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事情已經完全過去,可再回到學校麵對我的還是大家的竊竊私語。好心的同學提醒我留學生論壇上又有新消息,聽說裏昂留學生已經成立“專案小組”來調查裏昂的死。言下之意我怎麼還可以回學校,我聽完很是無語,看看四周果然有著不同的眼神。放學從學校出來到家樂福一路上都感覺有人跟在我後麵,透過超市的貨架竟然還看到幾個中國學生拿著相機遠遠對著我,第一次知道感覺在這個城市還有比我更閑的留學生。回到家裏打開電腦,果然在有關裏昂的帖子下找到了我的照片,竟然還是火車站在去往VIEENE的時候。照片隻拍到了我的側臉,正好沒有照到烏青的右眼,還顯得我不是那麼頹廢。下麵的文字大部分都是有關我的。不過可能因為我平時的信息流露的實在太少,文字裏幾乎全是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推論。不過有一條推論還是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鳴,就是我和裏昂之間的感情,似乎已經成了不容質疑的事實。而對此最有力的證明就是裏昂現在打工的地方,那是裏昂一家有名的酒吧——GAY吧。

裏昂在GAY吧打工我是知道的,聽說那裏工資高小費更高。裏昂還曾經勸我一起到那裏打工,說我在那一定會比他還要吃香,說完他就開始哈哈大笑。命運弄人,同樣是被人搭訕,裏昂就是被兩個漂亮的法國小妞當街攔住,結果這成了他一直炫耀的資本;而找到我的卻總是一些禿頭、挺著啤酒肚的大叔,用著各種名義要我和做朋友。明明我和裏昂差不多一樣高,穿著也是同樣的風格,為什麼隻有我才招惹GAY?裏昂解釋說每個人的氣場不同,他的氣場陽剛吸引的都是女孩子,而我的氣場陰柔,當然吸引來的都是大叔了。按他所說我更不會去GAY吧打工,讓那些法國男人在我轉身、彎腰的時候摸我的屁股。裏昂卻說無所謂呀,被同性摸一下就有大把小費何樂不為,除非你是敏感不敢讓人碰你。因此裏昂還一度懷疑我是不是真的是一個GAY,我也懶得解釋。

我在網上的帖子裏也看到了自己同班同學的留言,即便是天天見麵相處的同學對我也是同樣不甚了解,隻是說起我來不像是別人推測的那樣大膽罷了,有兩個在網上幫我說好話的就是這幾天在學校總是善意提醒我的那兩個同學。他們說我是一個很安靜、平和的人,盡管和裏昂在一起已經是個不爭的事實,但我絕不會是一個讓裏昂傷心至死的人。我想自己在別人心裏大抵也隻能這樣了,像不可能自殺的裏昂都死了,我還有什麼不可能的呢。本來想抽空把裏昂的筆記本電腦放在網上賣掉,現在想來這樣的罪證最好還是不要在這敏感的時期公開,還是讓它安靜地留在這裏吧。我打開裏昂的電腦,沒有任何密碼設置,裏昂就是一個簡單的人。他的電腦一如他的家那樣淩亂,所有東西都放在桌麵。我隨手點開了一個有我名字拚音縮寫的文檔,裏麵全部是我和一個女孩的資料,我知道這是為我申請COUPLE房補時的資料,我是第一次看到那個女孩的資料,這裏有她的名字和手機,都不是我所認識和熟悉的。我打開裏昂電腦的IE點擊收藏夾,竟然全部是裏昂地區的Casino(賭場)的信息,我這才知道裏昂賭錢的事情是真的。我從來沒有問過裏昂這些,畢竟這些是私事和我無關。而後來在裏昂電腦裏找到的東西卻全是和我有關的了,有一個文件夾裏全部都是我的照片,足足有幾百張,有些是我知道的,我們用數碼相機互照或者合照的,有些則是我不知道的,全部都是裏昂用手機拍的。在學校、公交車上,甚至在路上、果園的樹上。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拍這麼多我的照片,而且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偷著拍我,我在照片裏的姿態大多懶散、無聊,不是皺眉就是打哈欠,醜態百出。難道他是想在我生日時用這些照片給我做一個特別的生日禮物?

我不敢多想,連忙關上電腦。

試著打了一下女孩的電話,竟然是通的。我不知道怎麼告訴對方我的身份,我隻是提了裏昂這個名字,話筒裏傳來了一聲歎息,聽起來有著說不出的熟悉。

我們約在BELLECOUR廣場上見,我坐在路易十四的雕像下看著她慢慢向我走來,當她走到我身邊時,風這一次正好從我的頭頂吹過。我們倆在雕像下坐了很久,她像是在等著我說話一樣看著我,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向她開口。最後她又歎了口氣喃喃自語起來:我不知道我到底和他是怎麼樣的關係,我把什麼都給了他,我的錢、我的房子甚至是我的房補名額,可最後我連自己是不是他的女朋友都不知道。他說要帶我去VIEENE找工作,要帶著我出去旅行。這是我最後一次相信他會履行他的諾言,我們連車票都買好了,可他還是把我扔到了一邊。從你扔出蘋果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誰了,裏昂總是在我麵前提起你,但我始終不願意相信我喜歡的人是個GAY。我對她說我不是GAY,她笑了。

