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分析倒是不錯。”傀俑歪著嘴一樂,“不過,你們知道我叫什麼名字麼?又或者,我都不出那麼難的題目,我就問你一句:我是什麼種族的,你們知道嗎?”
雲湛搖搖頭:“抱歉,當時給我講這段往事的人並沒有提。不過我明白你想要說什麼,我覺得現在這世上還活著的人當中,恐怕隻有你自己知道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盲一空和煉火佐赤這兩個有名的人身上,沒有人會在意其他的死者,他們提到你的時候,隻可能說:‘死了一個煉火佐赤的徒弟’。這就是人,這就是曆史。那麼,請問這位老前輩,我該如何稱呼你?”
“不錯,你的反應倒確實挺快。”傀俑點點頭,然後壞笑了一下,“不過其實我隻是在逗你玩。很遺憾,你就算是想要用真姓名來稱呼我也沒什麼可能。我是從小被師父撿來的,根本就沒有名字,煉火佐赤的徒弟,隻有編號。”
“編號?”
“對,我是他收養的第十一個徒弟,他一向都叫我十一。這就是我,活著的時候沒有名字,死了同樣沒有名字,還被當成是其他人——因為別人比我有名。”傀俑說。
雲湛從十一的遣詞造句裏聽出了一種強烈憎恨的情緒,但十一說這段話的時候語聲平靜,臉上甚至一直帶著笑容。他略一思忖,有些懂了:十一這樣離奇的遭遇,恐怕在九州曆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這個人失去了自己的身體,卻並沒有死,而隻是精神與意識被禁錮在一個鐵盒中,雲湛無法想象這是一種怎麼樣的生存狀態。在這三百年裏,十一或許會經曆無數心境的轉變:迷惘、恐懼、慌亂、無所適從、痛苦、仇恨、懊悔、孤寂……這三百年的折磨,已經足夠讓他把一切情感波動都收斂在心中,不在臉上顯露出分毫。
但這樣的內心,卻會更加可怕。一個無名無姓,原本不應當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
“十一前輩,能不能告訴我一下,你這三百年來是怎麼存活的?”蘿漪問。
十一搖了搖手指:“小姑娘,別玩這一套拖延時間的小把戲。等我講完故事,你們的援兵也就到了——你以為我沒有看到你求援的焰火麼?祈禱吧,祈禱自己死後靈魂不滅,到那時候你就能知道一切了。”
隨著這一句話,傀俑們開始行動起來。它們把包圍圈擴得更大,層次分明地排成好幾個圓圈,擋住每一條可能逃跑的路徑,位於最內圈的傀俑則向著兩人猛衝過來。雲湛往弓上搭好了箭,蘿漪的左手燃起黑色的火焰,右手則閃動著雷光,同時運用起兩種不同的秘術。
第一個傀俑已經衝到了雲湛的身前。如果是在過去,雲湛還真很難判斷對方的實力,但在和風靖源的那次交手之後,他對於傀俑的力量和速度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後來也向冼文康請教過一些如何和傀俑戰鬥的常識。此刻麵對著這個傀俑,他迅速判斷出對方的實力遠在風靖源之下,一個閃身避開了迎麵的一拳之後,右手的箭支向後揮出,從傀俑的後腦插入,直接穿透了整個頭顱,箭頭從麵部穿出。傀俑直挺挺地麵朝下倒在地上,不動了。
與此同時,蘿漪左手的火焰纏繞住了一個傀俑,那火焰仿佛帶有一種古怪的黏性,硬生生纏住傀俑的雙手,她右手的閃電接踵而至,也直接洞穿了傀俑的左胸部位。隨著整片胸膛化為碎片,傀俑也倒在地上,不再動彈。
“真不錯,居然已經知道了傀俑的致命弱點在掌管思考能力的頭部和鑲嵌星流石碎片主管動力的心髒。”十一依然笑著,“但是你同樣也應該知道,傀俑是有智慧的,是懂得學習和完善自己的。你們殺掉了第一個,後麵的就都會懂得保護自己的頭部和心髒,再殺第二個就沒那麼容易了。”
“我同樣會尋找你們新的弱點。”雲湛說,“不過前輩,我還是希望你回答我一個簡短的、不會拖延你太多時間的問題。”
