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做完愛時,晶問我。

杜明,你喜歡我嗎?

嗯。

那你愛我嗎?

……

隔了好久晶又問我。

杜明,你喜歡我什麼?

我在她的胸口畫著圈,這裏。

晶說,可是我的乳房很小,不是你們男人喜歡的那種。

我笑著說,我就喜歡你這樣瘦瘦小小的,抓著很舒服,幹起來很爽。

晶把頭埋在我的懷裏,為什麼那個人從來不對我這麼說話呢,隻有你敢這麼說。

我摸著晶的頭發說,也許就像我看得懂你的手語,我是天生可以看到你心裏在想什麼的人吧。

04

大二的暑假我還是沒有回家,因為開始實習。我在實習的醫院附近租了一個平房,每天都在那裏靜靜地等著日落,偶爾會沿著醫院後麵的河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天黑看不見手指再沿著河走回來。那樣的感覺好像在跟時間一起散步,拉著她的手,不用交談,沒有語言。

有一天我坐在車上,突然看見一個中年男人拿著一個印有“XX聾啞學校”的皮包,隻衝售票員晃了晃,便不用再買票了,我很想也要那樣一個皮包。有了那皮包我可以理所當然的不說話,甚至還可以坐車不買票。下了車以後,我一直跟著那個男人走了很久,其實沒有什麼理由,我並不想去搶他的包,隻是跟著他。那裏我並不熟悉,橫七豎八的街道,很淩亂的房屋。那男人很快就注意到了我,他走走停停,而我隻是遠遠地跟著。終於走到了一條胡同裏,那個男人忍不住回頭對我說。

你一直跟著我想幹什麼?

我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回答,想了想才一指他的包,你知道聾啞學校在哪嗎?

那個男人手臂向前一揮小聲說了句什麼就跑開了。我又往前走了走,剛走出胡同,就看見在馬路對麵的幾間平房上掛著聾啞學校的牌子。

我走過了馬路,走到學校的牆邊,透過牆上的玻璃向裏望。裏麵空空的,我這才想起來現在正放著暑假。我走到學校門前,鐵門虛關著,我隔著鐵門看見學校裏沒有一個人,院中間立著一根紅旗,和正常的小學沒有什麼兩樣。我推開了鐵門,剛要走進去卻被旁邊守衛室的裏的人叫住了。是一個老頭,他不住地上下打量著我,問我想幹什麼。

我想了想說,我要買手語的教材。

老頭懷疑地看著我,你買那個幹嗎?

我笑了笑,我剛交了一個女朋友,可是她不會說話,我想學手語。

可是現在我們這裏都在放假呀,你等一下。

老頭哦了一聲就走進了學校的裏院,剩下我一個人。我走到收發室的門口看著牆上掛著的黑板上寫著值班老師的名字,我回過頭看著老頭和一個女孩一邊說話一邊走了過來。我衝那女孩笑了,她叫出了我的名字,杜明。

晶拉著我的手把我領進了學校,她回頭衝守衛的老頭說這是我的朋友。老頭又開始以懷疑的目光看著我了。晶領著我走進學校的拐角,她鬆開手,轉過身看著我的眼睛。我沒有說話,她等了好久,兩隻手背在身後,身子向我探了過來,臉慢慢貼向我的臉。

說吧,你真的交了一個啞巴女朋友?

我點了點頭,她皺起了眉,我怎麼沒有聽宋洋講過。

宋洋是老大的名字,這個暑假他沒有實習,現在應該正在家裏吧。我說,很久以前的女朋友了。

那是什麼時候的?晶不依不饒。

是我九歲時候的。

九歲?!

