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5�作者:【荷蘭】馬裏恩· 波, 孫璐譯責編:趙衡
殺人分屍之後,他竟然抽了一支煙。
(一)
第一章 雷
運送一名犯人和運送一群生豬並沒有太大的區別,除了把它們完好無損地帶到目的地,不能缺胳膊少腿之外,沒有其他要求。
被人戴上了手銬,我覺得渾身不自在,笨手笨腳,連爬上卡車的時候都得全神貫注才能避免身體失去平衡,這時,押送我的那個方頭方腦的獄警猛推了我一把,其實他不是故意要這樣粗暴地對待我,純粹是出於麻木不仁。
“快點。”他隻對我說了這兩個字,我踉蹌著勉強站穩,在人造革座位上坐下。
刺耳的鑰匙抖動聲,金屬的刮擦聲,籠門砰然關閉,我被趕進了籠子裏麵。
被他們關了八年,我對單調的牢獄生活早已熟悉,卻始終無法習慣。
車窗上貼了膜,我即將重新看到外麵的世界,這是入獄以來的頭一次,雖然必須透過這層灰撲撲的薄膜觀察車外的景象,我仍然期待這次旅行,盼望看到穿梭的車流和樹木,還有騎著自行車消失在風中的孩子,也許公路旁還會有火車和我們並肩同行,前後追逐,說不定還能見到站在立交橋上朝著橋下駛過的汽車大喊大叫的男孩。因為過於普通,這些景物不會出現在電視屏幕上,可與其他事物相比,它們甚至更讓你向往外麵的世界。
卡車啟動了,他們要把我從阿默斯福特的監獄轉到哈勒姆的霍普研究院。
我一直沒太想明白,從監獄轉到法醫精神病學研究院究竟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地方——盡管我有很多時間思考這件事,正如我有很多時間去做每一件事那樣。起初我曾一度對此事感到樂觀,畢竟研究院的規矩應該比監獄寬鬆,而且我可以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單間,日常生活也不會那麼枯燥,距離自由仿佛僅有一步之遙。
接下來就是憤怒沮喪的日子,那段時間,我再也無法看到任何事物的光明麵,隻希望回家照看我的魚。我很擔心我養的那些魚,到了晚上,會不由自主地幻想出它們肚皮朝上漂在水中的樣子,隱隱覺得昔日的“黃三角”、“藍神仙”
和“公子小醜”早已變成一堆腐臭的爛肉,想到這裏,我會尖起嗓子嚎叫,直到整片監牢區的住戶都被吵醒。
“又是那個瘋子。”
“嘿,變態,閉上你的臭嘴!”
“我明天饒不了你——最好小心點,王八蛋。”
然而,實際上,沒人動過我一根手指頭,一次都沒有。
現實和電視上演的不一樣。囚犯們大部分時間都是湊在一起胡說八道,雖然隨時都能為了雞毛蒜皮的事大打出手,比如香煙不見了什麼的,但他們不好強奸這一口,也沒有人會為了讓人給自己吹簫吹得更舒服而打掉對方的牙齒。
恰恰相反,他們隻會捉弄我:有次洗澡的時候,我的衣服被偷了;我媽每個月給我寫一封信,他們偶爾會從我手中把信搶走,在娛樂室裏大聲念出來;幾乎每天都有人往我的食物裏吐口水。可他們碰過我嗎?根本沒有。
如果我控製不住,嚎得停不下來,獄警就會逼我吞下一片藥,幫我冷靜。第二天,每個人都會表現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有時候他們幹脆無視我,可能一連幾個月都不和我坐在一起吃飯。不過,這些對我來說完全無所謂,因為我最希望的就是自己一個人待著。
A28 和A1 號公路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和2003 年的時候差不多。我鼻子頂著車窗,拚命把眼睛掃到的東西裝進腦子裏:雲彩(雖然我在監獄裏已經見到過不少雲彩)、草地和水,尤其是水。
“嘿!不準貼在窗戶上,”獄警說。他坐在司機旁邊的副駕駛座,扭過頭來看我。“坐直了。”
我偏要往外看,他們奪走了我這麼多,不能連這點權利都不給我。
