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是幹淨的(1 / 3)

你的眼睛清澈見底,

如同平靜的湖。

映出這般幹淨的我,

好像天使。

01

也許,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幹淨的。

張倩說這句話時一直盯著我的眼睛。風從我們身邊吹過,她的頭發飄了起來。

那一年,我正好二十歲。

張倩是我的師姐,對我說這句話時也是我與她的第一次見麵。那是秋天的一個下午,我躺在宿舍的天台上百無聊賴。師姐說當她爬上天台第一眼看見我時愣了很久。天藍色的牛仔褲,橘黃色T恤。一個長腿男生躺在天台上那張沒有椅背的長椅上歪著頭望著天空,兩隻光腳架在天台欄杆上,就像是個淘氣的孩子。師姐幾乎每次給我來信時都會不厭其煩地寫到那個場-景,然後每次也都會不厭其煩地問我,師弟你還記得我那時的樣子嗎?

師姐當時的樣子?我早就想不起來了。因為我完全是被師姐吵醒的,好半天還隻是盯著師姐的胸前看,師姐笑了。

喂,很大吧。

嗯,我有點臉紅。

嗬,隻要是男人第一眼都會看我的胸,看來你是正常的男人。

師姐是我從小學到大學,聽過的說話聲音最好聽的女孩子,也許是因為她是第一個讓我注意的女孩吧。師姐笑時嘴角輕輕上揚,每句話的尾聲都會輕輕拉長一些,卻又不像一般女孩子的嗲聲嗲氣,聽起來是那麼舒服。似乎那張小巧的嘴巴裏時刻都會有魔法出現。

你是九幾的學生?

九六麻醉的。

哦,大二了。那你應該知道我吧,我是九四臨床的張倩。

的確,我聽說過這個名字。為了這個名字,我再次仔細看了看她那張充滿魔法的嘴。

怎麼了,我嘴上有什麼東西嗎?

沒有,很漂亮。

你應該知道我們學校的男人都怎麼談論我的吧。

嗯。

怎麼說的?

說是九四臨床的張倩隻要十元錢就會給你口交的。

哼,果然如此。

師姐抬腿跨過天台的欄杆,雙手向後拉著欄杆,身體前傾,做出飛翔的動作。她的頭發垂下來,蓋住了她的臉。下午三四點鍾的陽光打在她頭發上,映出醉人的光暈,我不禁看得癡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抬起頭仰望著天空。

喂,小師弟,怎麼下午沒有課嗎?

有,局解實驗課。

為什麼不上?

實驗室裏的標本,還有那一堆堆的屍體都太惡心,看上去很髒。

很髒……師姐重複著,然後轉回頭看著我的眼睛。

也許,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幹淨的。

02

我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抬起頭就看見了王瑤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杜大麻醉師,你又在工作時間睡覺了。

我沒有理她,揉了揉被自己腦袋壓麻的胳膊,從上衣口袋中拿出手機。

喂……

原來是我大學時同寢室的同學,我敷衍了他幾句。他好像沒有想到畢業一年多不見,我還像原來那麼冷漠。大家電話裏沉默了幾秒,電話一端的他突然很神秘地說。

杜明,你知道嗎?九四臨床的張倩,就是留校的那個,在上個星期自殺了……

手機掉到了地上,電池與機身分成兩半。我低下頭去撿手機,手揮了好幾下都抓不住就在眼前的手機。王瑤坐在辦公桌上愜意地搖著她那對長腿。

喲,怎麼了杜麻?是誰的電話讓你這麼失魂落魄呀。

你再過來一點,我告訴你。

王瑤衝我這邊低了低頭,把耳朵輕輕向我湊了過來。

這樣行了吧,你說吧。

其實,我想告訴你,從這個角度我正好看到你的胸罩,是粉紅色的。

討厭!

王瑤一下子直起身,眼睛卻還是彎彎的。

師弟,你在看什麼書?

1975年日版法醫書。

師姐皺著鼻子看著我。

幹嗎看那麼奇怪的東西。

挺有意思的,我現在大概可以知道有多少種方法可以殺死自己了。

杜明,你真奇怪,你不像學醫的人。你知道我怎麼看我們醫學院裏的男人嗎?