晶的眼睛瞪大了,她知道我在胡扯了。一隻手捂著嘴笑著,另一隻手拍了我肩膀一下,然後又拉著我走進了教室。

這間教室裏還有十幾個小孩子,他們見有生人進來都緊緊盯著我,我看得出他們都是聾啞兒。晶衝他們一邊打著手語,一邊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來,大家一起歡迎這位大哥哥來看我們。小孩子們學著晶的樣子,慢慢地打著手語,然後十分費力地吐出每一個字。我看見離我最近的小女孩嘴用力的方向根本不對,她使勁抬著脖子,嘴向右邊翹著,說出的每個字都差兩個音調。我沒有說話,隻是衝他們擺了擺手。晶衝著孩子們微笑,然後不動聲色地對我說,看到他們你就會知道自己是多麼幸福了,這些孩子一輩子能學會如何與你正常交流就已經很不容易了。看到晶說話,每個孩子都認真地盯著晶的嘴,可是晶說得太快,他們根本看不懂。我看到這些孩子們的眼神,讓我有些不知所措,那是和蘭一樣的眼神。隻是他們還小,還有夥伴,而蘭卻一直一個人,直到離開人世。

晶發現我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她以為我看到這些孩子才這樣的。她走到我身邊,按住我的肩膀讓我跟孩子一樣坐在地上,然後還是一樣一邊用手語一邊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來讓我們給大哥哥朗誦一首兒歌吧。晶為了讓每個小孩子都看清自己的口型,每個開口音與閉口音都做到了完美的地步,她的嘴唇濕潤,沒有塗唇膏卻顯得那樣生動。我盯著她的嘴唇看,晶發現了假裝生氣瞪了我一眼。等小孩子們開始朗誦詩歌時她坐到我身邊。

這些孩子還沒有到上學年齡,所以趁假期先來學習,我也正好在假期賺些外快。你為什麼假期沒有回家反倒跑到聾啞學校玩?

我笑了,我也不知道,好像有人指引我來到這裏,說這裏有人在等著我。

晶用手肘輕輕杵了我一下,然後指著我身邊的小女孩,是她吧,她喜歡你的。

我順著她的手看過去,就是剛才的那個小女孩,果然她的聲音最大。臉衝著黑板,眼睛卻斜斜地看著我。細嫩的脖子上已經看到青筋暴出,卻還不肯放鬆一點。她的每一個字還是一樣沒有在音上,但我看得出她已經是最努力了,其他的孩子沒有一個比她好的,整個教室裏充滿了近似乎哭喊的聲音。晶突然小說地對我說。

其實我曾經也和她們一樣,沒有聲音的那種絕望,你是體會不到的,告訴你吧,我現在右耳沒有一點聽力。

她坐在我的左邊,很隨意地撩起耳邊的長發,好讓我仔細地看著她的右耳。晶的耳朵很小,圓圓的耳廓上長著層細細的絨毛,純白近似透明的耳壁上布著幾條青色血管。耳垂上有著一個耳洞,用一根長長的紅線穿著。我一聲不響地看著,等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鼻尖已經碰到了她撫著頭發的右手,她的手一動不動,隻是有些微微顫抖。孩子們好像已經朗誦完了,他們都靜靜地看著我和晶。晶低下頭輕聲說,我的左耳將來也會再次壞掉,所以我現在在能聽見自己聲音時一定要多說話,也要多聽別人說話。

晶猛地轉過頭,她的頭發輕輕打在我的臉上,杜明你給我們表演一個節目吧,就算是為我們這些殘疾人義演。

在她轉過頭的時候,我發現她的左耳上沒有耳洞。

當晶用手語告訴小孩子說我要表演時,小孩子一起鼓起掌來。

我對晶說,我什麼也不會呀。

晶衝我吐了吐舌頭,那我不管。反正你可不能讓我們這些小朋友和我這個殘疾人失望。

那天我想不出自己可以演些什麼,最後隻好朗誦了一段話,那是我自己寫過的東西。高二的時候一天自習課上我躺在桌子上,盯著窗外的陽光,我突然想哭。我在自己的英語書上胡亂地寫下了幾句話,然後把那頁書撕下來小心地折起來放在文具盒裏。上了大學以後文具盒還有那張紙就不知去向了,本來好像已經被忘記的話突然在這間教室裏清晰起來。

你的無聲

就像藍色的海洋

慢慢將我淹沒

你的無聲

就像抽離的空氣

慢慢讓我窒息

你的無聲讓我無法呼吸

我注定陷入你無聲的圈套裏

這一段話就算我用啞語說出來,小孩子們也不可能聽懂的,小孩子們隻是坐在那裏張大了嘴,看到晶開始鼓掌時才跟著使勁鼓著掌。晶看著我始終微笑著,我卻看見了她眼裏的其他東西。那個女孩走到晶身邊,她們用手語交談著。晶點了點頭對我說,杜明,這個孩子很喜歡你,你和她說說話吧。

