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用肉體發著一個同心誓(1 / 3)

“苗經理,我來報到了。”

喬果的神態和語調都是熱情而愉快的,仿佛她是一個興衝衝地踏進大學校門的新生。

“來了?來吧。”

寫字台後麵的那個老徐娘連屁股也沒有抬一抬,隻把迭折的雙下巴略微揚起來,就算打了招呼。

從那屁股和下巴上,喬果感覺到了冷遇,感覺到了架子。喬果竭力抑製住湧上來的不悅,仍舊笑著說,“那是,給我的桌子吧?”

“是哩。“揚起來的雙下巴又落了下去。

喬果提著自己的東西,向屋角走。這不是寫字台,這隻是一張舊電腦桌。公司的部門經理都配了電腦,然而電腦對於苗經理來說,卻太艱深了一些,所以早就撤掉了,如今擺放在電腦桌上的是一盆很淺顯的仙人球。

知道喬果要來,苗淑貞本可以自己動手把那盆仙人球挪開的,她沒有動手,她就是要拿一拿架子,就是要在喬果麵前顯示一下她的身份。喬果是安少甫寵過的女人,是那個沒良心的兄弟寵過的女人,不給她一點顏色看看還行嘛。

沒有苗淑貞這個嫂子,安少甫能有今天?爹媽死得早,從小學到中學,吃的住的用的花的還不都是哥哥嫂子的錢?如今用不著哥哥嫂子了,如今發財了,讓嫂子到手下當個空頭經理每個月發那麼點兒份子錢,還得看他的臉子,這天底下還有良心麼?

苗淑貞拿定主意不和喬果說話或者少說話,這樣才能有威嚴才能有架子。她端坐在寫字台後麵,斜眼看著喬果把那張電腦桌收拾幹淨,然後歸整那些雜物。電腦桌的抽屜淺得象個火柴盒,三下兩下就塞滿了。喬果拿著那些書呀本子呀冊子呀,站在那裏發愣。

“小喬,把這個書架拿過去,放我這兒沒用。”苗淑貞脫口說。

看看,看看,說不說話,說不說話,還是張口了。苗淑貞太想和人說話了,公司裏沒什麼人和她談得來,她成天一個人坐在這個寫字間裏,連個打進來的電話也沒有,真是悶死人了。好不容易有個人來和她做做伴兒,她能憋得住嘛。

喬果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苗經理,你自己用吧。”

“拿走吧,拿走。”苗淑貞伸了伸胳膊,身子也站了起來。幹慣活兒的人,手就是愛癢癢。

“哎,苗經理,我自己來,自己來。”

喬果趕忙過來,清理那書架。

書架擺好了,雜物歸整好了,然後擦桌子、擦茶幾、擦沙發扶手、擦桌台,然後刷痰盂,然後拖地板……。喬果幹活的時候,苗淑貞就坐在那兒。房間裏熱鬧了,房間裏整齊幹淨了,苗淑貞覺得眼前很順溜,覺得心裏很舒坦。

喬果泡好了一杯營養麥片,熱氣騰騰地端上來。

“苗經理,喝點吧。”

“哎,客氣客氣,我不喝這東西,我有糖尿病。”

“知道你有糖尿病,你看,這麥片是專門給糖尿病人喝的。”

喬果掂過來袋子,讓苗淑貞看。

糖尿病營養麥片,加鈣無糖,即衝即飲。主料,小麥、大米、玉米、麥芽精……。呀,還真是給自己準備的,難得人家有這個心,苗淑貞有點兒感動了,“你看看,你看看,吃啥不能吃啊,還讓你費這個事。”

喬果說,“到量販轉著買東西,順便帶給你的。”

“好,謝謝了,那我就留著。”

呷上一口麥片,嘖嘖地說,“好喝好喝。”

喬果說,“不是喝味道,是喝營養。裏邊加鈣了,中老年人愛腰腿疼,其實是缺鈣的事。”

苗淑貞驚奇地說,“喲,真是的,我說老是腰疼腿疼的。”

喬果就給她聊起鈣這東西在人體裏是起什麼作用的。苗淑貞其實是個愛饒舌的好心腸的女人,一個人在事務部寂寞得久了,難得有喬果這麼一個聊伴兒,一聊就聊得魚兒水兒一般融洽。

苗淑貞說,“小喬,咱們事務部得操心組織公司員工活動活動,你看弄個啥項目?”