被福爾馬林泡過的鼻涕蟲吧。

什麼?

被福爾馬林泡過的鼻涕蟲。

鼻涕蟲?!哈!

師姐笑了,她笑起來很美。師姐似乎很喜歡和我聊天,因為自從第一次見麵以後,我就經常會在宿舍天台上遇到她,她也總是一副就知道你會在這裏的表情。但我們的聊天也隻限於在這個天台,每次在教學樓走廊遇到師姐,她都裝作不認識我一樣與我擦身而過,而我也懶得打招呼。

也許師姐認為這樣對我好吧,因為師姐是我們醫學院近二十年來少有的風雲人物,全校上下近千名男生幾乎沒有人不認得她。在我剛剛入學時,就有各年級的學長奔走相告,九四臨床的張倩是個騷貨。據說她與無數男人上過床,甚至包括係裏的老師。院裏每次有重要訪客,張倩都會過去作陪過夜等等。張倩這個名字幾乎每晚都會出現在醫學院男生寢室的睡談會中,我們寢室也不例外。我每天晚上都在聽著上鋪的家夥說著不同版本的張倩與男人在床上的細節。最離譜的是聽說九五級的一個家夥晚上手淫時曾經忘情地喊出了張倩的名字,還說很多男生托女生宿舍的女人去偷張倩的內衣。唉,不知道真正賤騷的人是誰。

但這所有種種其實也都隻限於傳聞,因為師姐的美實在很有威懾力,好似冰雕的麵容雖然一直吸引著無數男人,但也同樣摧毀了無數男人。盡管傳聞不斷,卻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真正說自己從張倩床上爬起來的男人。所以在醫學院裏無論男人與女人,在師姐的身影後也隻會說一句,看就是那個婊子,張倩。

喂,師弟你說怎麼死適合我?

那時正值深秋,柳葉一片片在風中飄舞。師姐穿著高領薄毛衫,深色小格及膝短裙,長發過肩,不塗口紅的嘴唇顯得有些蒼白。

上吊吧。懸掛在柳葉紛飛的樹幹上,身體隨著柳枝搖擺。頭發蓋住整個臉龐,雙手自然下垂,像是一個人偶,會很美。

杜明,你真說得出口呀。不過,這種死法我喜歡。

師姐,你知道上吊方式有多少種嗎?

杜……明!

03

杜大夫,你流了好多汗,沒有關係吧。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拿著硬膜外針的手開始發抖,又沒有紮進去。每次當硬膜外針刺入硬膜外時瞬間的落空感從我的指間傳到我的身體,總會讓我有心悸的感覺,就像讓人恐懼卻會伴著莫名的快感,可是今天我卻找不到這種感覺了。王瑤在一邊緊張地問我,她的目光讓我無法集中精神,那樣的目光我曾經見過。

王瑤今天是台上護士,她還沒有去洗手。身上的那件經過無數次高壓消毒的無菌衣有點小,將她的身體繃得緊緊的,讓我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王瑤拿出一塊無菌棉,小心地伸過手來擦著我額頭上的汗。溫柔地說,別緊張,杜明。

王瑤,幫我把主任叫過來吧。

主任消完毒,從我手上拿過硬膜外針,坐在了病人旁邊。我深深噓了口氣,回頭看了看一直盯著我臉瞧的王瑤,然後衝她笑了笑。走出手術室我就一頭倒在了休息室裏的床上。

這麼說來,已經很久沒有收到師姐的信了。以前她幾乎每個月都會給我寫信,但我卻很少回。我總是每次收到信以後第一時間裏打電話回去。師姐留校做助教,每次把電話打到宿舍樓,等待師姐從她的寢室走到傳達室這段時間裏,我都感覺世界好像突然靜下來,自己似乎置身於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那裏隻剩下我與我手上的話筒。然後從話筒裏一點點傳來塑料拖鞋敲擊地麵的聲音,隨著那聲音慢慢清晰,我置身的那個空間也越來越開闊,直到聽到師姐那聲帶著喘息的“喂”時,我才又重新回到了現實。