我蹲在那個小女孩的身邊,小心地看著她,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和她交淡。

晶衝著我說,別緊張,你能看懂的。

我卻不知道她是在對我說還是對那個孩子說。小女孩舉起小手,用手指指著我,嘴裏努力地發出“你”的聲音,她的舌頭太過靠下,你的聲音發成了依。而且尾音拖得太長,如果不是她的手勢我不會知道她在說什麼。我沒有打斷她,仔細地看著她說完每一個字,然後回頭對晶說,她是在問我的名字嗎?晶笑著點點頭,我轉過頭衝著小女孩,第一次張大了嘴,好讓她看到我每個字發音時舌頭的位置,杜……明,我叫杜明。小女孩學著我的樣子,撅起小嘴,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晶蹲在我和她之間,拿起她的手,輕輕地放在了我的脖子上。

杜明,再說一次你的名字。

05

蘭有一個盒子,就放在她的枕頭下麵。我總看見她像寶貝一樣捧著那個曾經裝著麥乳精的鐵盒子,開始我總想去看看裏麵有些什麼,可是蘭總是笑著搖頭。一天下午,當陽光透過窗子照在她的床上時,她慢慢在床上挪動身子,背靠著床頭。陽光打在她的臉上,異常的蒼白,蘭的嘴唇很薄而且沒有一點血色。她的眼神凝重,雙手捧著鐵盒端正地擺在腿上。我坐在她的旁邊,仰起頭看著她的臉,時間久了頭便漸漸眩暈。她打開盒子的蓋子,卻不拿給我看,輕輕地把右手伸進盒子裏,再拿出來時,食指與中指之間已經夾著一個玻璃球。我以為會是怎麼樣的寶貝,卻沒想到隻是一個嵌著藍綠花瓣的玻璃球。蘭小心地把玻璃球放在我的手心裏,然後繼續在盒子裏掏著,一顆、兩顆、三顆……一共七顆玻璃球,不同的顏色,不同的花瓣,蘭一顆一顆地把玻璃球放在我手上,我也不由得鄭重地用雙手捧著。蘭仔細地看著我手中的玻璃球,然後用拇指和食指拿起一個全綠的玻璃球,向著陽光高高舉起,陽光透過玻璃球射在我的身上,是一個圓圓的光圈,蘭笑了,她笑得露出了牙齒,卻沒有一點聲音。我也笑了,我的笑聲一直傳到了屋外,大娘走進來,手裏拿著煮花生,放在桌上,臨走時她輕輕撫著我的頭,大娘的手指間也有著五香花生的味道,到現在我還是愛吃五香花生。

蘭很少吃東西,連水也不見她去喝。我摸過她的身體,是隔著被子,她的胯骨像沙灘露出的石角惡狠狠地硌著我的身體,腿上的肌肉已經萎縮沒有一點彈性,蘭的手臂如同六七歲的孩子,媽曾經握過,險些落下淚來,她每天都在家留下水果與零食讓我帶去大娘家與蘭一起吃,可是我帶去的東西蘭從來不吃,隻是拿在手裏不停把玩,放在鼻子下貪婪地聞著,然後在我吃完自己的那份以後再把她那份讓給我。我開始以為蘭不愛吃東西,可是有一次蘭很焦急地敲打著床板,大娘從屋外走了進來,蘭飛快地用手語跟大娘交淡。大娘不以為然地從床下拿出便盆,蘭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起來,拚命地搖著頭。

大娘笑了,哎呀,還害臊呀,你還怕小明兒看呀。

那天晚上我跟媽說了這事,媽告訴我以後再有那樣的事情就走到屋外去,而且也不要我再去大娘家吃東西了。可是我沒有告訴媽,從那以後蘭不用再叫大娘,每次都是我拿著便盆扶著蘭的了。

我沒想到老大會在暑假時給我打傳呼,我回電話時不自覺地有些心慌。老大和我閑談了幾句以後突然問我。

杜明,你怎麼了?你在哪呢?旁邊有什麼聲兒。

我連忙打著哈哈,我在學校呢,旁邊什麼也沒有呀。

老大哦了一聲就什麼也沒有再說了。我放下電話,望著天花板愣了好久。

快要開學了,這個房子還要不要租下去呢?

