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泉明港,昔日的辰月偃師金手雷嘉原本試圖利用星辰力克製風靖源,卻不料弄巧成拙,反而將原本一直隻能屈身於鐵盒中的盲一空的靈魂導入了傀俑的體內。如剛才安學武所說,靈魂之說或許縹緲,但如果將之理解為精神和記憶,就不足為奇了。現在,這個傀俑已經被盲一空的精神所支配了,這或許是一個比風靖源危險百倍的存在。
他正在思考著,牆外的何利生又發問道:“如果按照這麼推論,三百年前的盲一空借屍還魂,占據了傀俑的身體,他為什麼要殘殺天羅?當年他的遭遇根本就是咎由自取,無論如何也怪不到天羅的頭上啊?”
安學武搖了搖頭:“不是你這樣的思考方式。盲一空不是常人,非常人的思維本來就可能比普通人更偏激,更容易遷怒。假如我是盲一空,被囚禁在一個方寸之間的鐵盒裏三百年,我或許會以天下的所有生靈為敵。何況對於盲一空而言,假如當初天羅接下了天驅委托,派出若幹高手共同去執行刺殺,縱然最終還是未必殺得了煉火佐赤,卻也不太可能重演當時那萬中無一的巧合,讓盲一空變成那樣。”
“那我們接下來應當怎麼應對?”何利生又問。
安學武長歎一聲:“盲一空原本就是幾百年來最傑出的天羅,現在擁有了傀俑可怕的身軀和力量,擁有了眼睛,那豈止是如虎添翼。現在隻能讓天羅盡量先躲藏,而且一定要分散躲藏,以盲一空的實力,多幾個人聚在一起也不過是讓盲一空一口吃得更大而已。分散躲藏,至少讓他耗費時間一一尋找,還可以拖延他的步調。好了,你先出去吧。”
何利生立即收口不再多問一句,麻利地離開,並且替安學武關好門。不久之後,房門外隱隱傳來何利生和管家的對話:“……幾個肉包子而已,多大點兒事?我那個侄孫子從鄉下來,鄉下人胃口大,多吃點兒怎麼了?這麼點事都要糾纏不休,我看反倒是你丟了我們何家的臉麵——我們連讓鄉下親戚多吃幾口飯都吃不起?你也不怕傳出去讓天啟城的人看笑話……”
“好了,滾出來吧!”安學武這才低聲喝道。
雲湛從暗道裏鑽出來,歎了口氣:“唉,侄孫子,看起來,這下子大家的麻煩大了,比我的養父風靖源的麻煩大多了。”
“盲一空現在也不過是在照著天羅殺,你有什麼麻煩?”安學武哼了一聲。
“那隻是暫時的。”雲湛說,“盲一空毫無疑問是個瘋子,但又是個有智謀有手段的可怕的瘋子,我不相信他帶著這樣一副千載難逢的好軀體就隻是為了殺幾個天羅出氣。老安,你們天羅的內部事務不會幹涉,但我自己也會去尋找這個盲一空。無論如何,他還頂著我養父的腦袋呢,盡管我也不知道是應該希望我養父的靈魂永遠消失好,還是應該希望可以趕走盲一空,讓我和他說兩句話。”
“如果你需要什麼消息,可以隨時再來找我。”安學武說,“這個鐵盒是件大事,總算我運氣不錯。”
雲湛不解:“運氣不錯?這家夥在對著你們天羅下手,怎麼還運氣不錯?”