我一直以為在VIEENE那樣的小城遇到了一個最紳士的男人是個奇跡,但沒有想到我在法國喜歡的兩個男人卻是一對。

我苦笑,原來那晚她並不知道我曾經輕輕撫摸她的頭發、她的臉,還曾經親吻過她微微撅起的小嘴。

我按照裏昂電腦裏的資料找到了那家裏昂最常去的賭場,第一次見到現實中的賭場,竟然和電影裏一樣門外站著兩個魁梧的光頭黑人,我小心翼翼地拿出裏昂的照片給他們看,問他們認不認識。兩個黑人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眼神裏充滿了警惕。我不斷解釋隻是一般的詢問,最後其中一個黑人點了點頭說裏昂曾經會來這裏,並指了指在門外抽煙的一個人說裏昂和那個人很熟,他們經常一起玩輪盤賭博。我走到那個人麵前,那個人穿著華麗誇張,臉色卻難看得像死人,他的長相凶惡,滿嘴酒氣,充滿血絲的眼睛看人更是惡狠狠的。當我問起裏昂時他扔掉手中的煙揮拳就向我打來……

等我恢複了知覺,才發現那拳又打在我的右眼,我透過滿是淚水的眼睛看到場麵已經被控製起來,門衛那兩個黑人果然身手不凡,一個人輕易就按住那個瘋子,另一個在仔細詢問我要不要緊,需不需要報警。我不想惹麻煩便搖了搖頭,那個瘋子依然歇斯底裏,他躺在地上一邊哭一邊喊著騙子。

最後一次和裏昂在一起,是在他自殺前一天的下午。我和他一起參加論壇裏組織的一次殺人遊戲,地點是在ParcdelaTêted''''Or(金頭公園)。我很奇怪裏昂會熱衷於玩這種遊戲,那天下午我們十幾個人坐在金頭公園的草地上,看看周圍每個人都做出心懷鬼胎的樣子。我對於殺人遊戲並不精通,幾乎每次不是開局被殺掉就是第一次被警察抓住。裏昂最後說是因為我的話太少,而這個遊戲講究的就是詭辯,不說話的人就意味著麻煩,無論你是平民還是殺手。裏昂是個殺人遊戲的高手,即便和其他人不認識,隻要開局也馬上將對方分析得有板有眼,每次的發言都說得如同演講一樣精彩,總是把本來簡單的局麵弄得錯綜複雜。裏昂最喜歡做殺手,因為他總是能隱藏到最後。

玩過幾次遊戲後,裏昂就說有其他事情帶著我離開。從遠處看著大家依然坐在草地上玩得興高采烈,裏昂又笑著說這群傻逼,就好像他從來都沒有玩過這遊戲一般。那一天我們在金頭公園一直待到太陽下山,其間裏昂給我講了有關金頭公園的由來:傳說十九世紀中期四個猶太人將一尊以黃金雕刻的基督頭像埋在此地。我說那不如我們去找這個金頭吧,找到了什麼學校,什麼打工都不需要了。裏昂笑著說想找的人大有人在,就連當初把金頭埋在這的四個猶太人也找不到了。原來四個猶太人害怕別人發現找到這個金頭,就說了不少有關金頭埋藏地的謊言,而且四個人互相也不相信,最後他們自己都忘了自己把金頭埋在哪,也不知道自己說的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於是金頭就成了永遠的迷。

難得裏昂講一次故事給我聽,見我聽得認真裏昂又是一臉壞笑。裏昂說這不過是他隨口編來騙我的,他說這個人太容易相信人怎麼玩殺人呀,不像他天生就是騙人的高手。我問他到現在為止有沒有真正騙過我,他很認真的點頭說有。

那天我們在車站分手,裏昂上了汽車突然打開車窗對我說:晚上去山頂,我等你。車開出很遠還傳來一句不見不散。而他說不見不散的地方就是第二天他從那跳下去的地方。

那個人酒醒了以後一直跟我說著對不起,我擺了擺手表示並不在意,我隻是想知道有關裏昂的事情。那個人告訴我他是裏昂工作酒吧裏的常客,沒錯他是個GAY。他很喜歡裏昂。他也是賭場的常客,他在這裏看到了裏昂,也慢慢知道裏昂在這裏輸了許多錢,他開始接近裏昂並且不斷地救濟他,直到有一天他跟裏昂提出了要求,裏昂答應了他但卻說介紹另一個中國男孩給他認識,裏昂約他在那晚在山頂見麵。我問他裏昂向他介紹的是誰,那個人指了指我。我不知道我臉上當時是什麼表情,我繼續問他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說那晚當他到山頂時隻有裏昂一個人在,並沒有我。

他說他以為裏昂隻是害羞,他還說那一夜他和裏昂在山頂待了一夜,他最後說他愛裏昂,但是裏昂卻再沒有在出現過。

我走到他麵前一拳打在他的臉上,然後轉身離開。

我來到山頂和裏昂約定的地方,這是在裏昂死後我第一次來這裏。這不像教堂處那樣熱鬧,經常在呆了一天也不見一個人來過,可能這幾天都沒有人來過吧,地上的痕跡還都是幾天前的,無數的煙頭還有無數個隻咬了一口的蘋果。我頹然倒在地上,再也無力起來。

其實那晚我曾經來過這裏,裏昂並不知道,我走在山下突然被一個東西砸暈。我不知道自己暈了多久,醒來時才發現是一個蘋果正好砸在我的右眼上。我的眼睛疼得好像要從眼眶中掙脫,我踉踉蹌蹌走回家,不顧裏昂一直打給我電話。躺在床上,我把手機關掉,眼裏已經是一切漆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