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到小街的盡頭,運氣不壞,鎮上唯一的一家小客棧還開著。店主是個胖乎乎的年輕姑娘,這樣的身材在這一帶的山區裏倒是並不多見。她一見到雲湛渾身泥濘的狼狽模樣就笑了起來:“先去洗個熱水澡換身幹淨衣服吧,房間不用挑,這兒的房間都一樣,給你張床,給你個火盆凍不死,其他別多想。”
“有熱水澡,有床,有火盆,就已經是天國了。”雲湛說,“當然,要是能來點兒吃的,那就算是天國的天國。”
他洗幹淨身上的髒汙,換上幹衣服,烤了一陣子火,總算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胖姑娘手腳麻利地替他下了一碗素麵,裏麵有幾片菜葉,還臥了一個雞蛋,滴了幾滴香油。雲湛大口大口吃完麵,拍著肚子讚不絕口。
“行啦,別拍馬屁啦。”名叫聞珍的老板娘快人快語,“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你也是來打探曹老頭的事兒的。我們這兒已經死了太多人了,你們這樣的人我們一概不敢惹,你有什麼想問的就問,我隻要知道就告訴你。”
“真希望天底下的客棧老板都像你那麼可愛。”雲湛喃喃地說,“也沒什麼特別要打聽的,就是麻煩你指一下路,我去曹老頭的家裏看看。”
“朝著路盡頭一直向前走,有一條挺窄的山路,沿著路向下……”聞珍把路徑告訴了雲湛,說的很詳細,甚至還借給了雲湛一把傘骨厚重、能頂得住越州山間的山風的大傘。
“真是太謝謝你了。”雲湛說,“我還以為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之後,你們一定會對外來客很不客氣呢。”
聞珍搖頭:“你們一個個出手就能殺人,我們敢不客氣麼?不過說真的,我對你特別優待,也是因為你人不錯,說話有禮,和昨天來的那個姑娘一樣。我們越州的人,尤其是山民,雖然老被你們中州宛州有錢地方來的人叫做南蠻,但是我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
“當然,從你身上就看得出來。”雲湛說,“昨天還來了個姑娘?也是為了曹老頭的事兒?”
“還能為了什麼?我們這兒離了烏金礦就一無是處了。”聞珍聳聳肩。
“那個姑娘……是不是個羽人?”雲湛又問。
“沒錯,長得還挺好看。看來你們是熟人。”聞珍隨口說,“她在鎮上認識人,沒在我這客棧裏住。”
“我們這些外來的壞蛋都是熟人。”雲湛說,“再問你一下,最近有沒有來過什麼大塊頭的人?比如說,看上去就力氣很大的那種?”
“來這兒的人,大多數都是看上去很凶力氣很大。”聞珍說,“大塊頭的也不少。”
倒也是,雲湛想,怎麼能指望這麼一個鄉下地方的老板娘有辨識血羽會殺手的眼光?何況塊頭大其實也隻是出於他的揣測,武術練到極致的人,即便擁有能殺死顧小丁的巨大力量,外表卻也未必一定強壯,說不定反而隻是個幹瘦的小老頭。總而言之,對於這個傳說中的血羽會第一刺客,隻能自己多加小心了。
他打著傘,按照聞珍的指點來到曹老頭的故居。在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他就扔掉了傘,費力地從另一條難走得多的山道繞到院子的後門,悄悄地潛入進去。借助著雨聲的掩護,他相信他的腳步聲不會被院子裏的人聽到。
如他所料,曹老頭的院子裏真的有人,而且絕不會是第一批。此刻的院內一片狼藉,已經不知道被掘地三尺地翻找過多少次了,連之前的幾個高爐都被徹底砸開。雲湛並沒有在意這些,他相信,如果這個院子裏曾經住過姬映蓮的話,他所隱藏的東西,絕不會輕易被人發現,就算把整個地皮翻起來都沒用。不過,那個先他一步到達此處的“好看有禮的羽人姑娘”可不是一般人,自己或許可以考慮黑吃黑。
他沒有猜錯。隔得很遠他就認出了雪香竹的背影。雪香竹獨自一人站在雨中,動也不動,即便是在如此髒亂的環境裏,衣服上也沒有半點泥濘,多半是使用了秘術的緣故。
雲湛知道雪香竹的厲害,哪怕是稍微靠近一點都有可能立馬被對方察覺,所以他抱著寧可跟丟也絕不驚擾的原則,一直站得很遠,不敢往前。雪香竹依然一步也沒有挪動位置,如果不是偶爾會動一下手指,他簡直懷疑眼前的雪香竹和木屋裏的印皓與仇芝凝一樣,都隻是失去了動力的傀俑。
而他也漸漸明白了雪香竹到底在做什麼:她是在感知這裏殘存的星辰力。雪香竹無疑和雲湛一樣,相信姬映蓮即便隱藏了什麼秘密,也肯定不能用常規方式去尋找。她在利用自己出色的秘術功底,尋找姬映蓮打造傀俑所留下的星辰力的印記,然後循著這些印記去追尋姬映蓮的秘密。
看來我真的隻能黑吃黑,雲湛想,玩秘術我可不在行。現在他已經基本可以確定,先前雪香竹在北都城看似遇襲後的失蹤,其實無非是在做戲。從一開始,她其實隻是想要利用雲湛打探出和風靖源有關的信息,並且如果可能的話,還要索性直接利用雲湛去找到風靖源。但到了後來,她發現其實風靖源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即便雲湛也不大可能找到,反倒是雲湛本人在這個事件裏越陷越深,或許會挖掘出一些雪香竹不想讓他知道的真相,所以在北都安排同夥甩掉了雲湛。她自己假裝被捉走不算,還要派人來刺殺自己,而且一上手就用了正宗的天羅暗器——實在是太傷感情了。
另一方麵,既然雪香竹能動用血羽會的資源,那麼,她即便不屬於血羽會,必然也和這個組織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也就是說,她極有可能並不是一個“純粹”的辰月。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了雪香竹之前和他閑談時說過的話:“我之前告訴你你家的宅子是被我父親買下來的,當然是騙你的謊話。我父母去世的時候,我大概隻有七八歲的年紀。他們都是被人殺死的。”
當時他對於雪香竹提到的年紀並沒有太在意,但此時此刻,“七八歲的年紀”這個描述卻忽然湧上心頭,讓他想到了一些其他的情況——當印皓和仇芝凝同歸於盡之後,冼文康在印皓委托他購買的那座南淮城宅院裏,曾經找到過沒有被燒盡的女童的衣衫,而且正好是適合七八歲的女孩穿的。這不能不讓雲湛做出更多的聯想。
再想得更遠一些,他想到了羽家的女殺手羽原幼年在宛州善堂裏結識的那個小小年紀就頗有手段的朋友,化名為黃娟的小女孩,似乎也差不多該是這個年紀。把這些線索串在一起的話,前前後後發生的很多事就都能解釋得通了。
“為什麼他和她死了而你沒死?”雲湛輕聲自語,“後來發生了什麼?你現在又到底想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