我問師姐為什麼不配手機,每次都要在那間老宿舍樓裏跑來跑去的。

師姐笑笑說她不喜歡。她說最喜歡自己躺在床上時突然聽到門上的小喇叭裏傳出一句“張倩,電話”。

每次聽到有人這麼叫著我名字,我就感覺自己還活著。

師姐說完這句話就沉默了起來,我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了。我和師姐的電話總是這樣草草了事,她從來不問我什麼,我們也從來不談各自的工作,因為都知道彼此並不喜歡自己的工作,這是在上學的時候就都清楚的。

師姐一點都不善談,有時話語簡單得讓人感覺像個小孩。即使在信裏也是如此,一成不變的稿紙,簡單的語言。裏麵既沒有美麗的幻想也沒有精彩的人生感悟,這多少與她的美麗不成比例。她在信裏說得最多的就是四季變化和以前與我在學校裏相處的日子,全都是零零碎碎的瑣事,有時看過她的信我都不知道她想告訴我什麼。不過師姐幾乎每次在信的結尾都會說,她在大學裏唯一值得回憶的就是認識了我。

我在電話裏問師姐,我在她心裏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師姐沉默了好久才一個字一個字地對我說:

幹淨,很幹淨。

04

沉沉地睡了一天,感覺身體好像還不是自己的一樣。來到醫院,看見王瑤一個人坐在窗台旁邊,神情有些怪怪的。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她卻猛地甩開,大口喘著氣看著我,鼻翼一張一合,她哭了。

我以為我嚇到了她,問她怎麼了,她掙開我的手跑了出去。等我從主任那裏出來,想再找她時卻發現她已經回家了,原來她昨天夜班。我沒有多想什麼,拿了點東西就離開了醫院,我跟主任請了一天假,說是回家準備研究生報考的事情。

我們學校離家裏不到一百公裏,騎摩托車三個小時就可以到了。師姐總是很奇怪為什麼我在學校時每個周末都不回家。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你家離學校更近,你幹嗎還要住校呢?師姐哼了一聲卻不回答,然後又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聊天。

很奇怪,我是唯一可以頂師姐嘴卻又不讓她生氣的男人。師姐有一次對我說,杜明,你知不知道你有種魔力,讓人很想接近你。你長得很周正,笑容還這麼可愛,特別是你的眼睛,清澈得可怕,看上去是那麼幹淨,讓人感覺十分舒服。如果不是你喜歡裝酷,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你的。

師姐一邊說一邊向我的臉湊近,她的手指順著我的眉毛沿著我的臉的邊緣向下畫著。她的手指纖細,指尖冰冷,仿佛水滴在我臉上劃過,最後停在了我嘴唇上。她的氣息吹到我的臉上,有很濃的酒精味。這讓我開始臉紅,師姐的嘴唇微張,露出兩個可愛的兔牙。就在我們的嘴唇要接觸的那一瞬間,她推開了我。那是我與師姐僅有的幾次近距離接觸之一,卻讓我心悸至今。

我到了學校,把摩托車停在了圖書館門口。那幢老宿舍樓在圖書館旁邊顯得十分破落,這就是當初陪我度過幾年大學生涯的地方。因為有了新宿舍樓,這幢樓就成了年輕的未婚的留校老師宿舍,也就成了一直陪伴師姐走到生命盡頭的地方。

哎,你找誰呀?

王姨,我是原來九六級的學生,我想找四〇六的張倩。

老太太聽完,猛地抬起頭,摘掉眼鏡使勁地看我。然後從傳達室走出來,把我拉進了屋子。

我想起來了,你是這兒的學生。怎麼你還不知道嗎?

怎麼了?我明知故問。

張倩她死了。

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心還是像被錘子敲擊一樣疼痛。

怎麼會呢,前段日子我還和她聯係過呢。

就是上個禮拜的事情。對了,同學你和她很熟嗎?這一年很少有人找張倩的。

沒有,隻是原來是同學。這次正好有事回來就順便來看看她。我能去她寢室看看嗎?

不行呀,她那屋子是兩個人的。同住的那個女孩嫌有點晦氣,已經回家了。這個周末才回來呢。

哦,那好吧。那我以後有時間再來吧。

我走出宿舍樓時回頭問老太太。

王姨,張倩是怎麼死的。

自殺的,上吊……

我的頭沉沉的,汗水順著額頭向下流。和手術時一樣的感覺——眩暈,我扶住宿舍旁邊的柳樹,不停地嘔吐。

校園裏還是一副死氣沉沉的老樣子。即使又增添了幾幢新樓,卻依然有著揮之不去的腐爛的味道。

05

師姐,你聽到風聲中怨靈的哭聲嗎?

