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的推斷是基本正確的。就在距今二十年前左右,雲湛不滿七歲的時候,姬映蓮找到了風靖源。姬映蓮一直在苦苦尋找適合用於改造半傀俑的活人,但他所實驗過的許多人都會和機械的身體產生相互排斥,嚴重的甚至會很快斃命,他經過解剖研究,猜測這大概是因為人體自身的生長能力在作怪。但風靖源恰恰是被玄陰血咒重傷的人,玄陰血咒的力量來自於穀玄,可以抑製人類正常的生長力量,但卻說不定可以促使人體和機械人偶融合,製造出姬映蓮想要的擁有活人智慧的傀俑。
於是姬映蓮用雲湛的性命威脅風靖源接受他的改造計劃,風靖源為了保護雲湛,無奈之下隻能答應。姬映蓮在杜林城裏買下一座宅子,隔一段時間就去悄悄探訪風靖源,為他更換身體部件。由於仆人陳福是個很機警的人,每次上門,他都會挑選陳福出門采買辦事的空當。
一段時間之後,風靖源的身體已經基本被更換完畢,並沒有出現任何排斥,反而結合得十分好,姬映蓮大喜過望,繼續以雲湛的性命威脅風靖源,要後者隨他離開杜林,成為他的仆從。風靖源無奈隻能選擇了假死,在葬禮的喧囂之後,跟隨姬映蓮離開杜林。但在離開之前,在風宅裏的最後一次改裝調節中,他那單獨的頭顱被一個闖入偷盜的孩子發現了——就是雲湛童年時代的好友安林。安林被嚇瘋了,給這起黑色的事件在杜林城留下最後一個驚恐的符號。
這之後,風靖源一直被姬映蓮帶在身邊,幫助他殺死了不少敵人。但姬映蓮還是對挑戰沐懷紛沒有把握,而風靖源是他手裏唯一一枚可用的棋子,萬一夭折就前功盡棄了。所以他並沒有去找沐懷紛,而是繼續進行著提升自己的傀俑實力的努力。當然,在此過程中,他也絕不會放棄對沐懷紛的追蹤,哪怕並不現身挑戰,也要隨時知道沐懷紛在哪裏。
三年後,也就是大約距今十七年左右的時刻,追蹤沐懷紛給姬映蓮帶來了一個很意外的收獲。他意外地發現,一個名叫印皓的辰月教長找到了沐懷紛,向沐懷紛提出一個交易。他要求沐懷紛為他製作兩具具備簡單的行動能力、但外表一定要精致到無懈可擊的傀俑,一個以印皓自己為模板,另一個則有些出乎意料:竟然是以印皓的死敵、一直和他作對的女天驅仇芝凝為模板。而作為交換,他會把自己所負責保管的辰月教的秘寶——那個禁錮了一個活人靈魂的鐵盒送給沐懷紛。
“孩子,你能猜到這筆交易是為了什麼嗎?”風靖源問雲湛。
雲湛點了點頭:“如果是過去,還真不大容易明白。但我親眼見到過那兩個傀俑,還見到了一些別的東西,大體上應該能猜出來。我想,印皓和仇芝凝表麵上彼此仇視,甚至要拚得你死我活,但在旁人的視線之外,他們應當彼此相愛,是一對情侶,很有可能還有一個孩子。可能就是因為厭倦了這樣雙麵的生活,他們才一起策劃了一起假死,打算拋出那兩個足以以假亂真的傀俑作為替死鬼。就我所知,就在這兩人死亡的當夜,有一波辰月和一波天驅被某些消息吸引到了印皓的宅院裏,我想,那也應該是印皓故意放出的假消息,目的就是要讓天驅和辰月同時目擊兩人的‘同歸於盡’,然後用秘術一類的方法毀屍滅跡,不給雙方的組織解剖驗屍的機會。”
“雲滅真是把你教得不錯,”風靖源很是欣慰,“簡直像你親眼目睹的一樣。”
“但是後來卻出了意外,他們倆真的死了,反而是兩個傀俑逃出去了。”雲湛說,“這當中具體發生了什麼就很難憑空猜想了,但是大體的方向是有的。既然你已經提到,這個計劃被姬映蓮發現了,那麼以姬映蓮的性子,一定會為了搶奪鐵盒而策劃種種陰謀。他一定是提前通知了辰月,然後辰月內部負責鋤奸的陰支把這兩個人鏟除了,同時使用了秘術一類的障眼法,讓那些目擊者看到兩人拚鬥身死同歸於盡的假象,但實際上,拚鬥的是兩個傀俑,死掉的卻是真人。至於之後兩個傀俑是怎麼逃出去的,就恐怕隻有它們親口才能講明白了。”