開學了以後,我們的專業課已經沒有多少課了。偶爾我還是會回醫院,我喜歡醫生辦公室下午明亮的陽光。坐在充滿來蘇味道的辦公室裏,等待著午後第一縷陽光照在我穿著白大衣的身上,那時的我純潔如雪白。我喜歡在陽光下什麼也不想,懶懶的如同辦公室裏的一桌一椅,靜悄悄等待時光流逝。一直捱到晚上五點鍾,隨著下班的人流一起走出醫院,我也如同完成一次輪回般輕鬆。

租的房子還沒有退,有一次同學來到了這個小屋像發現寶藏一般驚叫,杜明,你怎麼租了個這麼好的房子,簡直就是為了偷情而造的。

一間十幾平的小平房,獨門獨戶。門前的院子種滿小花,屋後是一條鐵路,每夜十點鍾準時有一輛火車經過。一到那時整個屋子也會跟著鐵軌的節奏跳舞,哢嚓、哢嚓。屋子原來的主人為了保暖,在原來薄薄的屋壁上又粘上一層木板,沒有上過色的木頭上滿是樹結——一些不規則的黑色圓圈。屋子裏除了一張床、一個衣櫃就再也沒有什麼了,水泥的地麵已經裂成一塊一塊的,晚霞可以透過屋子唯一的窗照在床上,照在地麵。床上是藍色的花格床單,地麵是如同圖騰一般詭異的圖案。房東租給我房子時如釋重負,那房子離醫院太近,晚上會聽見如同哭泣的聲音。我卻告訴他,那風聲聽起來很舒服。

後來很多人都知道我有一個小屋子,都跑來跟我借,用來和女朋友或者在醫院裏剛泡到的小護士過夜,就連一百塊不到的房租也有許多人要幫我付。我當然不會拒絕,隻是告訴他們在用完屋子要幫我洗床單和倒垃圾。這樣的小小要求當然也沒有人拒絕,於是每次在有人跟我借房子的當天我都會回到我的小屋把床上的藍色床單換成紅色床單,再將鑰匙交給他們。

老大也開始實習了,我們見麵的次數不像以前那麼多了。有時老大還會打電話給我,他每次都會笑嘻嘻地跟我借房子,說馬上就要用了,我這個兄弟不能不幫他呀。我每次都滿口答應,卻眼看過了三個月也不見他來拿鑰匙。我晚上睡不著覺時就拿著小屋的鑰匙對著月光,一直苦笑。

沒有人用我的小屋時,我還是會回到小屋。把屋子打掃幹淨,床上換上藍色小格床單,躺在上麵貪婪地聞著上麵的味道。

那藍色床單我從來沒有洗過,因為用手小心摸索,就會摸到在床單上幾塊硬硬的痕跡。幾滴花瓣般的血跡顏色雖然黯淡,卻像床單上的印花,那樣清晰醒目。

我和晶的第一次,時間漫長得好像過了一個世紀。

晶躺在我的下麵,眼睛緊緊閉著,她的額頭上滲出不少汗水,嘴微張著露出兩片可愛的兔牙。

我輕輕吻著她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耳……

手指劃過晶的皮膚時她緊皺著眉頭,身子微微顫抖,雙手緊緊抓著身子下麵的藍色床單。

我想也許我應該停下吧,可是當我直起身子時晶的雙手卻猛地抓住我的頭,把它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杜明,要我!