安學武看著雲湛:“原本我是打算好了的,等你聽完了這一切離開之後,我會切掉自己的一根手指,用來懲罰我讓你聽到了天羅的機密。”
“他媽的,以前你們天羅分裂的大消息也是你告訴我的,也沒見你這夯貨割掉自己的鼻子啊!”雲湛低吼一聲。
“因為我當時告訴你機密是為了請求你幫助我們。”安學武說,“天羅是一個講究利益至上的組織,隻要我確定你能為我們提供必要的幫助,那就不算破壞規則。但是剛才不同,我並沒有覺得那件事用得上你,原本隻是打算賣你一個人情,然後再懲罰我自己。但是如果牽涉到鐵盒,牽涉到盲一空,那就截然不同了。天羅裏沒有幾個人能對付盲一空,我必須借助你的力量,讓你了解其中的關鍵是合情合理的。”
雲湛哭笑不得:“你這廝長得那麼豬頭豬腦,講起原則來簡直比天驅還可惡。不過……”
他握住安學武的右手,正色說:“你居然會打算為了幫我的忙而切掉自己一根手指,我很感謝你。”
“去你大爺的!惡心!”安學武毫不客氣地甩開雲湛的手,“折騰了那麼久,老子餓了,走,陪我到廚房偷點兒吃的,我這兒還有一壇好酒。”
雲湛眉開眼笑:“偷東西吃這種事兒,那可算撞到我的弓弦上了。”
“順便,因為你這狗日的今天太開門見山了,有件事我都忘了跟你說。”安學武說,“就我所知,血羽會在打算對付你。你是不是最近和他們有過交手?”
雲湛點點頭:“沒錯,殺了他們幾個人,那幾個人用的還是從你們天羅這裏買的武器。”
“要不要我幫你查一下出售的源頭?”安學武問。
“不必了,那個要對付我的人心思很縝密,追查不出什麼的。”雲湛說,“放心吧,你都殺不死我,血羽會就更不行了。”
安學武撇撇嘴:“那是老子手下留情!總之你自己小心吧。我聽說,血羽會這次動了真格,派出了暗月分堂的第一高手。暗月堂是血羽會中專門負責刺殺暗殺的分支,盡管整體絕不可能和天羅相提並論,但其中部分頂尖高手的實力絕對不容小覷,甚至還收容了天羅的叛徒。這次的這個第一高手,一向行事神秘,我還沒有得到和他有關的具體資料,甚至於連名字都還不清楚,但根據比較可靠的消息,前年你們天驅有一位名叫顧小丁的武士被殺,就是死於這個人之手。”
“那還真有點棘手。”雲湛皺皺眉,“顧小丁的武術,並不比我差多少,當時他被殺,所有人都很震驚,而且殺他的人用的是硬碰硬的重手法,和最近的傀俑殺人有幾分神似,隻是力量還不及傀俑那麼可怕。我會小心的。不過現在,咱們先偷肉包子去,老子是真饞了……”
雲湛和安學武喝得爛醉如泥,第二天中午才離開。他回到大車店收拾好了自己那點寒酸的行李,繼續去往越州。有天羅的情報網來尋找盲一空,比他自己單槍匹馬地找要有希望得多,沒有必要在此事上再浪費精力。反倒是另一個關鍵元素讓他很在意:三百年前,煉火佐赤的徒弟偷走鐵塊後,去了越州山區那片烏金礦區;十七年前,疑似姬映蓮的偃師得到由鐵塊打造而成的鐵盒,也去了那片礦區。他感覺,那個讓盲一空活在鐵盒裏的秘密,多半和該礦區有關。左右其他的線索一時間都無法跟進,不如去越州走一趟。好在東鞍鎮正好位於越州北部,靠近越州和中州的交界地帶,從天啟過去並不算太遠,何況還有從石秋瞳那裏蹭到的快馬。
十多天後的一個清晨,雲湛來到了東鞍鎮。據說越州山區一年三百六十天裏有三百五十天都會下雨,雲湛並沒能趕上那難得的晴天,踏進鎮子的時候,身上雖然披著雨布,也已經濕了一大半,還有不少在濕滑的山道上因為坐騎滑倒而留下的泥濘。鎮子比他想象中還要荒蕪,幾條過去為了運輸礦物而專門鋪設的大道都已經近乎荒廢,小鎮基本就剩下了一條街,青石板路大多殘損,街兩旁的店鋪也都關得七七八八,有的店門口枯草都有半人高了——當然,這也和其中有不少店鋪的主人死在了那位姓曹的遠方怪客手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