“八九不離十,唯一猜錯的一點是最後真人假人之間的替換。那並不是鋤奸者幹的,而是兩夫婦自己。他們的計劃是這樣的:兩人先開打,使用出各自的絕招,讓旁觀者因為看出兩人的實力而絕不懷疑他們的真假;繼而使用空間置換的秘術術,在障眼法的掩護下,把兩個傀俑換到旁觀者麵前,而他們兩人自己換到暗處逃生。印皓精通穀玄秘術,他會使出穀玄秘術中的最高奧義‘空’,假造成兩人都被‘空’吞噬,屍骨無存的假象。然而計劃被提前識破,夫婦倆還沒能來得及進行空間置換,就被鋤奸者抓住時機偷襲暗殺了。所以,那兩個傀俑應該是自己逃出去的。”
“這又能解釋一些事情了。不過有一點很關鍵,這夫婦倆有沒有一個女兒?她後來怎麼樣了?”雲湛問,“是不是和兩個傀俑一起逃走了?”
“確實有一個孩子,但是是男是女我也不清楚,後來的結局更不知道了。”風靖源說,“不過我猜想,他們倆之所以策劃這樣的假死逃離,應當是和想要帶著孩子遠離紛擾有關。將心比心地猜。”
雲湛憮然:“是啊,無論這兩個人活著的時候有多麼張狂凶惡,涉及到孩子的時候,父母的天性終究壓倒了一切。可惜的是,還是沒能算計過姬映蓮那個瘋子。”
“是啊,姬映蓮的確是一個惡魔,一個瘋子。”風靖源一聲喟歎,“他一方麵通知辰月,一方麵自己親自去沐懷紛那裏搶奪鐵盒,為了保險,他終於動用了我,卻沒有想到出了意外……”
根據風靖源有些雜亂的回憶,雲湛勉強理清了頭緒。沐懷紛是一個非常警醒的人,住所裏好像還有不少機關,姬映蓮挖空心思,把風靖源拆解成頭部、軀幹、四肢、手足等若幹部件,混在沐懷紛訂的一批製作原料裏送進了沐懷紛的家裏。以風靖源的特殊精神能力,完全可以利用精神力把所有部件召喚在一起並自行組裝,成為完整的人體,然後實施盜竊。
但是在風靖源抓住沐懷紛外出的時機,催動精神力打算把自己的身體組裝起來的時候,卻遇到了意外狀況。他的精神力和那個鐵盒產生了共鳴,確切地說,是拆下來的右手。鐵盒先是操縱著右手自動爬入盒中,然後似乎是藉此吸取了更多力量,反過來控製了風靖源的整個身軀。風靖源不由自主地拚起了自己,隻剩下右手掌還在鐵盒裏,然後帶著鐵盒逃出了沐懷紛的住所,一路遠行。
當然,從鐵盒內進行間接控製,畢竟效果還是有限。風靖源一路行進,一路也在用自己的意誌和鐵盒內十一的精神進行對抗,走走停停速度很慢。倒是姬映蓮很快循著風靖源留下的蹤跡追上了他,就此發現了這個鐵盒果然有著影響傀俑心智的奇效。他若獲至寶,先用法器控製住鐵盒,以免十一在裏麵再搗亂,然後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綁架來幾位與礦物、冶金相關的專家,分析鐵盒的成分。最後他發現,鐵盒中有一種烏金礦伴生的古怪雜質,能夠與精神力產生強烈共鳴,無疑就是十一在機緣巧合下被困入其中的關鍵。
這個發現讓姬映蓮著了迷,讓他發現了繞過人類的肉體、直接將意識注入並束縛在傀俑身上的可能,這條路或許能讓他真正超越沐懷紛,甚至成為九州曆史上出現過的最強的偃師。這個宏偉的目標激勵著姬映蓮,讓他暫時拋開一切,遷居到了那種特殊雜質的產地:東鞍鎮。
然而,這個目標遠比姬映蓮想象的更加艱難,最終他隻是空耗了十七年光陰而一無所謂,在無窮的悔恨中默默死去。而在他死後,鐵盒被鎮上的無良青年偷走,直到一個不速之客的出現。而這個不速之客,也成為了雲湛關注的重點。
“他就是為了鐵盒而來的,先是闖進了山中秘窟一通搜尋,並沒能找到,卻無意中釋放了我。那時候的我,並不像現在這樣基本算是清醒的,腦子裏一直半清醒半糊塗,更多是受到本能的驅使。他離開秘窟不久,我也掙脫束縛出去,沿著鐵盒釋放出的精神印記一路追蹤,才知道他殺害那個青年搶走了鐵盒,當然,黃雀在後,我花了一番工夫追上他之後,反而殺死了他,並且搶回了鐵盒裏的斷手。不過那時候,鐵盒上被姬映蓮施加的秘術封印還沒有解除,十一並沒能控製我,隻能給我施加某些精神上的暗示,推動我的情緒。”
