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所需要的手續喬果已經準備好了,剩下的隻是必不可少的心理準備。鳥兒從樹上飛走的時候,要踏一下樹枝,青蛙跳到水裏的時候,要蹬一下石頭。喬果要尋找的,就是那種能夠供她行動的著力點。
你和別人訂了合同,要終生相守,白頭偕老的。忽然之間,你變卦了,你告訴別人那些都不算數,你就是一個不守信用的毀約者。要充當毀約者,要說出毀約的話,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喬果前前後後地將她和丈夫生活時的每一個細節都搜索了一遍,終於找到了那個供她彈跳的著力點——
當我才十七歲,什麼都不懂的時候,你就追我了;當我還不會談情說愛,沒見過什麼是情書的時候,你就給我寫那種東西了;當我還沒有被異性吻過,對那種感覺毫無體驗的時候,你就摟著親我了;當我還弄不清什麼是做愛,對那種動作一無所知的時候,你就進入了……
你還不可恨麼!
或許,這也可以恨得起來,可以成為離棄這個男人的理由。
於是,在說出“分手”這兩個字的時候,就可以心安理得一些。
喬果覺得自己挺卑鄙。
先打過電話,說是“有一件事,想當麵談一談”。阮偉雄回複說,“可以,時間和地點由你定”。喬果想了想,還是定在他們倆的那個家裏好。這種時候,阮偉雄會很生氣的吧,如果發起火來,又吵又罵,又踢又打……,總還是家醜,外人看不見。
吵一頓罵一頓打一頓,能把事情辦了,也挺好。
就怕那種你越想辦的事,他越不同意辦。拖著你,拖死你。
第二天下午,喬果胡思亂想著去見阮偉雄。
軟軟的布藝沙發,軟軟地陷落在裏邊,喬果開口說話的時候,心氣也有點兒軟。“偉雄,已經這個時候了,有句話,我不能不說。”
“喬喬,想說什麼,你就說。”阮偉雄出奇得平靜,口吻與夙常無異。
仿佛站在懸崖上往海裏跳,一閉眼睛,喬果跳了下去。“我想,我們還是分手吧——”
沒有拍打聲,沒有擊濺聲,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喬果看到阮偉雄手裏拿著一張紙。
是一份早已草擬好的離婚協議書。雙方同意……自願解除……孩子……住房……存款……其它……所有的條件,所有的細節,都和喬果的設想一模一樣。到底是做過恩愛夫妻,心心相印,兩心相知,即使在分手的時候,也如此同心同德,如此地默契。
可是,喬果卻毫無理由地陡然生出許多怨恨來。
不是有這樣一種說法嘛,夫妻間隻有在分手的時候,才能看出兩人真正的情份。你不是什麼都不要,隻要一個自由嘛,好了,如今他完全答應了,他慷慨地給你了,你還有什麼可抱怨的?
“好的,就這樣,我同意。”喬果說。
莫名的委屈猶如憋在洞裏的雞雛,在喉底嗚咽不休。
“你想,什麼時候辦理?”
“現在。”
那種賭氣猶如一個勇士,披堅執銳地向對方衝去。
“好吧。”
在平靜麵前,勇士的衝擊無聲無息地化解了。
“我先走,在外麵等你——”喬果騰地站起來。她擔心再呆下去,淚水就會奪眶而出。
出門的時候,喬果習慣地向右邊的地上望了望,於是她就看到了一個黑色的垃圾袋。家裏的垃圾通常都是先擱放在這裏的,待出門之時再順手提走。出於習慣,喬果象往日那樣俯身拿了起來,掂著它下了樓梯。
走著走著,喬果忽然生出一種感覺,仿佛她就是那個垃圾袋子,此刻正被她自己從家裏拿出去……
暮色降臨之前,喬果已經完成了身份的轉換。她由一個良家婦女,變成了單身貴族。
帶著輕鬆的解脫感,喬果走進了一家量販。又是跡近瘋狂地購物,醬雞、炸蝦、熏腸、叉燒、扒豬蹄、掛爐鴨……,從量販出來的時候,她雙手掂滿了購物袋,幾乎無法躬身鑽進出租車。
然後是心甘情願地誠心誠意地烹飪。把涼菜擺好了,把酒具拿出來了,鍋裏已經燉好了雞湯,台案上已經備齊了要炒的各種菜料,這才坐下來休息,這才騰出手給盧連璧打電話。
那是一個矢誌不移的許諾,那是一個山盟海誓般的約定:喬果和盧連璧分兵出擊,各自回家向對方提出離異,然後再回到這個根據地勝利會師。
此刻,一支大軍已經凱旋而歸,另一支呢?——
喬果先打盧連璧的手機,對方關機了,無法接通。接著再打傳呼,看著表,三分鍾,五分鍾,十分鍾……,沒有回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靜寂中慢慢地走過來,走得愈來愈響,愈來愈疾!
喬果毫無抵抗地束手呆坐,任那預感向她進襲。她想起來了,在走進量販之前,她打過一次盧連璧的手機,那也是關機;然後是傳呼,也是沒有回應。當時,喬果沉浸在成功之中,沉浸在購物的欲望之中,對這些最初的異象未能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