歎口氣,喬果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動手打掃起房間來。撿好了拖鞋襪子睡衣,擺整齊茶幾上的煙灰缸果盤,再去收拾音響和電視機,接下來是擦桌子拖地板。
忽然想到要澆花。花並不名貴,除了一大棵龜背竹,就是幾小盆不起眼的雜花。喬果提著噴壺,澆到那棵玻璃海棠時,不經意地碰了一下,幾個玻璃般的葉片和花瓣就象碎了似的掉落下來。喬果輕輕地拈起一片,望著那種晶瑩和脆弱,呆呆地想:在以後沒有自己的日子裏,男人未必會記得澆水,花會不會死呢?
這樣想著,不覺黯然神傷。
收拾好了起居室,又來到廚房。洗碗池裏雜亂地泡著盤碟碗筷,想必是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的,都一起堆在了這兒。微波爐旁邊的加熱盤裏,放著殘剩的一塊饅頭,豁豁牙牙的,還留著齒痕。喬果端起來,仿佛看到了男人啃咬時的那副樣子,心頭頓時襲來一陣酸楚。
偉雄,偉雄……,喬果默默地念著,竟浮起一種生離死別般的哀痛。
如果在這個時候阮偉雄來到她的身旁,喬果一定會軟弱地抱住他大哭一場。她會把一切都向他坦白了,請求他的寬恕。
嘩嘩啦啦地開著水管衝碗,忽然聽到鑰匙開門的響動。是偉雄回來了?心怦怦地撞跳著,顫著聲兒,怯怯地喚一句,“偉雄——”。
沒有人回答。
擰緊了水管,關門聲清晰地傳過來,咣咣啷啷的,是安全門。喬果連忙跑過去,砰,是關木門的聲音,隨之接起嚓嚓的腳步聲——
是對門的鄰居。
喬果的心跳得厲害,身子軟軟的,有些虛弱。搬了把椅子坐著,才堅持著將那些碗碟洗了出來。
然後去收拾臥室。
床上的被子沒有整理,就那麼鼓鼓地卷著,仿佛裏邊還藏著個蒙頭大睡的人。拉展了被子和床單,鋪好床罩,這才直起了腰。側麵的餘光裏,看到旁邊梳妝台的鏡子中映著的那個女人,神情灰沉沉的,猶如下雨之前憂鬱的雲。
舒口氣,在梳妝台前坐下,對著鏡子理了幾下頭發,然後想著要補一點口紅,給人添幾分神采。低下頭,去拉那小抽屜,忽然看到那管常用的口紅就象一個驚歎號似的豎在梳妝台上,下麵壓著一個大大的厚信封。
什麼東西?
把信封打開,於是,那個七巧板拚圖遊戲就出現在喬果的麵前。這是盧連璧的頭,那是喬果的胳膊,這一片是領帶,那一片是婚紗……。猶如遭遇了強光的突襲,喬果倏地閉上了眼睛。
他是從哪兒搞來的?他都知道些什麼?他想知道些什麼?——
毫無疑問,這東西是他特意擺在這裏的。他知道她會回來,他知道她會在這裏看到它。他要她回答嗎?他要她坦白嗎?坦白了會怎麼樣?坦白了還有什麼意思嗎?……
喬果睜開了眼睛,她盯著那個信封,盯著那些殘片。它們也冷冷地望著她,猶如坐在一起會審的法官和陪審員。喬果用牙咬住了嘴唇,一股對抗的情緒執拗地在心底升起。她將手肘一攬,那些執法者就全都被她收拾掉了。
站起身,喬果毅然決然地拉開了衣櫃。屬於她的那些衣服整齊地吊掛在衣架上,猶如一排待命的士兵。走吧,咱們走。喬果拉出箱子,將它們一一收撿進去。喬果的動作很快,她真的擔心阮偉雄這個時候會突然回來。
箱子漲鼓鼓地裝滿了,望上去象是一個躺倒的醉漢。喬果提了一下,幾乎被它墜拉過去。提箱是當年旅遊度蜜月時買的,喬果嫌大,阮偉雄說,放心吧太太,有我在,不會讓你提。真的,買回來之後,喬果一次也沒有提過它。看來從今往後,隻有靠自己來提了。
喬果把身子貼上去,雙手一抱,大箱子終於被扯起來。抽出拉杆,滑輪嘩嘩啦啦地一路響著,猶如一輛受傷的履帶運兵車,緩緩地退出了戰場。