“所以你的情緒就被推動到去追殺那些辰月偃師了,這是我一直都沒弄明白的。”雲湛說,“你為什麼會去對付他們?”
“那是一份我在那個不速之客身上找到的名單。”風靖源回答,“那時候我就像中了邪一樣,一看到名單上這些人的身份是辰月教的,並且都是偃師,立刻不顧一切地開始照著名單去追殺,心裏根本沒有一個清晰的原因,簡直就像是野獸捕食般的本能。就像我剛剛和你說的,這當中肯定有十一給我施加的暗示與推動,但如果我內心沒有一個對辰月偃師充滿敵意的根源,他也沒有辦法推動。”
“沒錯,那現在你想通了麼?”雲湛問。
“那是因為你的親生父親啊,”風靖源長歎一聲,“你已經知道他是誰了吧?”
雲湛點點頭:“我知道,天驅偃師,雲謹修。難道……難道……”
他一下子恍然大悟:“我懂了!雲謹修的死,和辰月偃師有關,你的內心深處……一直藏著殺死辰月偃師保護他的潛意識!”
他回想起了當時英途向他講述的那段往事:“姬映蓮想辦法奪走了一個辰月手裏正在研製的傀俑,以他的才智,很輕鬆地就能夠破解出其中的技術要點,然後再想辦法假造證據,讓辰月誤以為雲謹修盜竊了他們的秘密。對傀俑的研製,很可能關乎著辰月長久的未來,辰月自然是要對他追殺不止,你的父母最終因此而喪生。”
都明白了,雲湛想,保護自己的朋友,是深藏於風靖源心中的不可磨滅的執著。甚至於在他的頭腦都還沒有恢複清醒神智的時候,僅僅是看到辰月教偃師們的名單,就在這樣保護自己好朋友雲謹修的本能驅使下,去一個個按照名單展開刺殺。他這一生受盡痛苦磨難,可以說都是為了雲謹修父子二人,但卻從未有一絲一毫的後悔退卻,有的隻是獻出自己生命也不足惜的勇敢大義。
這一瞬間,雲湛更加堅定了那個念頭:雲謹修是我的生身父親,但是風靖源,才是我真正的父親,一直都是,永遠都是。
“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情不明白,為什麼十一單單對你的右手有很強的感應呢?”雲湛問,“在此之前那麼多年,他都並沒能操控過其他的傀俑,包括被收在沐懷紛家裏。”
“傻小子,有些事情你可能不記得了。其實,你體內的暗月邪力並不是一直平靜的,大概在你兩歲左右的時候,那股力量爆發過一次,眼看著就要吞噬掉你的心智,然後把你活生生撕裂。我當時強行用我的右手按住你,右手吸取了不少邪力,總算緩解了你的重症,不過在那之後,我的右手就會時不時地作怪,我想是那股邪力殘存了不少的緣故,這種力量應當就是我可以和十一的意識相互呼應的根源。不過不妨事,我當時原本就渾身上下都在受到玄陰血咒的折磨,右手稍微更難受一點也無足輕重。”
雲湛緊緊握住父親的手,一時間覺得找不到任何語言來表達他內心的感情,但風靖源那半張還完好的麵龐上,帶著的是自豪與欣慰的笑容,仿佛是因為看到雲湛延續了他的光榮而迸發出的發自內心的驕傲。雲湛禁不住想:沒錯,我是風蔚然,風靖源的兒子風蔚然,這件事永遠不會改變,它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榮光。
“好了,兒子,你該走了。”風靖源忽然說,“鎮上的人應該都已經撤走到了安全地帶,我也堅持不了太久了,你趕緊飛走,我引爆所有的星流石碎片,把這些傀俑和老妖怪一起永遠埋葬掉。它們和我一樣,原本不應當存在於這世上。”
“我懂了,父親。”雲湛緊緊擁抱著風靖源堅硬如鐵的傀俑身子,“可惜時間太短了。我還有很多話想要和你說,我想要你知道,你的兒子風蔚然從來沒有丟過你的臉。”
