力盡地說,“你知道那一會我看見什麼了嗎?我看見我死了,就直挺挺地躺在這張大床上。”
喬果緊緊地抱住男人說,“別,別這樣說。其實剛才我也死了,一點兒知覺都沒有。我算知道什麼是死了,樂極了,就是死。”
喬果嘴角掛出一絲笑。那笑,有點兒淒絕。
門鈴忽然叫起來,聽上去有些驚心動魄。
“誰呀?”盧連璧懶洋洋地坐起來。
“別理它,快關燈。”
“剛才還亮著燈,一喊門,就關燈,倒有鬼了。”盧連璧一邊說著,一邊穿上了睡衣,用腳在床邊勾拖鞋。
“別,別開門。”
“為什麼不開門?我們就在這兒住,這是我們的家。”盧連璧說著,踢踢踏踏地往外走。他想,現在隻不過是晚上八九點鍾,或許是小區的管理人員來收什麼費吧。
盧連璧慢慢吞吞地打開門。
他看到外麵站著太太羅金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