溫馨的黃昏把家人們都送回了家,也給喬果送來了盧連璧。喬果燒了幾樣菜,還開了一瓶紅葡萄酒。伴著那菜那酒,喬果講了她在公司的境況,講了她那個家庭的現狀。望著攤在桌上的那些撕碎的婚紗照,望著楚楚可憐的喬果,盧連璧痛切地伸出雙臂,將女人緊緊地摟在懷中。
喬果哭著說,“我現在真是無家可歸了。”
盧連璧說,“這就是你的家。”
“什麼?”喬果娥眉微蹙,“我的家——”
盧連璧一怔,即刻改口道,“唔,不,我們的家。”
聽了這一句,喬果就抱著盧連璧拚命地吻,淚水把兩個人的臉都濡濕了。盧連璧也向喬果訴說了他在家中的情況,說著說著,兩人就上了床。同仇敵愾同病相憐,做起愛來也就愈發同心同德,仿佛彼此是在用肉體發著一個同心誓。
山頹石崩般的疲累襲來的時候,無邊的空虛感也被裹挾著隨之而至。喬果越發不舍地抱緊了對方,似乎這樣就能抱出一些實在的感覺。
對方卻在蠕動,象一個孵到了時候的雛兒在慢慢地出殼。終於脫出來,忽然一下子就跳下床,趿響拖鞋,進了浴室。
很急驟的水聲,猶如在下著急雨。然後便急匆匆地出來,將腿放進被筒,身子卻坐著。
胳膊伸出來了,想抓衣服。
喬果在下麵環著他的腰說:“晚上陪著我吧,我特別想讓你陪陪。”
盧連璧想了想,毅然拿起床頭櫃上的電話。
“喂,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
喬果貼近了,聽到那邊的女人問,“什麼事兒?”
盧連璧說,“外地的朋友來了,一起吃飯。現在正打麻將呢。”
那邊又問,“在哪個賓館呀?”
盧連璧用不耐煩的語氣說,“行了行了,正出牌呢,回來再說吧。”
然後就掛了電話。
等盧連璧鑽進被筒裏,喬果忽然擔心地說,“她會不會找來呀?”
“來了也好。”男人說得很有氣魄。
這氣魄讓喬果微微一笑。好什麼呢?——,喬果在心裏想了又想。
那就讓那個女人來吧來吧來吧,看看她來了怎麼個好……
喬果枕著盧連璧的胳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那天晚上,羅金鳳一夜沒有合眼。
接了盧連璧的那個電話,已經脫衣上床的羅金鳳當即從被窩裏坐了起來。呸,什麼來了朋友,什麼打麻將!直覺告訴羅金鳳,盧連璧今夜肯定是在安雅小區,肯定是和那個臊×在一起!
羅金鳳氣乎乎地動手穿衣服。睡在旁邊的女兒丹琴問,“媽媽,你要幹什麼?”羅金鳳說,“乖乖,你好好睡,媽媽出去有點兒事。”女兒說,“媽媽,我怕,我跟你一起去。”
羅金鳳想了想,也好,就帶著女兒殺上門去,看盧連璧和那個女人怎麼說!
胡思亂想著給丹琴穿好衣服,扯著手出了門。在街燈下等了又等,好不容易來了一輛出租車,招招手車停下了。女兒剛剛坐上去,羅金鳳忽然說,“丹琴,下來下來,快下來!”
盧丹琴下了車,羅金鳳笑著說,“對不起,師傅,我們不坐了。”
司機悻悻地啐了聲“神經病!”,尾巴冒著煙兒走了。
羅金鳳才不神經病呢,羅金鳳才不做為淵驅魚,為林驅鳥的事兒呢。羅金鳳已經想通了,就是去了又怎麼辦?去了還不是吵還不是鬧,一吵一鬧,把自家男人逼給了那女人,那才叫傻呢。
羅金鳳領著女兒回家,重新脫衣上床。孩子小,也不問個為什麼,鑽進被窩就睡。羅金鳳卻睡意全無,老牛反芻一般反反複複地想著這檔子事兒。難道那個姓阮的沒有收到寄去的這對狗男女的婚紗照麼?是不是那女人花言巧語,把她丈夫給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