“不服管束就得上腳鐐。”獄警扭回頭去,繼續注視前方。“渾蛋。”他小聲嘟囔道,雖然他的嘴巴動得非常不明顯,我還是聽清楚了。當然,按照規定,他不能說這種話,我讀過規則手冊。沒錯,當你太閑的時候,連規則手冊這種東西都會去讀。手冊上說,押解犯人的工作人員“不得在運送過程中給犯人施加壓力”。
我已經習慣了挨罵,甚至遭受過更可怕的逼迫和折磨,因此旁人會覺得“渾蛋”兩個字還不至於增加我的心理壓力,進而得出“獄警並沒有做錯什麼”的結論,我本人當然不是這麼想的,我打算寫一份書麵投訴,但不知道進了研究院之後還會不會有那麼多的時間寫東西:根據法庭判決,我被送到研究院接受複健——希望通過治療,有朝一日可以重返社會。反正我幾周前收到的小冊子上是這麼說的。
“你知道他是誰嗎?”獄警問司機,腦袋稍微往我這邊擰了一下。
我懷疑他們不能當著我的麵談論我,規定不允許。
“所有的報紙都登過的,你還記得嗎?這個變態被他那個漂亮的小鄰居拒絕了,就發了瘋,先是報複她本人,又朝她的女兒撒氣,小姑娘才四歲。殺人分屍之後,他竟然抽了一支煙,冷靜得像一根黃瓜,煙頭還是戳在小孩的屍體上按滅的,你能想象得出嗎?”獄警轉過身來看我。“我敢說,你肯定喜歡這一套,對不對?你當時硬了沒有?”
我又用鼻子頂住車窗,旁邊開過去一輛SUV,兩個小孩係著安全帶坐在後排,座位上印著斑馬紋。一個男孩一個女孩,貌似雙胞胎,女孩讓我想起安娜,就是隔壁家的那個小姑娘。
我咽了一下口水,試圖擺脫嘴裏泛上來的血腥味。
司機提高了嗓門說:“我們可以把車開到溝裏,連籠子帶人,淹死這個狗娘養的。”
“交通意外——哎呀,抱歉!”獄警朝身後瞥了一眼,生怕我聽不到。
“然後我們就坐在現場抽個煙。”
“來一支粗的。”
我盯著SUV 裏的小女孩,假裝和她有眼神接觸,其實這不可能,因為我坐在貼了膜的車窗後麵,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睫毛很長,像個玩具娃娃,如果不把它背部朝下平放好,它就會一直瞪著你看。
卡車開到一堵高牆下,牆頭布滿金屬刺,大門應聲開啟,我們駛進一個類似碼頭的地方,在一處熒光燈照明的混凝土建築物裏停車等待,牆上到處都是攝像頭,從四麵八方對準我們。
“快說‘茄子’!”司機叫道,吃吃偷笑。又一扇門向上升起,放我們通過。
我們來到一棟沙色的馬蹄形建築前,停在大門口,獄警下了車,搖晃著他那一大串鑰匙,找出正確的那把。終於,“喀嚓”一聲,籠門打開了。
“出來。”
我艱難地站起身,手銬緊箍在手腕上,雙手又麻又痛,向外走的時候,我差點臉朝下摔在地上,獄警托了我一下,等我站穩就立刻鬆開手,好像清潔工丟棄垃圾袋。
他在後麵趕著我上了幾級台階,我很想吐,惡心得要命。
自動門滑開,我們走進一個小廳,房間一側是接待台,後麵坐著個女的,頭發顏色像馬拉斯奇諾櫻桃,她抬頭看了我們一眼,接著便繼續打電話,仿佛絲毫沒有受到打擾。她在和誰說話?話題與我有關嗎?
一個保安走過來,一言不發地開始搜我的身,巨大的手掌摸來摸去,我努力保持鎮靜,試著不讓他碰到我,即使這樣,他的手還是在我胯部和大腿內側摸了一遍,接著我又被領到一台金屬探測器旁邊。
一個穿紅色T恤的男的站在金屬探測器的另一頭等著我。
“歡迎,雷,”他說。“歡迎,我是穆罕默德· 德弗裏斯,培訓部的社工,目前你就待在這個部門。你可以叫我穆。”
“穆,”我重複道。我了解他這類人,笑麵虎,假裝是你的朋友,害你的時候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我先帶你到醫療站進行毒品和酒精測試,然後去培訓部。”
“不能打開手銬嗎?”我問。
“還不到時候。”
“為什麼?”
沒人回答我。
“為什麼不行?”我再次問道。
“你來簽收?”獄警把一塊寫字板推到允許我叫他“穆”