喬果捧她說,“上回事務部讓大家到‘火盆景’吃鴛鴦鍋,完了去卡拉OK,不是挺好嘛。”

“別說了別說了,都嚷嚷沒意思。”苗淑貞搖搖頭,“就是有意思,也不能再去了吧。

喬果想了想,說道:“去沙崗駝鳥園玩玩怎麼樣?那兒原來是個養殖場,大得很。聽說新開了遊覽項目,能喂駝鳥吃東西,能追著駝鳥玩,還能坐著駝鳥當馬騎。不想跟駝鳥玩了,裏邊還有滑砂場,那感覺跟滑雪一樣,比滑雪可安全多了。”

苗淑貞笑著說,“你這一‘多了’,我可就開心多了。那地方這麼好,我看就是那兒了。駝鳥園你去玩兒過吧,玩兒累了,有地方吃飯嗎?”

喬果說,“去倒是沒去過,是聽一個朋友說的。她說,那地方有特色駝鳥餐,人家備了燒烤架和火炭,想吃什麼,自己動手做就是了。”

“哎喲,這可太有意思了!”苗淑貞把雙手一拍說,“小喬啊,你是不是先去看看。門票多少錢,遊樂項目多少錢,吃燒烤多少錢,咱心裏有個譜,先造個計劃出來。”

喬果說,“苗經理,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你就不用操心了。”

事務部經理不過是個閑差,事務部從來沒搞過象樣的活動,苗淑貞想不出來做什麼,不管是做什麼苗淑貞也張羅不開。添了喬果這麼一個人,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苗淑貞拍拍喬果的肩膀,感慨地說:“唉,小喬啊,安少甫把你從公關部踢出來,還不是因為小戴和他搞上了嘛。不公平,不公平!公司上上下下,誰不知道你是個功臣呐?沒有你和市裏頭頭兒的關係,安少甫的天時苑能弄得成?現在弄成了,功臣用不著了,看看,卸磨殺驢了!你才知道吧,安少甫就是這號人,對他哥對他嫂子都這樣,對別人還能好得了!”

聽了這番話,喬果的臉騰地紅起來。“和市裏頭頭兒的關係”!——這說的還不是劉仁傑麼?有沒有關係,喬果自己最清楚。可是,誰知道背後人們是怎麼傳的!替公司賣力,自己倒把黑鍋背上了。

“別聽人瞎說,我有什麼能耐嘛,我和市裏的頭頭能有什麼關係嘛。還不是跑得多跑得勤,該意思的都意思到了,才弄成了那些事。”

苗淑貞誠心地誠意地說,“小喬你別給我謙虛,你今天和我談這麼一會兒,我就知道你的能耐了。咱們事務部,往後就全靠你了。”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喬果忽然想起來,應該回趟家。阮偉雄正在機關上班,這個時候回去拿東西正好。於是喬果就說,要是沒什麼事兒,她想去駝鳥園看看,今天就把這件事情落實了。苗淑貞連聲說好,又誇讚喬果辦事就是效率高。

家還是那個家,門還是那扇門,僅僅出走一個晚上,喬果就覺得它們都變得有些陌生了。在門前的擦泥墊上怔忡地站立良久,才掏出鑰匙來。手竟然有些抖,好象自己成了小偷,正在膽怯地偷開別人家的房門。外麵的安全門應聲而開,第二重木門卻紋絲不動,心裏一急,用勁扭了幾下,似乎要將鑰匙扭斷。這才想起木門的鑰匙是另配的,插到底之後,要再拔出來一點,才能打開門。

木門的合頁“呀——”地驚奇了一聲,喬果已經麵對著她無數次出入過的那個家了。起居室的花草、廚房的油煙、臥室的體息、衛生間的淡騷味兒擁擠在一起,爭先恐後地來迎接她,喬果心裏一酸,幾乎要落淚。

喬果軟軟地靠坐在沙發上。起居室很亂,窗簾隻拉開了一半,地板上甩著一隻拖鞋,茶幾上的果盤旁放著皺巴巴的襪子,換下來的睡衣搭在沙發背上……這一切都留著男主人倉促離開的痕跡。喬果在的時候,每天早晨都是把家收拾整潔之後才走的——,唉,到底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