怨靈?

嗯,所有被我們殺掉的白鼠、青蛙還有狗的靈魂,那些因為得不到埋葬的而不能轉生的屍體的靈魂都在我們學校上空盤旋呢。

是呀,不幹淨的學校。

師姐衡量事物的標準很奇怪,隻有幹淨與不幹淨。我和她坐在天台上遠遠地看著地麵,有時我們也會評論在地麵上來回蠕動的芸芸眾生。被我評論的人林林總總,在師姐眼裏卻隻有一種人——不幹淨的人。我指長相漂亮的女孩子,她會很快地說,眼神不幹淨;我讓她看帥氣的小夥,她也說那樣的掃帚眉看上去就不幹淨。

那你眼裏有誰是幹淨的?

你!

師姐不假思索地說,但卻馬上又避開我的目光。

那師姐你自己呢?

師姐低著頭不回答。

師姐,你看那個人呢?

師姐看了一眼,然後我們倆一起吐出一句:

垃圾!!

那胖子就是我們學院解剖教研組主任,後來成為師姐領導的王連舉。

王連舉的卑鄙全校皆知,活脫脫是金庸筆下的嶽不群。他年年擔任新生的解剖學講師,聽說他年年靠考試賺學生的紅包錢就達數萬元。但總有人就算送錢也難逃他的魔爪,因為他在課堂上很明白地跟我們講過,他評分標準完全看他自己,不順眼的就給不及格。誰拿他也沒辦法,院裏明知道他這樣卻一直不敢動他。沒有人知道他與院長是什麼關係,也沒有人可以被他看中而逃脫,而我最後能拿到畢業證可謂奇跡中的奇跡。

在大一剛開學的第二個月裏,我就把係統解剖學教科書隔著五張桌子扔到了他臉上。王連舉為人猥瑣,講課時總針對解剖書中的東西用一些露骨的問題為難女生。當時在我們那間一百二十多人的大教室裏,一個女生站在那裏被他的問題問得麵紅耳赤、手足無措。他卻不依不饒,眼看那女同學就要哭了,我順手把書扔過去。

有完沒完,你是講課還是性知識問答。

也許他沒有想到會有人敢這麼對他,站在那裏尷尬了好一陣,然後從地上撿起我的書。

你是九六麻醉的杜明吧,我記住了。

後來,我在學長那裏聽到了王連舉的種種可怕,但我也沒有在意。就這樣,第一學期我係統解剖學考卷離奇失蹤,我的成績當然也被認作不及格。接下來,補考也如我預計的一樣不及格,於是我的係統解剖學被“大掛”。師姐聽到我說這時歪著頭看著我的眼睛,說真想親眼看見當時的情景。

當時的你一定很帥吧。對了,那個女生呢?

我挺奇怪地說,誰知道,以後我就很少上課了。早就忘了是誰,反正不是我們班的。

師姐笑得花枝亂顫,好好的一個英雄救美,被我們杜明裝酷弄丟了。也許那個女孩早已經愛上你了呢。

女人就是喜歡這種幼稚的幻想,師姐也不例外。其實我很喜歡師姐的笑,那麼純真,完全沒有傳聞中的樣子。每次看到師姐笑時我都有想問她關於那些傳聞的衝動,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師姐畢業後決定留校時,我驚訝了好久。因為她要留到解剖教研組做助教,而且就是做王連舉的助手。我問她為什麼這麼做?師姐告訴我,既然不喜歡當醫生,就留校好了,落得一身輕閑。

那也不用當那個老王八的助教吧?