“我相信你,你一定會是讓我放心的好兒子。”風靖源輕輕撫摸著雲湛的頭發,“能夠在臨死之前見到你,和你說了那麼多話,我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去吧,好好活下去,你活著就如同我也活著。”
雲湛站起身來,凝出了巨大的黑色羽翼,準備起飛:“想想真是可笑啊,我的出生源自於親生父親的欺騙與陰謀,但是最後卻得到了一個真正的父親。總體而言,已經很幸運了。”
“不,孩子,你錯了。”風靖源認真地說,“你的生身父親的確是懷著不純的目的去接近你母親夏如蘊的,可是到了後來,他真的愛上了夏如蘊,並且不想再利用她。於是他把真相告訴了夏如蘊,而夏如蘊也仍舊選擇了隨他離開,這才導致了後來姬映蓮的陰謀和他們倆的被害。姬映蓮也正是因為一直遷怒於雲謹修,想要報複於他身邊活著的親人,才一路找到你、找到我的。你的親生父親確實不是一個完美的人,有很多缺點,也犯過很多錯誤,但他對你的母親是真心的,如同你母親對他一樣。你的出世,是一個美好的奇跡,而不是什麼陰謀與欺騙。”
雲湛低頭默然,過了許久才輕聲說:“我明白了,父親。我走了。願你安寧。”
他最後深深地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仿佛是要把父親解脫與驕傲的笑容永遠刻在心間。然後,寬闊的暗月之翼迎風展開,他飛了起來。不過,在上升之前,他還低空盤旋了一小會兒,從地上抓起了一個因為失去十一的指揮而呆若木雞的傀俑,一拳搗碎了傀俑的左胸,把其中的星流石碎片扯出來扔在地上,這才帶著傀俑繼續高飛,飛到足夠安全的高度,直到沒入雲端。
“兄弟,我答應過的,要帶你去看看九州的美麗世界。我可不是說話不算數的人。”雲湛對手裏的傀俑說,“雖然你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不會記得我是誰了,不過……就算你重新投胎活了一回吧。”
身下傳來了響徹雲霄的巨大的轟鳴聲,仿佛整片越州的天空都要被撕碎。雲湛拍動著羽翼,上升到雲層的上方,太陽的光芒燦爛而輝煌。仿佛是被刺目的陽光晃到了眼睛,雲湛的眼淚流了下來。
三、
越州的事情基本結束了。廢棄礦區被徹底摧毀的消息震動了官家,接下來又是一大串忙亂的調查與問責。不過這些事已經和南淮城遊俠雲湛先生沒有關係了。他死皮賴臉地從自己的兩位朋友木葉蘿漪和安學武那裏蹭了些路費,快馬加鞭回到南淮。
在把事件真相彙報給天驅,解除了自己身上的嫌疑之後,雲湛再度去往邪物司。整起事件中的大部分疑點都已經得到了解釋,但仍然存在著一些還無法解釋的案情,尤其是那個一直與他作對的血羽會高層的真實身份,以及同西北穀裏那間小木屋有關的故事。這些疑點不解決,他仍然不會甘心,因此打算再去找佟童聊聊。
然而佟童不在邪物司,這可是十分罕見的事。佟童的手下劉厚榮對雲湛說:“頭兒病啦。”
“病啦?他的身體那麼好,怎麼會生病的?”雲湛很是意外。
劉厚榮歎了口氣:“算是心病吧。他失戀了。”
“失戀?”這個答案更加讓雲湛驚訝,“我離開南淮之前,不還好好的麼?他那陣子心情好得都能飄上天了。”
劉厚榮一攤手:“就在越州那件事的消息傳回來的那一兩天,這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就很難知道了。你知道的,頭兒在男女之事上臉皮最薄,平時有什麼絕不會和我們說。”
劉厚榮所說的“越州那件事的消息”,毫無疑問指的是雲湛等人打敗了十一、但也因此造成了一大片山區被毀的那件大新聞。這原本可能隻是一個時間上的巧合,但雲湛聽了卻隱隱感覺有些不大對。他想了想,追問了一句:“那個女方到底是個什麼人,你們知道麼?”