“我知道你想問我什麼。”十一說,“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喚醒這些傀俑想要幹什麼嗎?未來的事情我並沒有想太多,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他臉上的笑容驟然變得猙獰:“我對這個充斥著活人的九州沒有太大好感,尤其對辰月和天羅沒什麼好感。所以首先,我會著力於讓九州的活人數量稍微減少一些。”
“就憑這些傀俑嗎?”雲湛說,“它們確實厲害,但終究數量有限,毀掉一個就少一個。”
十一繼續獰笑:“你錯了,雲湛。你還不明白我現在擁有了什麼樣的力量。傀俑的製作難度從來不在身軀,而在頭腦,但是這個難題對我而言,幾乎等於不存在。”
“你可以運用你的精神力直接賦予傀俑智慧、並且獲取它們的絕對忠誠,對麼?”蘿漪說,“這就是那三百年與鐵盒的共存帶給你的最大收獲。”
“沒錯。”十一收起了先前的獰笑,臉上的神情重新變得淡然,“隻要九州的偃師還沒有死絕,我就有取之不盡的傀俑可供驅使;就算死光了也不要緊,我是煉火佐赤的徒弟,最擅長製造,我可以自己做傀俑,也可以培養新的偃師。我有無窮的時間,還有過去的三百年賜予我的寶貴耐心,我可以慢慢地陪你們玩,百年,千年,萬年,都無所謂。”
這話裏蘊藏著的恐怖圖景讓雲湛不寒而栗。他還沒來及說話,蘿漪已經搶先開口了:“既然這樣,很抱歉,前輩,今天我不能讓你活著離開這裏了。我並不那麼在乎人命,但是你所做的,會嚴重妨害到辰月所追尋的目標。”
“你很有勇氣,辰月教主。”十一說,“但是就憑你們兩個,自己活著離開都不可能,還想留下我?”
話音剛落,他的頭頂突然出現了一片極細微的閃光。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閃即逝的光芒,身形一晃,已經站到了數丈之外。而那道閃光落到地上,哢擦哢擦幾聲幹脆利落的輕響後,先前站在十一身畔的三個傀俑忽然間變成了若幹截,尤其是三顆頭顱都被精準地切割下來。
“憑他們兩個可能不夠,再多幾個人就不好說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道。隨著這句話,幾條身影如同沒有分量的樹葉一般,以絕佳的輕身功夫躍入鬥場中,站在了雲湛和蘿漪身邊。
“夯貨,你還是來了。”雲湛一笑。
“你腦子那麼蠢,我不來救你怕你死得太快。”來人中的一個回答道。
這個人自然就是雲湛的朋友安學武。和他一同現身的,還有其餘五名天羅。
十一微微眯縫起眼睛:“剛才那是你們六個一起使用出來的天羅刀絲羅網麼?”
安學武盯著十一:“不錯。三百年前,天羅刀絲把你切成了碎塊;三百年後,我不會介意再重複一次,你這個無名無姓的雜碎。”
十一的目光中終於出現了深沉的恨意:“很好,好極了。天羅,我一直惦記著你們呢。”
雲湛忍不住說:“前輩,我知道,當年是天羅殺手殺死了你——或者說毀滅了你的身體——才讓你變成現在這樣。但是現在你活過來了,還擁有了自由的身體,你完全可以拋掉仇恨,不必像這樣一定要和九州為敵。”
“和九州為敵?”十一哈哈大笑,“別開玩笑了。對我而言,並不存在什麼敵人。隻不過,在你們眼中,我無名無姓無足輕重,那麼同樣的,九州的生靈於我而言也無足輕重。”
“大家無非是在沒有意義的生命中尋找一些打發時間的樂子而已。”他說。
雲湛歎了口氣,知道十一已經不可理喻,此時無暇多想,必須想辦法徹底毀掉十一。但他根本沒有辦法靠近十一的身畔。傀俑們把雲湛這邊的八個人團團圍住,輪番進擊。而且如同十一所說,傀俑和完全依賴於屍舞者操縱的屍仆不一樣,懂得學習,懂得吸取經驗。它們十分注意對頭部和心髒的保護,雲湛和天羅們單憑武術想要切掉傀俑的頭顱或者擊穿心髒變得越來越難。而蘿漪在利用秘術擊毀了幾個頭顱後,傀俑們也開始留意對秘術的防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