我拚命地撞擊著她的身體,不顧她的喊叫,不顧她的眼淚,晶的牙齒嵌進了我肩膀的肌肉。

……

我用紙巾輕輕擦拭著晶的身體,她還緊皺著眉。我讓她看紙巾上鮮紅的血跡,她開始歎息。

杜明呀,你怎麼會這麼狠心。

晶用紙巾小心按在我肩上的傷口,我故作輕鬆。晶看著紙巾上的血跡,我連忙學她歎息。

晶呀,你怎麼會這麼狠心。

晶連忙抱緊了我,一邊吻著我的傷口一邊說著對不起。我打開燈尋找著床單上的血跡,然後用嘴唇去濕潤手指蘸著肩上的傷口的血。然後輕輕描在晶身下血跡的邊緣。

這是一朵花,生命的花!有你的血,也有我的血。

那天我們要了再要,聽不見火車轟隆,看不見日出日落,直到兩個人都昏睡過去。

06

老大突然找我喝酒,弄得我有點不知所措。我小心地看著他的臉,還好看不出任何異常。老大看上去很高興,點了幾個菜直接就叫了一打啤酒。我很少喝酒,但我知道這12瓶啤酒鐵定讓老大喝高。老大還沒顧得跟我說話就自己已經幹了一瓶,然後一邊打著飽嗝一邊拉著我肩膀對我說。

杜明呀,我可盼到這天了。明天晚上把房子借給我吧。

我手裏的酒灑了出來,老大哈哈大笑。

杜明,你怎麼了?還沒喝呢就高了。

我訕訕地笑笑,什麼也沒有說,因為老大已經開始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杜明,你知道嗎?我和晶交往八年了。我和她在初中就認識了,那時我們是鄰居。她的耳朵一直有問題,有時上課就算在第一排也聽不到多少聲音,我就每天晚上給她講。我一直覺得都是我在保護她,她就是我這輩子的老婆了。她考上這個城市的特種師範學院,我就拚了命地也考到這個城市,就是為了保護她。周末不是我去她學校看她,就是她來我學校看我。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大眼瞪小眼,她什麼都不對我說,有時我以為她真的是個隻會手語的啞巴呢。可是我還是放不下她,我就和她這樣過了八年。

我不知道老大到底什麼意思,他說著說著眼裏就泛出了紅。老大是很典型的東北男人,表麵好像什麼都能扛,其實比誰都脆弱。上個實驗課殺個白鼠都心慌半天,這都是他自己對我說的。老大曾經信誓旦旦地告訴我,誰也不知道他的內心想法,他隻告訴我一個人心裏話。我有時很想問他,為什麼想把這些告訴我,但有時看著他的樣子我也懶得問。也許就是因為我不愛開口吧,他才會放心地和我說話,可是他卻永遠不知道他認識的兩個“啞巴”的心。

我沒有跟著他喝酒,隻是看著他喝,不時答應他一聲。果然到了第六瓶老大就已經不行了,我扶著他去了廁所。老大衝著馬桶不住地吐著,最後癱倒在廁所裏滿是尿水的地上。

那天晚上他又拉著我在學校操場上聊天。已經是秋天了,我背靠著足球門柱子,鐵柱的冰涼透過毛衣直刺我的皮膚,老大笑嘻嘻地看著我。

杜明,晶同意了,我明天要帶她去你的小屋了。

那天晚上我忘了我後來是怎麼聽著老大喋喋不休,怎麼扶著老大回到他的寢室,怎麼把自己的鑰匙交到了老大的手裏。我隻記得回到寢室時,宿舍早就熄了燈。同學都已經睡著了,我摸索著上了自己的床卻被一樣東西硌到了,是我的傳呼機,我晚上見老大時把它忘在了床上。我隨手按了按卻看見了11個新傳呼,都是一個號碼,同一個號碼,同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跑下了樓,跑到了最近的IC卡電話旁邊。一邊撥著傳呼機裏的號碼一邊翻看著傳呼,最後一個傳呼是在晚上六點半,那時我正和老大坐在飯店裏喝酒。

喂?

請問,剛才誰打的傳呼?

什麼剛才呀,這裏早就沒有人了。

請問你是哪裏?

XX聾啞學校……

掛了電話,我走在校園的小路上。路上沒有一個人,隻有路燈裏射出昏黃的燈照著地麵。我一腳踢翻了身邊的垃圾筒,垃圾筒倒地時與地麵撞擊發出一聲巨響。還不夠,我繼續踢著,直到垃圾筒滾到牆角再也不一動不動。我彎下腰雙手支著膝蓋不住地喘息,心開始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