“這個倒是碰巧知道。”劉厚榮說,“頭兒一直瞞著外人,不讓我們說出去,也是有原因的。他不想讓別人說他假公濟私?”
“假公濟私?什麼意思?”
“頭兒的這個前任情人,就是最初發現西北穀裏那幾具屍體的那個逃婚的大小姐。”劉厚榮說,“頭兒為了了解案情細節去拜會過她一兩次,也不知道怎麼的,一來二去這兩個人就在一起了。可惜啊,可能還是身份地位懸殊吧,人家是富家千金,我們呢?老百姓表麵上稱呼你兩聲官爺班頭,心裏還是隻把你當成官家養的狗……”
雲湛沒有再去理睬劉厚榮充滿自怨自艾的絮絮叨叨,腦子裏浮現出一個十分滑稽的念頭。然而,滑稽可笑卻往往是世事的真相。
四天後。深夜。
南淮城大茶商顏佩玉的宅院門口,氣派的大紅燈籠徹夜點亮,院子裏各處也點了不少燈。顏佩玉本來是一個挺節儉的人,盡管家財萬貫,平時卻經常在各種小處摳門,但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他卻咬著牙夜夜把顏宅布置得燈火通明,熟悉顏佩玉的人都明白:這個一貫迷信的人是想要以此來洗去晦氣。畢竟顏家大小姐竟然為了逃婚而離家出走,已經足夠讓顏老爺丟麵子的了;而逃婚逃到西北穀裏,恰恰好撞上幾具慘不忍睹的死屍,那更是倒黴到家。為了清除掉這些黴運,他除了請來各路大師做法驅邪之外,還置辦了大量的紅燈籠、紅蠟燭等等,每天晚上把顏宅照耀得有如白晝。
這些燈火能不能驅邪不好說,至少能讓小偷飛賊們望而卻步。不過,南淮城裏卻偏生還有那麼一個不怕死的貨色,就選在這樣一個夜晚潛入了顏宅。
那就是知名無良遊俠雲湛。
他輕而易舉地避開了所有巡夜的家丁,徑直來到顏家大小姐的閨房門外,直接動手輕輕敲門。過了一會兒,房內傳來一個鎮定的聲音:“雲湛先生,是你嗎?”
“是我,特地來拜會血羽會鬱非堂堂主,顏瑾姝小姐。”雲湛說。
“請進來吧,恭候多時了。”顏瑾姝說。
雲湛推門進屋。屋裏的女人已經點亮了燭火。這是一個看上去比雲湛年輕許多的女子,美麗中猶帶幾分稚氣,南淮城的人們假若談起她,一定會用到諸如“千金小姐”“扭扭捏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和男人說一句話能臉紅三天”之類的詞句。但是此刻,在雲湛麵前,她的神態落落大方,目光中更是有著針鋒相對的銳利光芒。
“你最後還是找到這兒來了,盡管比我預期的慢得多。請坐吧。”顏瑾姝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