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3 / 3)

她雖然叫嚷著要吃飯,但其實很快就飽了,倒是狄弦貌不驚人卻有著強大的食量,一個人清空了七八個菜碟。他滿意地拍拍肚子:“現在讓我見一見事發現場的目擊者吧。”

很湊巧的,這一回的目擊者又有霍家老三霍奇峰。不過他看起來比上一次在銷金穀見麵時狼狽得多,鼻青臉腫的,手上也纏著繃帶,無疑都是拜誇父狼骨所賜。他一見到狄弦就眯縫起眼睛,一臉的憎惡,好似見到餐桌上有隻蒼蠅。

“我真不明白大哥為什麼還要繼續用你,”他冷笑著,“如果家裏是我主事,早就扣光錢然後讓你滾蛋了。”

“這就是為什麼這個家裏隻能你大哥主事、而你不行的原因,”狄弦慢條斯理地說,“鑒於現在你還不是主事人,所以你還得按照主事人的要求,把那天半夜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講給我聽一遍。怎麼樣,是不是想拿起刀子剁了我?——早點幹掉你大哥當上族長吧。”

這最後一句話既像是別有用心的挑逗,又像是內蘊玄機的警告,霍奇峰不得已,再次把怒氣收斂起來,領著狄弦來到了事發地。

事隔幾天,現場已經被破壞得差不多,但還能依稀看到一些沒有清洗幹淨的血跡。這裏是霍家在夏季用來消閑納涼的花園,花圃、假山、池塘原本修建得錯落有致,但一個誇父強行闖進來也要納涼,就未免有些承受不起了。多的不說,但是那兩座被撞塌了的假山所化成的遍地石塊,就夠得清理一陣子的。

“誇父就是在這個花園裏被發現的,”霍奇峰說,“當時已經是深夜了,一個喝多了酒的仆人跑到這裏吹吹風醒酒,發現假山的形狀不對,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誇父站在那裏。他馬上喊了起來,巡夜的人立刻趕了過去,並且發出了警示訊號。”

“但是當第二批人趕到的時候,他們已經被打倒在地,而誇父跑掉了,對麼?”狄弦目光炯炯。

“你怎麼知道?”霍奇峰微微一愣。

“不然你們怎麼會連誇父向那個方向跑的都不知道?”狄弦聳聳肩,“說來也真巧,一次是港口大霧,一次是援兵沒跟上,讓這個誇父跑得如此輕鬆。那些人都是被誇父打傷的?”

“個個都傷的不輕,”霍奇峰回答,“斷胳膊斷腿的,全都暈過去了。”

“全都暈過去了……有點意思,”狄弦點點頭,“事後連腳印也沒有發現?”

“發現了,第二天清晨發現的,”霍奇峰說,“根據腳印,這個誇父在宅院裏兜了一個很狡猾的大圈子,避開了旁人眼目,從後門附近的圍牆跳出去了——那堵牆的一小半都被他壓塌了。但是出去之後不久,又找不到餘下的痕跡了,也許是這個叫狼骨的誇父足夠狡猾,自己把足印都清理了吧。沒想到這麼野蠻的種族,動起腦筋來還真不含糊。”

“是啊,連最聰明的人類都被他耍弄得團團轉,真是不幸啊。”一直沒有插半句嘴的童舟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一出口,她立即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臉上滿是無所謂的天真無邪。

“是啊,不過野蠻人終歸隻是野蠻人,”霍奇峰並沒有注意到童舟表情的變化,“我一定會把他剁成肉醬喂狗的。”

從霍家出來之後,夜色已深,但狄弦反倒越來越精神。他舒展了一下肢體,對童舟說:“困麼?困的話你先找地方睡覺去,我打算到碼頭去看一看。”

童舟沒有回答。狄弦回過頭,發現童舟很難得的撅起了嘴,似乎有點心事。她也並沒有像往常那樣,依據自己“燒飯老媽子”的身份,吵嚷著要早點休息,反而目光炯炯地死盯著狄弦。

“我臉上開花了?你看的那麼投入……”狄弦說。

“我隻是在想,什麼時候你和我這兩個野蠻種族代表也會被剁成肉醬喂狗呢?”童舟慢悠悠地說。

“原來你又被刺激了……女人就是敏感哪。”狄弦啞然失笑。

“這和敏感沒關係!”童舟瞪他一眼,“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明明是一個魅,幹嘛要這麼認真地幫著人類去捉誇父,而且還是霍家這樣的混蛋窩?人類一向高傲自大,這也看不起那也看不起,幫他們做事能有什麼勁?”

“接著說,”狄弦看來一點也不意外,“小肚雞腸裏還藏著什麼,都倒出來吧。”

“是,我小肚雞腸,您老肚子裏能跑馬,”童舟說,“這些年來我們魅被人類欺壓得厲害,你不會不知道吧?你聽說過我們魅在雷州的某個山穀裏曾經建造過一座城市嗎?但就在去年,那座城市被毀了,全九州唯一一個屬於魅族的聚居點被毀了,毀在人類的手裏。”

“這件事我略知一二,”狄弦平靜地說,“因為當時我就在那座城裏。事實上,那座城市被毀,多少也和我有點關係。”

童舟的臉色變了:“你什麼意思?”

“我幫助所有的魅逃掉了,一個都沒死,但我也間接幫助人類摧毀了那座城,那座需要交納人類的頭顱作為投名狀的城市。我覺得魅族的前途不應該是那樣的。”

童舟難以置信地看著狄弦:“你幹的?你為什麼要那樣做?我們花了多少年的心血,才有了一座自己的城市,你竟然……”

“那座城市即便再存在下去,也難逃被摧毀的厄運,”狄弦很耐心,“我們魅的絕對數目太少,和人類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正麵對抗是不可能有好結果的。魅族要生存,唯一的辦法就是融入人類的社會中……”

“忘掉自己是一個魅,小心翼翼忍氣吞聲地像人類那樣生活?”童舟的手已經開始發抖,“為了幾個臭錢,忘乎所以地為人類幹活賣命?”

她已經說不出下麵的話了,突然升騰起來的憤怒讓她完全無法再控製自己的頭腦。她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天地變成了濃重的血紅色,接下來的事情她就不怎麼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