她拍拍我的臉,學校隻剩這一個位置了。而且你最後補考時係統解剖學不也及格了嗎,至少王連舉也給你畢業證了,這已經很難得了。

我無話可說,想了想才對師姐說,師姐,今天也是我第一次許願,為了師姐你,我對陽光許願,王連舉那個混蛋會在師姐工作之日自動消失。

師姐猛地在我臉頰一親,杜明你真可愛。可是在她轉身時卻有一顆晶瑩冰冷的東西落在我的嘴唇上,是鹹鹹的味道。

06

我在手機裏找到給我打電話的同學的電話號碼,他接電話的時候多少有些感到意外。我問他知不知道張倩自殺的原因,他說他也不清楚,聽說公安局也查了,但是張倩平時一直都一個人,就連她父母都不知道自己女兒的事情。而且從種種跡象看都是自殺,所以當天就結了案。我哦了一聲,那朋友開始有點興奮。

你說張倩那麼漂亮的人怎麼說死就死了呢?咱們醫學院還真是邪門,王連舉失蹤以後,張倩又自殺……

我沒等他說完就掛了電話。

其實我和師姐是同一年畢業的,我學麻醉專業是專科隻有三年,用師姐的話說是比她少浪費了兩年青春。

青春是什麼?

師姐被我問得結巴起來,青春?青春就是可以生活在幹淨的陽光下,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吧。

那現在陽光有了,師姐你有喜歡的人嗎?

也許有吧。

師姐似乎很不喜歡談論自己的事情,每到這個時候就會以不說話來拒絕回答,我們倆也已經習慣了這樣。

杜明,你聯係好醫院了嗎?

嗯。我點了點頭。

是嗎!師姐的語氣顯得很高興。不錯呀,在什麼醫院?

哈!就在那邊。對,就在那邊的山裏。

我站在天台當中的椅子上,遠遠地指過去。師姐不解地看著我,我從椅子上跳下來,坐在地上玩著手裏的書。

還有三個月就畢業了,我是一個連畢業證都沒有可能拿到的人,還找什麼醫院呀。我沒有等師姐說話就繼續自言自語,其實也沒有什麼,反正我又不喜歡學醫,我討厭醫學。

那你每天拿著醫學書上天台來幹嗎?師姐盯著我看。

我隻是在讀我喜歡看的東西。我躲開了師姐的眼睛。

師姐拂了拂我的頭發。這樣吧杜明,我從不許願,為了你,我今天對著陽光許願,杜明你一定能拿到畢業證,所以你也要保證有了畢業證一定要做一名好醫生。

好吧。我以為師姐隻不過是在逗我,但是人的第一次許願好像真的可以實現,我真的拿到了畢業證。理由是那一年解剖學掛科的人太多,所以全部赦免,隻不過需要交一些“手續費”。可是當我告訴師姐時,她卻隻是好像早在意料之中一樣笑笑。

什麼時候離校?

我以為她還是會像前兩次那樣摸著我的臉,幫我拂拂頭發。可是出乎我意料,她那天卻是異常的冷淡。

過兩天吧。

哦……

又是好長時間不說話。

給我寫信吧。師姐突然對我說。

嗯,師姐我教你發E-MAIL吧。

不,隻要寫信。師姐任性地堅持著,像個孩子。

我隻好答應了她,她笑了。但是那時我感覺到師姐的笑是那樣的不真實,突然整個人好像進入了夢中,身邊的一切都開始不真實起來,也許是因為我大學畢業了吧。

07

早晨八點,我剛來到醫院。主任就把我拉到一旁。

杜明呀,你想考研這個想法是好的,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做好平時的工作。咱們醫院小,麻醉師少,雖然手術不多,但如果你不做的話,我們工作分配上就很緊張的。

我應付了主任兩句,就換了無菌衣走進手術室裏去看王瑤。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手術台上的王瑤總是出錯。她的神色十分不好,在無菌帽和口罩之間的眼睛看上去沒有一點明亮的感覺。趁王瑤空閑的時候,我悄悄走到她的身後,她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我進來。我用手指輕輕在她腰上一點,王瑤“啊”的一聲大叫起來,把手術室裏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還好病人是全麻沒有把他嚇醒,胸科主任狠狠瞪了王瑤一眼,護士長也嚇得跑進手術室。王瑤回頭看著我,沒有像以前那樣嗔怪我,眼裏都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我雙手扶著她的腰,用額頭輕輕頂了頂她的背,小聲說了句對不起。我感覺到她的身體在顫抖,我連忙溜出了手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